新笑看峥嵘——刺缘【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7 17:12:24

  昭元帝声音不紧不慢,低缓依旧,却让李中启感到呼吸不畅。他喉结微微滚动,后背上的汗冒了出来,他也算是朝中老人,当然知道那道皇令,军中无小事,由江尚书亲自监管,今日说出如此没有深思之言,真真左右都是错,完了,完了!
  李中启心下发慌,嘴上便有些磕巴:“皇上,臣......臣真不知乔侍郎那边为何晚.......了两日啊,不然借臣天大个的胆子臣也不敢耽搁运营粮草,臣,臣知罪!”最后一句几近磨着嗓子吐出!
  “好,知罪就好。”昭元帝双目微转,语气不温不火地问刑部尚书陈广谦:“陈尚书,按照刑律,该当如何?
  陈广谦快速扫一眼李中启,看到他匍匐于地的模样,又想到王、沈两家的争端由来,饶是他号称笑面虎,也不禁暗自叹了口气,贪心不足蛇吞象,很多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一把火竟吹到他这来了.......陈广谦面容温和,余光中江淮没动声色,他平静说道:“按照大宇第十八条令:耽搁粮草运输,无关缘由,从者挖双眼断四肢,当事者削耳鼻,斩立决。”
  此话一出口,有一些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李中启今天凶多吉少!
  大殿上没人说话,大家像是陷入一种思索,又像是在做一次无形的角逐,气氛无形的紧绷起来。
  李中启面如土灰,屏住呼吸,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两下,他虎目圆睁,突然头微微一动,把求助的眼光转向了王丞相,自己今天能不能迈过这道坎,可全要倚赖王家如今的当家人王钊了!
  王丞相垂眼立在那,嘴上的胡须丝毫未动,神情严肃如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乔立民已被沈明仁弄死在大牢,他没理由替李中启辩解,现在冒然开口就落了下成,反而留人以话柄。以他对皇帝的了解,此事还有转机。事实上他心里震怒不已,这都是他那孙子惹的祸!逆子,看他回去怎么教训他!如果皇帝今天胆肥的真要下死手,那就扯上沈家一起摊牌!他也不必再顾忌小皇帝会不会来分权夺势。大家鱼死网破,乱上一乱岂不更好?!可恨是的沈明仁自恃谋略过人,如今看来不过急近功利,鼠目寸光,实不足以为谋。这样的人.......哼,他等着看他的好下场!
  皇帝还年轻,和昕元帝一样一直被圈在鼓掌间,能干什么?单靠一个沈家翅膀就能硬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步子迈的未免大了些。就算他想争夺,也得有那个命才行!
  王钊表面上老神在在,心里却生着暗气。一气昭元帝黄.......口小儿毛刚长齐就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二气沈家那老匹夫背地里阴他。就凭他们也想跟他斗?!
  李中启见王丞相毫无所示,他犹如三九天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凉水,心发寒。此人鄙也!远远不及他父太子太师王利的城府手腕,想多晚了!视线中,平日称兄道弟的同僚们个个低首垂眼,明摆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由得一阵凄凉。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反而放的开了,没人能伸援助之手了!他咚咚咚磕着头,惨然道:“皇上圣明,臣错了,一点不冤,自认责罚!”
  坐在最上首的昭元帝定定地看着这一切,他站起身,悠闲般走下高座,来到李中启的身边,环视在场的臣子们:“十八年前五月初三,大西族趁太祖驾崩时,在边境滋事时,为了能及时押运粮草到战场,李中启一马当先,冲破敌人重重阻拦,替将士们杀出了一条血路,身上挨了十三刀。十六年前十月末,在东周残余偷袭暗杀先皇时,也是他,挡在了父皇最前面,被射了一箭,穿肩甲而过。当时他十六岁,史记官,朕没记错吧?”
  有名文官跪下称是。
  李中启心头大震,双目泛红。功劳这种东西虽能积累,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过去了就是烟消云散,他没想到皇上居然记的如此清楚,大宇不缺人才,自己虽然机缘巧合替先帝挡了一箭,可那次被杀死的士兵不在少数,更何况那件事发生时昭元帝才五六岁年纪.......
