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吃斋念佛,一切如常。”彩云说了一句后又神色稳重的接道:“太后娘娘说,他有皇上皇后关心,又有秦家列祖列宗的保佑,魑魅魍魉是近不了身的。太后还说难为季采女一片好心反倒遭受了惊吓,她有些过意不去。”
一旁的季采女仍在一边磕头一边忍不住哽咽着道:“臣妾.......臣妾差点害了太后,太后恩慈,臣妾羞愧。”
看着女人给他磕头是不是特享受?这戏演的也太辛苦了!真不是人干的事,季景澜现在头晕脑胀,在心里大骂着昭元帝。
就在她恼火不已时,皇帝还在那气定闲神地交代:“朕稍后会去探望太后,你先回去好生安慰。”
彩云谢恩叩首后,也撤离了。回身之际看了眼季采女,眼中涌了抹同情怜悯。真是无妄之灾,惹了玉贵妃,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该轮到她了吧,季景澜咬唇看着晃动的地面认真等着。
昭元帝对她终于开了尊口:“季采女,此事虽与你无关,但却因你而起,好在太后无事,否则朕定不轻饶。”皇上手指轻敲着座椅扶手,眉梢微挑,命令道:“回去端跪半日,面壁思过半月!”
“是,臣妾.......遵命。臣妾谢皇上宽恕。”季景澜嘴上这么忍气吞声着,心里冷冷道:风水轮流转,你早晚也会有这样卑微的一日!
皇上终于宽宏大量地赦免了她,说是小惩以戒。
季景澜发髻蓬乱,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腰背僵硬,这次倒不是演的,她膝盖酸麻,脑袋晕沉。一旁的青竹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惨白,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外走。
昭元帝握着玉贵人的手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眼神顺着门口向远处望去,不远处的一棵松柏傲然立于冰天雪地之中,别有一番风韵味道。
忽听听福安对下边人小声又严厉道:“都看什么,还不快收拾干净。”
他收回视线顺着几个宫人的视线看去,地面有一滩可疑的水渍,正是季采女刚刚所跪之处。
那是什么,好像不言而明,一时间,屋里宫人的表情都有些惊疑不定,见引起了皇上和玉贵妃的瞩目,这些奴才们又纷纷低头,福安暗啐了一口吐沫,心中直泛恶心,他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眼玉贵妃.......
谁都没想到季采女胆小害怕之下竟吓的失了禁!简直伤风败俗,有辱皇家斯文。
见玉贵妃眼露嫌恶,皇上眉头锁起,面现严肃之色,福安赶紧又催促宫女快点擦拭。
昭元帝站起身来,又一副风度翩翩的书生模样,涵养甚好的冲玉贵妃笑道:“本来朕还想着今日与爱妃好好煮茶论琴一番,未曾想出了这番插曲。”他略显遗憾的扬起下巴来:“真是哪哪都不省心啊。”轻叹了口气有些歉意的说:“你不要劳神,为那些人不值当,先休息,朕要去一趟福宁宫探望太后,爱妃不必等朕,晚了,朕就宿在正乾宫。”
玉贵妃心下郁堵,但知道今天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也不想驳了他颜面,便顺从点头,又细心嘱咐:“皇上莫要看书太晚,注意休息。”
昭元帝点头,起身离开了玉香园。
玉贵妃的眼神一寸一寸凉了下来,里面还有无法掩饰的失落,又看向那地面,又想到皇后王意潇,她脸色陡的越发难堪,重重的捶了一下手边的矮几.......
出了房门的昭元帝,穿过廊间,灯火通明,长袍逶迤,带起阵阵寒风,雪映的他眼神冷凝,他抬起头来,望着最高殿宇上方的那两杆金黑色大旗,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一天,他生了重病,所谓的一方重臣在他和秦坤之间左右衡量,其他几位作壁上观,最后,他们几乎不约而同的要放弃他这个傀儡。隐瞒病情,传了几次太医,太医院也没有人来, ru娘只好去弄偏方,被一直在暗中监视的奴才发现,抓起来狠狠的鞭打踢踹, ru娘浑身上下皮翻肉绽,鲜血淋漓,幸而她机灵,将偏方一部分藏匿于棉靴中,才将奄奄一息的他从鬼门关扯了回来,再以后,她被人下了药,神智出窍,六亲不认,最后凭着一丝清明,她悔恨交加,咬舌自尽.......
