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不好当,皇帝更不好做,需要遍视、广闻,全虑。
此刻的季景澜未见其人,只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在揣摩猜测。要不这束手束脚的日子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了。
明日,会是她们这批人的最后甄选。据她暗中打探,前天一些同级别的县官女儿被赐婚了。想到季景江说的他会托人打点,她心里反倒有些隐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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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发到秀女手里的穿戴越发的精细,柔软蚕丝裙外罩薄纱,头上是金色步摇。妆容也在宫女的巧手下细致描画。
季景澜自打通过季景江认识了吴公公,观察他的为人后,就有意将他为自己所用,收买一个人的方法很多,金钱最寻常,但怎么送钱又怎样让他把事办好,做到皆大欢喜,就要下一番心思了。她又不着痕迹的与一名负责她的宫女拉近关系,这样平日里在一些小事小情上就好说话,尤其梳妆打扮。
古代化妆品远没有现代的精细,化妆技巧也一般,惯于会装扮的季景澜就地取材,花草树木的汁液配上植物油能将脸色改变,而眼睛,嘴唇,包括脸型通过技巧也都可以变化,只要有工具,美丑仅仅一线之隔。
阳光照着窗明几净的沐华殿,四角放着馨香芬芳的芍药,铜色的鼎炉里炊烟袅袅,醺着上等的香草。
立在大殿上的女孩子年龄都不大,很多还都处于发育阶段,但那一袭嫣红色衣裙腰际被设计的偏上,很好的托出她们起伏的曲线,衬得一个个的越发丰盈娇嫩。
大家都知道今日意味什么,即便有了几次甄选经验,也只会更紧张。各个绷着身子含首垂立,神态恭顺。而早在此等候的皇后和四妃们也都静默无语,至于前面提到的军粮运输一案,秀女们也只是听说而已,具体如何并不知,皇后还是皇后,她地位超然,座位要比四妃高出大半截。
随着一声高昂又偏尖细的通报。
一阵脚步声中大宇的帝王莅临而来,全体众人,上至皇后,下到宫女太监,一齐跪拜行礼,三呼万岁。
这该死的更像邪教徒了,就差脑门上扣个戳以示尊崇。如被洗脑的跪拜季景澜早已熟悉。她掩在人群中,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色的袍角,上面一条竖起的金龙随着他步伐来回摆动,张牙舞爪,穿过一众红粉佳人,那脚步走向最尊贵之处。
“免礼。”皇帝落座后,淡淡扫了眼大殿上的秀女们,随即将视线转向身边的皇后:“最近天热,昨天南边供过来一批椰果,稍后让福安给皇后送些到安宁宫。”
皇后精致妆容下,一双眼微微垂着,没有看周围一眼,起身道:“臣妾谢过皇上。”
皇帝虽不怎么找皇后睡觉,但帝后之间这么多年却没红过一次脸,颇有些相互敬重的意味。这是宫中老人们都知道的事儿。
皇上面带微笑,低声说:“无需多礼,这几日选秀之事辛苦皇后了。”有这样一种声音,虽然不至于千般动人,万般柔情,却能润物无声,如甘泉美酒,沁人心脾,醇香悠远。
王意潇嘴唇蠕动了下,得体地回道:“能为皇上做些事乃臣妾本分。”其它四妃含笑坐在那,不动声色的听着,仪态端庄。
季景澜耳朵很好使,不由磨了磨牙,虚伪没关系,只是在一众小三小四面前哄大婆的戏码未免太恶心人了。她对这个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皇帝有种天生的排斥。若不是他,她怎么会被置身于这种尴尬境地?选小老婆,呵!想想都是笑话。
众太监宫女们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皇权面前是真正的奴颜婢膝,这就更显得殿门口那两名御前带刀侍卫的英挺威武来。