  当初他之所以投奔王氏一族,也是因为抵挡周朝余孽救驾有功,被提拔到御前锦衣卫,可他无依无靠,都知道攀附大树才会走得稳,昭元帝登基后,他值守时得了太子太师王利几句提点之恩,便顺势倒向王家门。前些年,自王利离世后,他自然地跟随王钊,亦步亦趋,就怕行错一步万劫不复,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在李中启思绪万千时,昭元帝脚步一转又走回了龙椅,转身落座之际众人脸上神情被他尽收眼底.......
  大臣们见到昭元帝坐在那,以手支额,蹙着眉,他眼神闪过几分沉痛,片刻后方低沉开口道:“你救过先皇一命,有功。然督军不严、玩忽职守,大过。法不容情,功过相抵,五十大板,奉旨切责,革职为民,朕望你好自为之。”
  一听到这话,臣子们就明白了,五十大板,一般人受不住,但行伍出身的李中启一身钢筋铁骨应该能扛过去,总比切断四肢,挖眼睛来的好,显然皇帝有意留李中启一条命。
  面由心生,这是位心软仁慈的帝王。有人如是想.......
  陈广谦冷眼旁观,暗自叹息着王钊虽有城府,但刚愎自负,让人凉心。自古以来,以小失大,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以后跟着他的人可要好好想想了。自己还是趁早做一些打算。一瞥眼,兵部尚书江淮绷着面皮微闭着眼,明显的置身事外。权谋政治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身处其中久了,草莽到底如何想的?
  “罪民叩谢皇上天恩!”李中启又是重重一记响头,泪水含在眼眶里,能活着谁愿意死?经此一事,人间地下又走了一遭,与过往不同,他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一些重要事。
  当李中启被带下去后,昭元帝神色凝重地看着下面的文武官员们,半响后好像恢复了情绪,他不紧不慢的开口:“自先皇去后,长久以来众爱卿为大宇励精图治,鞠躬尽瘁,你们多尽一份心力,大宇就多一片乐土,朕甚感激,就这次选秀而言,若不是为皇家血脉,朕实不想劳民伤财,如今后宫充实,秀女都进来反倒是负累,千里姻缘一线牵,朕何不做一回月老,俗话说的好,家和万事兴,朕希望众爱卿能国事家事,样样美满顺遂。”
  话音一落,下面跪倒一片,恭敬之声霎时响彻大殿:“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即太极殿又安静了下来,臣子们立在那听着皇帝点名。这不是普通的谢恩,皇上赐婚,说起来是一种赏赐。
  “朕今日想到谁就先给谁牵线。”昭元帝轻笑着说。
  而接下来被赐婚的对象,绝大部分官衔较低,几乎是被贵族边缘化的群体,显出帝王的厚德照顾来。
  风起落,云聚散,子夜星陨风悄去,云笺凉赋入墨中。
  细细品来,这次早朝上的刀光剑影都好像在谁的一手化骨绵掌中被卸掉了大部分戾气,没有引发反弹局面。
  丞相王钊了解昭元帝秦胤,料皇帝不会当场痛下杀手,故他没有强势插手,事实也正如此。沈家那边的人乔侍郎已经死在大狱中,这事也算高于段落了.......王钊眯起眼来,现在还不是意气用事之时,沈明仁不来找他谈,那他就主动一次去找他!王明仁野心勃勃的想当豺狼虎豹,那就在一起摆摆实力,看谁的牙齿更锋利!
