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昭元帝点点头:“不经常下棋听不懂也正常。”他似乎对她手指很感兴趣,来回搓揉她骨节位置,像是与她聊天一样说道:“朕身边有专门的相学之人,他对朕讲过,一个人的智慧多少天生自带四成。如果是五官端正、天庭饱满之人,手骨又柔软易弯,那这样的人大多心思巧妙,做事有道。朕对这些话不尽信,但也曾细细观察过,确有相似之人如他所说。”当了半天老师的昭元帝面容不苟言笑,他攥着她的中指指尖,向她手背压去:
“你看,你的手指快贴近手腕......”
“啊......”在他话未说完时,季景澜痛呼出声,她低垂着头,一手捂胸,口唇张合,嘴里吸着气,整个人颤颤发抖要掉到地上去.......
“疼了?”昭元帝定定看着季景澜,沉吟片刻,隔着桌子牵她手指过去,送到他唇边.......
那微热的呼吸让季景澜浑身发紧,而他的唇并没有贴上她的肌肤,只是在她的小痣处作势吻着,而他的目光自他的上眼睑处扫过来,没有丝毫笑意,不怒自威,就像一个聪明之至的世外高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目光冷冷,锋芒毕现。
他身上的雍容刹那间变了味道,给人带来强烈压迫感!季景澜呼吸一滞。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更是警惕:“作为女人,你在朕面前好像不会害羞?”
真是受够了!
季景澜拿手绢捂住半张脸:“臣妾自小被父兄保护,向来胆小。而臣妾在皇上面前一再失仪,羞愧的无言以对,越想做好便越做不好.......”说着说着,开始哭了起来。
她料想皇上既然用上了季家人,现在不会将她治罪,还是做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比较安全。
“怎么又哭了?”皇上淡淡接口:“裤子没哭湿吧。”言语间带上了讽刺,他放下她的手指,斜靠在那,用手臂枕在脑后,双腿慵懒的分开来,声音平缓,语意坚决:“再掉一滴泪,跪到门外哭个够。”
季景澜的哭声戛然而止,双肩轻抖,像是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这棋是没法下了,自己琢磨去,朕还有事,待歇息时分,自有福安安排你。”
昭元帝说完站起身,再没看她,吩咐门口的太监将她弄走。
季景澜一副忐忑不安的出了门:不知福安的安排会是什么?
等福安请她出去时,有两门神一样的侍卫把守在那,其中之一,身材高大,冷颜冷眼,一身的肃杀气。不是江晏州是谁?
出福安意料的是,季良人竟对江侍卫轻点了下头,证实了前两天的传言,他们早就认识.......
如季景澜所料,江晏州眼睛没夹她一下!
很好,这样的效果最好。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入眼处一无所见,但也许有暗卫无所不在。
不然,皇上的小命焉能留到现在?
心疑生暗鬼,月乱见虚花,坦坦荡荡的反而不会引人过多猜想。
第37章 侍奉
所谓侍寝,三更半夜的,他们还真呆在了一个屋子里,只是分了里外间。昭元帝身着单衣在那绘画,让她在另一边背棋谱.......
屋里没留其他人。
袅袅蜿蜒的沉香中,珠帘隔离了昭元帝的五官,只露出他的额头。季景澜见他气息宁静温和,心里也跟着有些松缓。
她猜,等时间一到,她可能就被送回,只是被利用做个假象而已,这样一想,她也就真背起棋谱来,做个安静的小透明......
时间的沙漏一点点的滑过,亥时中,昭元帝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招呼她过去。
季景澜心里叹息,她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太过渺小,几近可以忽略,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他弹了弹笔头,桃花眼微阖,也没看她,用手支着额问:“背的如何?”声音低低的,天生自带的一种金属质感,而夜晚烛火之下他唇色更为绯红。
季景澜拿捏分寸,小声回:“背了一张。”
“背来听听。”
“后.......先有变宜从紧,彼此均..先路必争,托二宜其边已固,局定飞.边.......地欲足,逼敌近坚垒,攻紧宜宽,攻宽宜紧.......”