年轻帝王面无表情,眼里却有雪光,灯火发出的锋芒涌过。 ru娘死的那天,也是这样冰雪覆盖的天,屋檐上冰凌如锥,也是这样的两面旗帜迎风飞舞,他手指微微用力,指节发出咯咯脆响来,昭元帝微微一笑,闲庭散步般向福宁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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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皇上责令季采女回屋接着跪,面壁思过半月,他随后慰问了太后,那边皇后连夜下令,兰嫔为人不慎,御下无方,心思甚杂,降为采女,在宗祠反思三年,凝神静心,以儆效尤。
皇后作为一国之后,后宫之首,管教不力,自省自罚,抄写女戒半月。
先有惠妃妄想插手朝政,跑出皇上那求情,被变相贬入冷宫,现有兰嫔纵奴成祸,被关进闻之色变的宗祠。帝后这番举措后,后宫各院真如惊弓之鸟,暂时消停了。可是这个暂时还未超过七天,接连出现大事。
一时间,宫内一触即发的杀伐气氛达到了顶点!
第29章 倾轧
午后的阳光在雪光下耀眼夺目,昭元帝坐在正乾宫的书房里,他让福安将窗开了条缝隙,冷冽的空气,分外清晰,翻开刚刚送来的各地文书,笔头游动间,字体隽劲有力。他眼睛一目十行,写字顺度也飞快,每天这个时间,他严命交代福安,无大事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福安老老实实的在外把守着,随着风渗透进去,不远处铜炉里的沉香清幽蜿蜒,而沉静的帝王,手下不停,一本一本将手札的折子快速翻过,那双时常带笑的眼睛此刻别样犀利深邃。
福安看着看着,往事如潮水一般的在他的脑海中涌过,他是昭元帝身边的老人,当年若不是恰巧碰到皇上,他就连同师傅都被投湖了。还记得九岁的帝王小小年纪,好看的眼睛锐利如箭,被他盯着仿佛力透胸背!
他一字一顿地说:“今日朕救了你,从此你的命只能归朕所有,以后也只有朕才能取走,你要记得。”说完递过来一颗药丸。劫后余生,庆幸之余心又高高吊起.......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咬咬牙,接过药吞了下去。
帝王不紧不慢的又说:“朕不相信你,不相信任何人,如果不想死,就学会夹起尾巴做奴才,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朕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也希望你不要辜负朕今日的出手。”
这一幕印在脑海中,多少年了还彷同昨日。
是啊,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没有本事就要学会跪着做畜生。心中常念叨着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此以后,他给人倒夜壶,做杂役,讨巧装傻,陪那些年轻的先皇妃嫔们解闷,做小伏低,苟活残喘,直到皇上慢慢长大,慢慢摄入朝政,状似无意的把他调到御前。几年下来,他试着琢磨这位年轻帝王的想法,却从来没有摸透过,用普通的尺子无法衡量他的心。
听到敲门声时,福安眉头皱起,肯定出事了,不然下面人不敢来打扰。瞄了眼还在聚精会神看折子的皇上,他赶紧向门外走去。
长风卷起了他的衣襟,冷的他一个打颤,不待小太监最后一句话讲完,福安神色紧绷,一回身进了屋。长久以来,他曾怀疑过皇上对那位的态度,但不管怎样,总归有一点心意吧,不然不会让她怀孕。
果然,待他禀报完后,只见昭元帝唰的站起了身,有风恰巧掠过,吹起了他如墨一般的长发,两条宽大明黄色的衣袖随着他的走动鼓胀着,上面纵横交错的五爪龙好似要翱翔振飞,搏击七斗腾云。
福安抱起大氅飞快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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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阳光乍泄,玉香园里却愁云惨淡万里凝。