  下朝时,昭元帝惯有的露出一抹睡眠不足的疲劳。只那微阖的桃花眼含着淡淡笑意。他身姿修长,步履优雅,徐徐走出太极殿,经过清幽安静的九曲回廊,回到休思阁时,门口垂首立着一人,史官太史令郭辉。
  郭辉其貌不扬,两边额角高耸,天中丰隆,能窥出聪明相来,他嗜好游历写书。十二岁开始外出,东游江海上稽,南窥神秘疆族,浮于东北,身涉西戎,名山大川,沙漠森林,城乡野舍,一一数来,竟都落下了他探索的足迹。二十岁他在田间放牛,说唱随意,鼓声连连,昭元帝偶遇之,被那荒腔走板吸引,驻足听了许久,到与其谈笑风声。二十二岁,郭辉来到大平,做了昭元帝的史官,主职修撰国史,为人颇风趣幽默。
  见皇帝回来,郭辉行礼,昭元帝对他微微点头,几分笑意的道:“卿来的正好,陪朕下一盘棋。”这位年轻帝王除了喜好读书之外也喜欢下棋听琴,兴致来时经常拉住大臣一起,赶走周围伺候的人,这一点满朝文武皆知晓。
  两人进了屋,福安赶紧让人去端茶倒水,然后赶走一众太监宫女,自己守到门口处,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知道的更不能知道,这是做奴才的本分。
  花梨木案几上已摆好棋盘,皇帝与郭辉分坐两侧木椅上。显然这两人坐在一处随意惯了,郭辉很自然的捻出白子落入,缓声道:“皇上,臣最近想重新编纂大宇历时事件,实事求是,以作后世之镜,还请皇上赐名。”
  昭元帝黑子紧随其后,淡笑:“朕好奇你都敢写些什么?”
  闻言,郭辉也是一笑:“一滴墨滴入水中,这杯水便黑了,如若掉进江海中,实在微不足道,这便是肚量。”
  落子无悔,落子无声。两人下的极快,顷刻间黑白两子纵横交错,步步为营,小中见大。
  聪明人打交道,如布棋高手,走一步能想三步开外,举重若轻,大开大合,处处透着玄机。时间随着沙漏一点一滴的流淌着......
  郭辉无疑是个中高手,昭元帝倚坐在那,身着一身华贵龙袍,姿态随意,他一手握着茶杯,一手随意落一子,道:“志史。”
  “谢皇上成全。”郭辉没露出一丝半点欣喜或惊讶的表情,而这一刻棋局已然结束。
  谋局先谋势,谋势先度位,一局棋从开始布局,中盘相围相杀再到收官,需要判断棋势优劣,对手意图,进而决定战法。有些事的成败除了天分和超强能力外到最后讲究的就是心性,这一点强求不来。
  眼前这位帝王姿容俊逸,眼神风流,时而慵懒,时而迷离又偶露犀利,如那塞外高山上的云,或聚或散,捉摸不定,已然具有王者之相。
  重渊不洞地,不能含螭龙吐吞舟,峻山不极天,则不能韬琳琅播云雨。
  郭辉在知道秦胤是皇帝的那一刻起,就看出他不会做权贵集团的拥护者,在他有生之年一定会大刀阔斧的集中政权。
  一个朝代如果有一位才智高绝,心坚能忍,又善于运筹帷幄的统治者,那就意味着从此以后殿堂之上,四海之内将会有一场惊心动魄,激烈而残酷的政治争斗.......
第17章 起端
  风轻轻地吹过太和门,几片翠绿的落叶无声地在地上打着转儿。朱红的正门上,雕刻着两条巨龙,龙头高昂,棕褐色的眼睛栩栩如生,龙身金光闪闪,双双拱珠,似腾云驾雾,又似翻江倒海,威风凛凛,气势威严。
  将近正午,肱骨之臣处理完朝政,三三两两往外走,只是今日相互间少了往日的客套,脚步不停。阳光下,六名带刀锦衣侍卫笔直的立在太极门的围墙处。
  御前锦衣卫作为宫廷侍卫军,是法外之法的刑讯机构,在君主至高无上的王朝,这个负责皇家内院安危的近身部门是一个有着特殊权利的存在,甚至可出入后宫内院。
  江尚书路过那些人时,单眼皮一挑,斜瞟了过去:烈阳将那小子的身影投射到后面砖红色的墙壁上,显得越发颀长,风吹起了他发丝,额头沁出汗来,他却像浑然不觉,一动不动的立在那,跟钉住一样......长久暴晒,皮肤黝黑的发红,他双唇抿着,瘦削的脸上有一双凉薄的眼,天生的警惕疏离。如果他可以展露一个微笑,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是那呼吸时胸膛微动一下,你可以完全把他看作一尊雕像,而且是一座极健硕,身体蕴藏着极大爆发力的雕像。从被皇帝任命为御前侍卫那日起,他自以为脱离了的掌控,如今见到自己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呐.......你看他多能耐!御前一等侍卫?好大的官啊,哼,什么玩意!老子倒要看你能耍出几斤几两来。江尚书如此想着,眉头紧皱,袖子使劲一甩,背手大踏步离去。
  当日下午,昭元帝在上书房召见安亲王秦和刑部尚书陈广谦。
  “臣等见过皇上。”
  一位王爷一位重臣,恭敬的给皇权行礼。
  皇上脸上看不出情绪,一双桃花眼在睁阖间闪现笑意,他眼睛停落在陈广谦身上。
  刑部尚书陈广谦不动声色的垂首,即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道视线的笼罩。
  他更加的弯下腰.......