季景澜偶尔说错自我纠正,偶尔停顿去想,像个小学生低声诵背.......
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微微抬头,又立在她身后近处。
她越发磕绊起来,还不得不拉长战线应付身后难对付的多疑鬼,终于将一篇勉强背过。
昭元帝的手突然伸向她的后脖颈,轻轻的划过,他低声说:“你穿的多,地龙烧的旺,难怪出了薄汗。”那触觉仿佛幽蓝的火焰让人瑟缩,他又貌似关切般吩咐:“让人伺候你洗个热水澡,免得一会儿回去着了风寒。”
季景澜重点听到“回去”二字。
“谢皇上恩典。”
“晚上继续背,朕改日再考你。”
季景澜呜呼哀哉,一次不够,还要来?糊弄后宫女人们她就够烦了,糊弄身后这人,想想就心累。关键是有必要这么认真吗?他还真当她是个人物啊?
季景澜脸色惴惴不安,昭元帝让她去看他刚刚的手绘,指着上面问:“你再看看这像什么?”
飞扬浩瀚的天空中,太阳像炙热的火球深陷云层的一个个漩涡中,风线宛如一条巨龙不停地挣扎着喷着火舌,半山腰上参天大树由地底深处伸向天际,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相互影响,相互利用,相互挣扎,季景澜看着那交织画面,深深感受到一种困顿,烦闷,似两把绞杀的长剑交叉悬挂在头上,寒气森森,随时落下,简直是“生死刹”.......
笔力不俗,笔触强烈,她一时不能作声,亦不敢露出丝毫情绪来,换位思考,体会着他的心情,嘴上猜测般回道:“万物生.......”
“哦?”
昭元帝半晌无声,脸却忽然贴近,盯着她片刻,似笑非笑的,深邃的眸珠在明亮烛火下犹如深棕色的猫眼石发出幽幽的光,带着蛊惑,几乎耳语般的:“你的形容果然有趣。朕看你不仅深谙吃食,还深谙画技。”
又是那锐利冰冷的感觉?季景澜表现的受之有愧,腼腆羞涩。
“会做什么吃食?”昭元帝逗猫般又换了话题。
不会想让她做吧?想吃就甜死你......她不能后退一步,将头压低:“臣妾喜欢雪媚娘。”
“好,明日早些过来,做给朕看看。”语调温和依旧,这就是帝王的御女之道?
“是。”她低声领命。
昭元帝望着离去的季景澜,刚刚那胆怯的一直不能承受他目光的眼睛里似乎透出内心的一丝挣扎,像是从画中看出了什么,又不敢贸然开口.......可是,她能看出什么?又如何看出的?
他收回目光,用手指拎起桌上的画,他不过是将脑中阴暗的一面揭开,只是冰山一角。万物生?呵,物极必反,她倒是说出了正对面。花了一个时辰的画被他缓缓撕开两面,接着四面......最后被团起扔到了纸篓.......如果被当世大家们看到一定会心疼的捡起来粘好。
季景澜简单洗了个澡,半湿着头发被送回晨星阁。她用宽大披风紧紧拢住了自己,只露出沐浴后的一点湿漉发丝,配合着昭元帝演戏。
回道晨星阁,一众宫女太监,包括秋月和青竹的目光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就像在看一个凡夫俗子突然位列仙班了一样。
午夜时分,躺在床上的季景澜有些失眠。她眼前出现那一幅令人极不舒服的画,昭元帝内心里住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谈笑间杀人,对他不过是家常便饭。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真让人提心吊胆,惊恐无状......这更确定她要逃出的决心。
.......