昭元帝大踏步的走进了内室,雕刻着万千梅花的金丝楠木床上,女人白衣胜雪,水袖如云,长发披散的轻靠在软枕上。听到跪拜声,她一扭头看去,眼睛顿时袭上水雾,又很快的凝聚,泪珠轻轻一眨,便滚落了下来。
在一片三呼万岁声中夹着她的哭音,满面泪痕的挣扎着要下床。
昭元帝看了一眼便加快脚步迎上前,伸手拦住:“快躺下别动。”
玉贵妃手指紧紧扣住他的胳膊,那样的用力,仿佛他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她樱唇颤抖,好半响才找到声音,呜咽道:“皇上,我们的............孩子被害死了!”她整个犹如一朵花般在风中摇摇欲坠,双眼通红,抽泣着一手轻抚着腹部“.......孩子没了啊。”这一字一字经她嘴出用了很大的力气,她眼中那一刻的绝望就像是掉进了沼泽,无法挣脱。
“朕知道了。”昭元帝轻轻拍着她的肩,脸上难掩伤感,但这份温柔又贴心的安抚让玉贵妃由小声呜咽到号啕痛哭,像是把仇恨,委屈,痛苦统统倾泻出来一样。
没片刻,在一声高呼通报下,皇后娘娘踏雪而来。
进入室内,皇后先看向昭元帝,又瞥向玉贵妃,一双杏眼里没有情绪,甚至连一点波动都没有,她轻声对皇上请安:“臣妾见过皇上.......”
“皇后平身。”昭元帝隔着距离定定地看向她,面无表情地问:“还请皇后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此刻脸上没有笑容,连那双平日自带笑意的目光也变得没有情绪。
皇后静静的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了一样,又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遇到过这种眼神,很仔细地看了半响。每当面对他,总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外面的寒气落在她的眉眼鬓角之上,此刻还没有融化,加上她的脸孔本就是瓜子脸,最近瘦了不少,打眼之下,两颊给人一种严厉感。
清脆偏冷的声音在大厅内骤然响起:“启禀皇上,有人来报臣妾,玉贵妃并未流产!”
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而昭元帝清晰的感觉到身边的玉贵妃浑身一震。哭声片刻的戛然而止。
昭元帝好似没听清一样,缓缓问道:“你说什么?”
“臣妾听说玉贵妃并未流产。”皇后轻轻扫了眼又捂着脸继续哽咽的玉贵妃,不咸不淡,极为平静的加了句:“因为玉贵妃并未怀孕。”
这无异于平地一声雷!
“胡说!”玉贵妃霍然抬头,双目通红的瞪着皇后,一脸的不敢置信外加委屈难过:“怎么可能,太医亲自对本宫说,本宫有孕快两月了。”悲怆的侧过脸,她的脸因为愤怒由苍白憋得通红,眼睛眨动间,眼泪又汹涌而出,难掩激动的哭诉:“皇上.......臣妾本就好难受.......如今又被污蔑.......”那伤心欲绝的样子至情至性,让人看了觉出一种凄惨来。
昭元帝皱眉,他凝视皇后:“你贵为一国之后,对自己说出的话要负责任。”
闻言,皇后唇边露出几分笑意,紧紧看着他,微微躬身:“臣妾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当然臣妾不是太医,根本不知如何判断,还请皇上允许他们进来。事关重大,臣妾也迫切的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意潇冷眼旁观,很奇怪的,身上的血液竟然沸腾起来,有种难以描述的激动.......沈玉香急功近利,睚眦必报,竟然想用栽赃陷害这种小把戏和她玩,如此沉不住气,看来平日高看了她!今天就颠覆给她看!
皇后心中是浓浓的讽刺。
在经皇上同意后,很快的,两名太医躬身走了进来。
看到皇后面无表情的站在那,仿佛胜券在握。沈玉香开始惊疑不定,皇后这一次比以往来的直接干脆,也更高深莫测!她喘息着攥紧了手指,好啊,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本事!即便验出不是真怀孕又怎样,只要自己死咬住不放,最后不过死几个太医而已。只是这一招用过,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么她在秦胤心中会是什么样?