季景澜耳边是帝后间仿若无人的夫妻相处之道,周瑜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至于是不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或是必须忍辱负重做那夹心饼干,也只有王意潇自己知道了。而这个场合太后没有前来不知是何缘由?就在季景澜暗自思量时,皇帝终于奔向主题,一切开始了。
仍是那套层序,念到名字的直接出来,仰起脸来当“货品”。
张巡抚之女张凌再次名列第一位,皇帝看着长相稍显甜美的女子。慢条斯理的问了句:“朕听闻张巡抚四子武学甚佳,尤善骑射,与朕的御前侍卫江晏州师出同门,安西武学堂每次考核他都名列头筹,那可是你阿弟”
张凌娇双颊倏的染上绯红,不敢迎接天子夺目双眸,强做镇定地控制语调回道:“回禀皇上,那是臣女最小的弟弟,在家中男子中排行第四。”
早就做好心理建设的张凌在刚刚抬头望见圣颜那一刻起就控制不住的心跳如鼓,一身代表尊贵和威严的明黄龙袍,墨黑的发髻上束着独特的金镶玉冠,光洁白净的脸,饱满的额头泛着玉泽,那双眼好似天生自带三分笑意,眸珠呈棕色,睁阖间又似含情,浑然天成的勾魂夺魄,让人不能迎视。
“张成远教子有方,少年英武乃大宇之福,朕甚欣慰。”皇上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直接下旨:“张凌.......赐婚魏西梁将军三子魏三斗!”
张凌噗通噗通剧烈跳动的心脏有瞬间的停滞,那种想像与现实的突然转换让她刹那间失魂,直到德妃轻声一笑:“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皇上这媒做的真好。”张凌这才悚然回神,赶紧跪下谢恩,脸上忽冷忽热,她有些控制不住的指尖发颤,后背流出汗来。
殿中秀女们同来自安西省,一路上,大家心照不宣的都认为张凌会入宫,如今这样的结果的确出人意料。更让人有点不可思议的是接下来的二十多秀女,皇上竟一个也没留。
以上种种,季景澜反倒感觉这像是一场面试,被刷下来的人想必难堪,失落,不如意.......种种滋味袭上心头,殿上的气氛也跟着有些奇妙复杂起来。
昭元帝慵懒的靠在那,看着又一名走上前的女子,同样是有姿色,这个给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容色有种超越了胭脂俗粉的干净无暇,即便一身嫣红色也被她穿出清纯,稍加时日,待再长几岁,或许会是名绝代风华的美人。只是现在年龄还小,阅历少目光浅,有点局促不安。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他笑着出声道:“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
李牧容心弦一颤,明明再寻常不过的话却因那两个“好”字,让一颗心像失去了方寸,她微微的将头抬的高些,教导嬷嬷说这样的角度让她看起来更有神采,她也不是很会.......
只看见高座上的他身材修长,明黄的衣袍盖过膝盖,微微向上看去,光洁下巴,微薄带着绯色的双唇,高挺的鼻梁,一双含笑的眼,那瞳孔是棕色的,迷人般泛着波光粼粼的棕色。随着他嘴角牵起,她有些不能呼吸,因为那双眼睛那张脸彷佛能够摄取她的心跳。
坐在那的几人就见那林都通判之女李牧容娇嫩的粉唇微微咬着,双眸水遮雾绕的,眼眸愣愣的,纤长的睫毛颤巍巍的,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出清新诱惑的女子。就像一只小羊羔掉进了狼群里,惹人怜爱。
昭元帝看了好一会儿,而有些人在屏息而待。
半响,只听最有决断权的男人终于出声,他眯着眼,双唇含笑的轻轻吟诵:“红颜云裳舞娉婷,碧玉人家现巧灵。”那声音仿佛沾染着丝丝迷人的蜜意,动情般地好听。
听完帝王话后,李牧容眼珠微动似乎透着时刻勾引男人时的欲语还休。有妃子神色陡变,眼神显出刹那的锐利来.......
始终低着头的季景澜静静听着,暗自想,见到美人就把持不住了吧。
就在这时,她听见皇上语气铿锵的做出决断:“李通判为官清廉,深得朕意,其女品行皆美,大方得体,天真烂漫,姿容脱俗,今赐安亲王为侧妃,择良日入王府。”
一锤定音......