季景澜吃了狗屎运,她的动态被各宫时刻关注。
一连三晚,她都被昭元帝召唤去了正乾宫。
胜出必有所长。众人研究来研究去,绝不是昭元帝审美有问题,帝王想扶持寒门爬上来的季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也有那大胆之人私下说些荤话:难道她是名器,在床上有奇妙特别之处?
御前侍卫,都是大老爷们,闲极无聊,枯燥之时,讨论起女人各式各样,各形各态的□□来。
江晏州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对这个少语冷漠的江家五少爷,虽然江家失势的鬼怪,但没人敢瞧不起这位煞星,惹了他,就真敢往死里打你啊!
说话的两人脸色巨变,灰溜溜顺着墙根走。
“站住!”他语调冷冽。
完了,完了!
“各打三十大板!”
“统领饶命!”二人齐齐开口,股颤如筛。
江晏州没有说话,理都没理,直接走人。
.......
“怎么还没背会?这一顿罚站把你罚傻了?”男人口气中有些调侃的不满。
休思阁里,季景澜嗫喏的不敢吱声,老老实实的背着琴谱。是的,琴谱!在她对他说她一点不通音律的情况下,昭元帝像在折磨她一般,让她死记硬背!还给她规定了时间。
谁知道她没通过,就被他罚站.......敢说不吗?她找死的敢跟皇帝讲道理?只能连忙站角落里继续背,背,背!
她猜测是他的发糕甜到发J,让他不痛快了。
而这期间,昭元帝身着白色长裤,外披一件淡黄色华贵袍子,腰带松垮的系着,露出锁骨,落拓不羁地坐在不远处的木凳上弹古琴,微扬着头,墨发半披,他手指轻勾慢挑,形如流水的音律倾泻而出,如谷涧泉鸣,又似环佩相罄。余音回荡,御风流转,温馨绮丽的夜明珠笼罩在他身上,仿佛沉浸在晨曦薄阳中,凭心说,他融入这古色古香里,高贵雍容如同一幅画......
传言不算夸张,的确,昭元帝擅长琴棋书画,几乎到了精湛程度。
季景澜边背琴谱,边不时偷看他一眼,不可否认,这是个才华横溢之人,令她警惕他心机手段的同时又惊诧他的天赋.......
她光明正大的观察着他,她的神态、心理也该发展到这种表现,难不成都混熟了还在他跟前装胆怯弱智?那也太假了。哎,演员这碗饭也不好吃,该琢磨揣摩的东西太多.......冷不防昭元帝侧过脸来,对上了季景澜偷窥的视线,他突然笑起来,长眉斜飞入鬓,桃花眼迷离:“你在看什么?”
随着这话他手指高挑,古筝急剧的发出“锃”的一声。
劲力之足,声音之厚重,季景澜心神被震的一凛,惊吓的缩了缩,就像是羞愧的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下意识的咬唇:“皇上,臣妾没有.......”
“没有?”入鬓的长眉微挑,有点威胁的味道。
季景澜惺惺作态,唇上齿痕明显:“臣妾在,在观察皇上的手.......想知道皇上会不会痛?”
昭元帝口气略微缓和,笑了笑,眼睑下卧蚕凸显,笑容里仿佛透出些许诧异:“你是第二个如此问朕的人。”
第二个吗?季景澜垂下眼,她不能再直视他。你是不是搞错了?我问的是你手指,那谁又是第一个......
当世霸主,从弱小到长大,从被掌控到开始掌控别人,必然有着他自己的刻骨铭心,季景澜没兴趣探知细节,但想来日子也不会多美好。既然被命运选中,不是被它左右,就是左右它,她不会对他生出同情之心,因为一样的,他对她也不会存有丝毫怜悯,输赢胜败,向来各凭本事。他们都不是三岁孩子,都经历过风吹雨打。可悲的,已找不到纯粹,她幸,还有家人温暖,他悲,一辈子的谋算不过还是心灵上的孤家寡人。
此刻的季景澜仿佛看透了秦胤的一生,然而她却看不到彼此的纠葛,更看不到在他生命里,她那浓墨重彩的一笔,粗细不一,峥嵘入骨!