王意潇,王意潇!
玉贵妃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个名字。如今沈家全力支持她,她不信就扳不倒王意潇,不信这辈子就只能屈居在贵妃之位,她要做皇后,她要与秦胤比肩而立!
如果让季景澜看到太医如何验证月经血和流产的区别时,她一定会惊讶于这个时代的能人异士!
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太医用实例用实验让昭元帝大开眼界!当普通血滴入一个事先承装一些液体的器皿,那里的液体毫无变化,当怀孕的血滴入后,立刻变红。用了一上午时间,昭元帝并没有着急做最后论断。
在玉贵妃一句接一句:不可能,不可能.......的不敢置信中,昭元帝遣退太医,又让皇后回了安宁宫,随后安抚着惊魂不定,六神无主的玉贵妃。
那一晚,他没有走,留宿玉香园,与玉贵妃回忆往昔岁月,最后二人微笑着入眠。这是变相的表明了一种态度,结果就是这样,玉贵妃依旧得宠,依旧是皇帝心中那一朵解语花。
第二日一早,玉贵妃起来后要服侍皇上更衣,昭元帝按住她,让她好好休息,温声说:“就算不是怀孕,也是身体虚弱的时候,不必起来。”
有了这句话,玉贵妃心下越发踏实,也真正感到了甜蜜。没孩子又如何,他对她还是如此体贴入微,这辈子他们都要在一起......
她摇了摇头,帮他系上自己亲手做的围领,轻声回道:“如果是误诊,臣妾羞愧至极,让皇上失望了,一切都是臣妾的无知鲁莽。”
“你自责什么,是太医院那帮奴才学艺不精。”昭元帝将她扶起,送至床上:“好好休息,朕稍后会给你满意答案。”
玉贵妃看向昭元帝弯起的唇:“臣妾甚幸,有皇上爱护。”
昭元帝拍了拍她的手:“朕要去早朝了。”又淡淡一笑:“或许,朕这辈子与子息无缘了。”
玉贵妃浑身一僵,摇摇头:“不会的,臣妾一定会调理好身体。”
昭元帝点点头,笑意不减:“朕也该调理调理了。”
玉贵妃不知如何接话。昭元帝转身走了。他脸上的笑容随着他的转身而瞬间消失。
回到正乾宫,皇上拿起书本来看。有个身着青色的锦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到的,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他人跪在那,肃声道:“主子,吴将军明日申时末抵达大平.......”
昭元帝点点头,眼没离书的吩咐了几句。那锦衣人听明白后躬身而出,脸上带着疤痕,一身气息仿佛来自阴曹地府。
到了安寝时辰,皇帝站起身扯下先前被玉贵妃系上的雪狐围脖,随意的扔在桌案上,崭新的白毛上沾染了几滴墨汁,只听他声音淡淡的留下一句话来:“收了吧。”
莫名的,福安打了一个激灵,俯身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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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宇朝堂经受着风云变幻,趁混乱之际,昭元帝大刀阔斧又眼明手快的将一些人手安排到了一些岗位上。如今大西边境动乱被强势镇压。四大权贵中不仅安然无恙,还越发如日中天的就是沈家和江家。沈家不必说,财力雄厚,更何况玉贵妃在宫中一直备受宠爱,集荣华富贵于一身。江家有军权,像一块坚硬的盾牌,一直把持着某种实权,在军中极具权威,就算议事时,一般人都没那勇气对江尚书提出异议。
王家刚一出事那会儿,江晏州一再口出妄言,江尚书被“气病”在家,据说到了卧床休养的地步,昭元皇帝闻讯后,亲自到了江府。江尚书神色惭愧,预要下床行一番叩拜。皇上免其礼,摆摆手道:“朕心里挂忧,江尚书为国操劳,就是朕的曾祖父在时,与你也没那么多的礼。”说罢,他详细地询问了病情,嘱咐他好好调养,又对左右侍候的人嘱咐了几句,赏赐了诸多奇珍异宝,名贵草药,才起身回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