巨大落差之下,李牧容一颗心浮气躁的心跳陡然静止,与此同时,她感到身体软绵绵的像是被抽掉了力气,想再看那男人一眼又绝对不敢.......唇咬的更紧了,不让自己表现出失态来,可为何那么难过,她手撑地磕头谢恩,眼泪差点流出来。
有些妃子似乎松了口气,神情松缓下来......要知道,李牧容可是货真价实的美人,最重要的是清纯干净,单论长相玉贵妃也不及,两人同处一处,高低立现,没想到皇帝没留。
季景澜心却绷住了。诡异的,昭元帝让她感觉到一种兵不刃血的锋利......
安西郑通判的女儿郑云飞也是这次选秀中的佼佼者,性情活泼可爱,皇上问了几句后,被收纳后宫封了个常在。
季景澜私下里曾分析过多种可能,无论家世还是个人都寻常的曹月雪进了后宫也没什么可意外的,知县虽然只是七品芝麻官,但不代表没能力,据她了解,曹知县有头脑有野心也有能力,就是缺少机遇和贵人提携。她有一种强烈的嗅觉,昭元帝做出的这一项项安排都别有深意.......
容不得季景澜细想,当礼部太监唤她名字时,她打起精神,按着宫规教导,行完大礼跪在那.......
被叫起时,她缓缓的,将眼睛抬起,这样的动作拘谨又便于不着痕迹的观察......坐在当中那把金丝楠木大椅上的男人,身着华丽的衣袍,两腿自然分开。
当她将视线定在40度角位置时,渐渐的,看清了他的面貌。引起她注意的是那一双眼睛。如何形容呢?双眼皮颇深,眼似桃花,眼睑下带有卧蚕,他被一束光斜照着,那双眼带着几分慵懒,此刻他唇边挂着笑,看不出其它情绪,龙袍皇冠加身竟丝毫压不住他的长相,身上有股子雍容.......
传言不虚。
就在这时,他双手交握起来,上身突然小幅度的前倾,季景澜心一紧,眼皮滚动了两下,睫毛随之簌簌颤抖,她曾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如何让自己表现出一种惶恐不安,只要处于放空状态,尽量的分散注意力,才能自然的伪装。
凭着以往经验,又因着那么点独特的敏锐,季景澜初步判断他是个极难对付之人,她要小心了......
季景澜习惯于观察,尤其深处陌生境地,她总是尽可能的去了解继而主动去掌控局面,让一切能用的都为她所用,这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余光中,季景澜瞥到皇后与上次比,华服依旧绣着彩凤,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却发生了明显变化,坐的笔直又有些僵硬,表情严肃也稍显刻意,眼睛虽在看,但根本没落在实处。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玉贵妃仍旧一副出污泥而不染的随意,半垂着眼眸,唇边噙着一抹完美的弧度,其它三妃此刻端庄的没什么表情。
而上面人看到的是一个知县女儿神色拘谨,紧张中她目光无措,眉毛粗黑,嘴唇颇厚,年纪不大脸色暗想是要用脂粉掩盖,到成了过犹不及,缺了少女该有的自然清新。
雕龙楠木大椅上,昭元帝淡淡瞥去,下面跪着的是荣登榜眼的季景江之妹......普通寻常中又有些呆闷,好在看起来还算乖巧.......只是刚刚她匆忙间与他迎对的那一眼,让他心里莫名的生出一丝怪异来,至于如何怪异,倒是说不上来。
“把头抬起来。”
随着这声命令,季景澜衣袖里的手指扣紧了些,心紧了紧,不得不将头抬高,跟流鼻血要止住的姿势,她跪在那,卑微如奴,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天下之大,大宇之外还有大西,南疆,还有海岛群巅,如果不是因为家人,她怎会来到这?
季景澜眼皮抖动着,做着一个少女该有的诚惶诚恐。
年轻的帝王眸中有光华遽盛,细细看去.......