.......
北方的冬季总干冷的时长,正月快过了还在飘雪,天空乌云游走,刷刷刷,雪线像雨一样打在竹伞上刷刷作响,速度极快,眼前屋顶,廊上白茫茫的,看起来像是被铺上了一大块薄布。
季景澜的脚步印在上面,留下一串串痕迹。她一直注意营养均衡,比起同龄女子,她身材要高些,脚型还是和前世一样,冬天穿36码,,夏天穿37,大小随她心情,随她选择穿什么样的袜子。昨天昭元帝又人来疯,不玩“背对背”了,还把她给赶出了正乾宫,美其名曰让她锻炼身体,实际是嫌弃她字写的不好,墨水弄脏了他的宣纸,有些洁癖龟毛的帝王推开了她的手,让她自己走回晨星阁。
她以为这是失宠的前兆。想着他皱眉嫌弃她的模样,她心里冷哼着:我更嫌弃你。也不知他是真有毛病还是怎的,总是折腾她端茶倒水的,还喜欢捏女人的手.......
可谁知道,福安今天下午又来传话让她再去正乾宫。到了时辰也没有轿子......这是有意让她用脚走去。
季景澜在秋月的伞下,雪中跋涉。
因为有积雪,她们躲避着往地势高处走,这样本来二公里的路,多走出一大截。顶着风雪吹的脸颊生疼,有一条近道,要绕到万庆山的树林处,那里假山林立,侧前方有个南峰,穿过去可省一小半的路,秋月入宫时间长,很是熟悉。季景澜也研究过宫里结构布局,这条路能省时没错。她不担心秋月身后的王意潇会在皇上召见她时对她出手,王意潇不是蠢人,她便跟着秋月亦步亦趋.......
然而,这一天发生的事,让季景澜印象深刻。
周围有程松阁,关柳斋和蛟云亭,全部坐落于皇宫的南峰上。其中蛟云亭年时最久,据说当初选址皇都就是因为南峰上这座亭子的风水好,所以历代帝王一直将它精心维修,却从未移动过,它两侧树木繁多,亭上正中高悬昭元帝御书:“灵蛟云幽”四字匾额。
左联:飞流直下三千起,右联:驰峰急上九万里。
字体潇洒有力,很是有些功底。
寒梅雪柳,玉树琼花,这样的景致也是难得一见。
季景澜走着走着,耳朵忽然竖起来。她为了练出射箭的精准度,曾长时间在黑暗中听声辨位......耳力一直不错。顺着风声,她的确听到了些许异动,像是兵器相交之音。
好奇心害死猫,她停下脚步,脸现忧虑的对秋月说:“雪越来越急,这里地势陡,为免危险,我们还是绕回原来的路好走些。”
秋月微微皱眉:“良人,只要再坚持片刻便好了,经过那里就会平坦些。”天色已朦胧发暗,她指了指不远处被雪盖住的木桥。
“可路太滑了,又带着冰霜,上面的石阶恐怕更难走。”
秋月抿着嘴唇,最近皇后身边的冬梅见了她总是阴阳怪气的,加之风雪天,她现在冻的够呛,心情糟糕透顶,实在不愿来回折腾,口气上几分坚持:“奴婢会扶稳良人。”
季景澜看着眼前的婢女,是不是天气原因,刮走了秋月的沉稳,不说皇后,就是换做皇后身边两个宫女在此,秋月敢如此放肆?不过是没把她当一回事罢了。
见秋月态度强硬,季景澜不再说什么,点头答应下来。没几天她就要离开,当然不会轻易招惹秋月,有时候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就让小鬼们自残去吧。但她又不能继续这条路,看来秋月要吃点苦头了.......
待到二人小心翼翼的上了石阶转到旁边的小路,季景澜感觉越来越不对,她像是听到了血肉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