  “平身,赐座。”皇上年轻而不失磁性的声音响起,下面两人虽位高身重,但谨遵御前礼仪,齐齐躬身:“谢皇上恩典。”
  福安让人摆座上茶。待一切安顿好,躬身退至门口处,殿内只留御前侍卫两名。距离远,福安听不清殿上的交谈声,只感觉这夜晚中的上书房,安静中夹带着一股肃萧之气,没有人比他更能看清楚,这里有把隐藏的上古软剑,缠在腰间,一旦显世,必会刃如霜雪,寒光逼人!
  此刻上书房内,昭元帝悠然品茗,微笑着坐在那。
  “这是前段时间南边送来的早春绿茶,两位爱卿尝尝看。”在那两人端杯抿了一口后他不紧不慢的又说:“朕让两位过来,是想询问一下前两日粮草运输案的原委。”
  皇上的话音一落,陈广谦当即把目光移向安亲王,有王爷在,哪里还有他回话的份儿。
  这个老狐狸!安亲王暗骂了句。他目前监管刑部、工部,不得不接过烫手山芋,回道:“禀皇上,臣等已审问过,无奈涉及人员嘴太硬,即便刑具伺候,也不吐露一字。”
  安亲王话音落地,皇上微微垂下眼,睫毛盖住了他棕色眸珠,他把玩着杯盖,上面绘着两只栩栩如生的丹顶鹤,有恭祝长寿美好之意,他轻笑了下,忽然一转首看向大殿门口位置,颇有些耐人寻味的开口问道:“江侍卫以为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有些出乎意料。安亲王秦手一顿,借着端茶的举动遮掩了眼中情绪。
  有个高大男人从门口位置走进来,一袭银灰色的锦衣将他劲瘦强壮的身材展露无遗,他粗黑的剑眉生的叛逆,又遗传了江尚书那双独特的眼,配上他棱角分明的脸,无形中就让人感到一股子慑人的凌厉气息,他立在屋中央,低沉又冷峻的回道:“大刑伺候,尤其带头之人当五马分尸,以儆效尤,重刑之下,必见端睨!”
  嗜血铮铮的话响彻上书房,话音一落,几道目光都投向了他,皇上眉头蹙起,闲适的表情变的些许严肃起来。
  安亲王则是抿着嘴,眼神瞬间的变幻莫测......
  刑部尚书陈广谦后脖颈一凉,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心,脑子飞快转着,早知道江家这小子狂妄不羁,为人心狠手辣,颇为狼性,怎么说江家与王家之间有着几辈的姻亲,关系也是错综复杂,不看僧面看佛面,就连江淮那老家伙都可能偏帮着王家......而江家这怪胎行事无忌,手段凶残,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江淮知道了会如何?哎,大约也不会如何。皇帝任用江晏州为御前侍卫这一决定颇为大胆,到底是深谋远虑还是作茧自缚?这也是他捉摸不透的,时也,运也,命也!
  可当前,有江家这逆子在此,他还是三缄其口的好。否则不敢保证被江晏州当场给怼回来!到时候那可真是颜面尽失,名誉扫地。要知道,江淮那人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对家里儿孙也是心硬如铁,手段狠辣,唯独对人性几乎泯灭的江晏州倒有些特别,很大一方面原因,大概是江晏州长得颇像他年轻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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