来到这里的秀女们大多忐忑不安,手脚无措,再正常不过。片刻后,他对着她温和地说:“安西人杰地灵,人才济济,你兄长胸有丘壑,智敏好学,严于律己,想必家教好极。”皇上微转首,眺向门口一处,笑容明朗:“所谓成家立业,江晏州,你今年多大?”
锦衣卫一等护卫江晏州走上两步:“臣有两月满二十。”
来了这么个插曲,以及这之后昭元帝显而易见的意图让季景澜胸口阵阵发紧发胀,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来回拉锯。即将迈出牢笼的惶惑和那种命运戏人的讽刺让她身体发僵地跪在那,真要被赐婚了?对象是那男人?委实太过蹊跷,蹊跷的诡异!
不管怎么说,对付一人怎么也比面对深不可测的皇宫好些。出去后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就听到那男人用他低沉又冷硬的声音回道:“自古成家立业是良训,臣却想立业后再成家,望皇上成全!”江晏州面容生得极有棱角,全身上下都仿若罩着一层寒冰般冷傲孤绝,令人不敢生亲近之念。
掷地有声的话一出,大殿立马安静下来。
即将闪耀出的结果让一向思维活跃的季景澜正勾勒着一种将要开始的未来,它或许陌生,遥远,甚至可以艰难,但她相信她可以,总比让她当小妾强!那样的身份对她来说可耻,而这花开一样的希望一下子又变化了。
即便季景澜经历奇特,心智强健,此刻也被打击到了,一颗心就像是被海水浸泡,禁不住郁闷发咸,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成了煎熬。她叮咛自己,别慌,别急,没什么.......
这一来一去的,大殿内很多人都有些惊诧,皇上明显有意要赐婚,虽说一个知县女儿的身份有些低,但到底是圣意,没想到江晏州会拒婚,这个人在大平当真是一个异类啊!
江晏州身材高大,身穿银灰色御前侍卫装,足登青黑色千底鞋,腰束同色腰带,面无表情地弯腰立在那,身体纹丝不动,长相不算英俊的他身上却因一种独特气势能瞬间吸引人的目光,如那饮过血的刀刃带着慑人心魂的锋利。
昭元帝半晌没说话,殿中气氛沉沉。
第19章 牢笼
秦胤微微垂着眼,一旁的王意潇能清晰感受心口在翻涌,她不由自主抿住唇,指尖收拢。余光中,她看到秦胤手指轻敲把手,一下一下,仿佛敲着她的心.......终于,昭元帝长眉微扬,微薄的唇缓缓的噙起一抹笑来。本就肤色白净,这一笑,便如春暖花开,让人移不开眼睛。他打破了沉默,语气平静地开口道:
“江侍卫有志气,朕佩服却不能苟同。然而,姻缘乃万物起始,皆大欢喜之事,朕又岂能独断独行、强迫为之?”他缓缓话语陡然一转:“朕有些好奇你究竟要立业到何时才会成家?”稍显严肃的质问让皇帝的俊脸瞬间高冷起来。
江晏州斩钉截铁的回道:“待微臣坐到江尚书之位时!”
如此大逆不道,狂放不羁的话若让江淮听到不知他作何感想?大殿内的女人们谁会关心这些?大多数只是过耳而已。
大宇皇帝却朗声大笑起来,他眉眼肆意,无限风流,笑罢方道:“这你需得回去问一问江尚书,看他是否同意。”昭元帝神色间有些耐人寻味,目光在江晏州身上转了一圈,颔首:“朕拭目以待。”
一直跪在那的季景澜垂着的眼微一闪,眸光有瞬间的变幻莫测,她心中有些发怒,计划落空后的郁卒。无关这人是谁?可为何偏偏总是他......江晏州.......
很快的,昭元帝的眸子转向季景澜,定定的看了眼,对她做出了安排:“季家有女,贤良淑德,入后宫封采女。”皇上金口玉言,有出无回。
即便早做了思想准备,听到这个结果,季景澜仍觉一口浑浊之气憋在胸间,她用力攥紧手,把满腔情绪咽了下去,哆哆嗦嗦地磕头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