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景澜听来,郑常在这话实事求是中透着几分恶意,她说完转头,冲一位往这边走来的妃嫔招手:“曹选侍,当初你好像也在那一行人中,好在大家都是有惊无险。”
曹月雪点头,中规中矩的回:“是的,多亏了有官府人员在旁相助协调。”
“咱们皇上岂容那些作奸犯科的坏人横行当道。”郑常在嘴俏的附和着。
曹月雪拿手帕掩住了嘴角,防止风吹进去,小声说:“细想想,当初去办案的还是御前侍卫江大人呢。”
“哦?江大人.......”郑云飞像是想起什么,咦了一声,眨着无辜的眼睛,突然就几分惊讶道:“那季采女,你和江大人岂不是早就认识了。”
“啊?”季景澜由盯着秋月的视线转向郑常在,眼神惊讶呆愣,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像是认真想了一会儿,方喏喏道:“我当时太害怕,也没敢细看。”
“你这记性,还真是......”曹月雪对季景澜的话并没说完,摇了摇头,话锋一转,想加深季景澜的印象:“当初你被歹徒纵马劫持了去,还是江侍卫骑马上前营救,把你安全放到了地面,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你们当时离的那么近,怎么连救命恩人的模样都记不得。”她脸上颇为无奈。
凡是经过去年选秀之人,或见过或听过皇上曾将季景澜赐婚给江晏州,却被对方拒绝,没想到,他们原来是旧识,还有过那么一段英雄救美的小插曲,这缘分也真够耐人寻味的.......周围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季景澜有些汗颜的低下头,余光中那狗蹦的的老高,直往秋月的袖口处奔,迫的秋月左躲右闪,有些狼狈......她在心中把事情串联一块,若有所思......
想必不出几日,无聊无趣的后宫便会有闲话传出来,一是,季采女曾经躲避过选秀。二是,季采女与江晏州在选秀前有过纠葛。
如果,此刻被狗追着来回转的不是秋月,而是她和刚刚换班的江晏州,那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怎样的流言蜚语?
季景澜脑中突然回响起昭元帝的一句话:你处处讨好太后是剑走偏锋?还是害怕的想避出去散散心?
他用了个“避”字,好在不是“逃”!
众人见季景澜不说话,有些低眉顺眼的,长得也拿不出手,实在没出奇之处,待皇后的婢女将狗抱走,观看的女人们便也慢慢散了,季景澜对曹月雪十分抱歉,解释了一番手绢飘飞风波。
郑云飞在一旁认真打量着,心里想起哥哥郑彪曾经气恨恨说道:季家老二,粗鄙无礼,处处与我做对,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跪着给我叫爷爷!还想着给她妹妹托关系免了选秀,不过是个狗杂碎,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呢!你今天记住哥的话,抓住这把柄,以后逮到机会给季家人好看!
大哥有些冲动,她当然不会听他一面之词,意气用事,平白惹来一身骚。从安西来大平的路上,她曾细细观察过季景澜,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已,也许是季家人有自知之明,不想这样没有竞争力的女儿入宫惹事。
用得着她费精力去搭理?!然而,年后皇上对季家男人做出一系列的升迁任职让她心里立马警惕起来!如今季景江竟然与她父亲官职相同,而郑彪既然阴过季家,两家便是仇敌,那么,现在就绝不是她一个女人的事,而是整个家族!
在这后宫中,花开花落,风云叱咤,成败也不过是一刹那。她现在还得不到圣宠,那她唯一能安稳生存下去的办法,就是牢牢抱住皇后的大腿!
遇到了不怀好意的郑云飞,季景澜表现出恭敬,柔顺,但她心里给出一句话:与虎谋皮,焉有其利,不过是饮鸩止渴,知道太多,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很难有好下场。而她现在以静制动,自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对付郑云飞。
.......
季景澜边往回走边站在布局人的角度想着刚刚发生过的事。
她与江晏州曾经刹那的相逢根本不算事,就算有流言蜚语也是牵强附会,真正的聪明人没谁会相信。
可事实上,她刚刚的确在做出格之事。一个皇上的小妾去舔了皇上侍卫的手心,她的不守妇道已构杀头大罪.......可那又怎么样?谁知道!
面无表情的季景澜回到庆和殿里,她眼角处,皇上高高在上,众女环绕,而她的心竟因刚才那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小的出轨而生出些许报复般的愉悦!
她坐下后,皇后的目光若有似无的飘了过来.......
至于当初逃避选秀之事,无非是让人看到,他们季家人不老实,胆大妄为。这对当前被皇上想重用的季家没有多大影响,但如果将来季家犯了什么事,而她又在后宫升了高位,那么这件事就会被翻出来,成了不可饶恕的死罪.......
如果这是王意潇的深谋远虑,也不算想多但却料错。而由此次事件可以充分暴露出,王意潇的独占欲和掌控欲......
这件事一闹出,季景澜唯一无法确定最为担忧的反而是昭元帝,不为别的,只因本就对她抱有怀疑的昭元帝会如何想她?!
季景澜默默垂首,谨小慎微。王意潇看了她两眼把目光收回。
...........
这里是皇宫里一处显贵之所在,但内殿不大,墙壁上挂着两盏鎏金明灯,屏风案几古朴典雅,皆是名家手笔。摆设规整,处处透出诗书华贵之气。
“休思阁”似休则思,以退为进。圣人之于事,当似缓而急,似迟而速以待时。
一名男子慵懒地斜靠在九尺宽的罗汉榻上。他眼眸微阖,长长的睫毛覆盖住平日里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微薄的唇棱角分明,颜色又干净又漂亮。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次拜师都问曰:国何以立?
有人说用人,有人说用武,有人则说用德,用仁.......
怎么用,如何用?众说纷纷,意见不一。后来他遇到的郭辉私下对他说:可翻阅史书,书若明镜,可清目。沉厚古旧、即使风尘遮蔽了事件的原委和血腥的杀气,它永远掩盖不了埋藏在事件底下那涌动的史实。自古以来,凡成大事之君,均有一套独到用人之策。非常之时,非常之势,非常应对,否则难以在短日内奏功。然而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以天下之目视者,则无不见,以天下之耳听者,则无不闻,以天下之心思虑者,则无不知。天地玄黄,有容乃大。
他听后,沉思良久。从此,想方设法的把郭辉拉到身边做谋臣。
对他来说,命不由己,但人和事却可以。所以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有几人可以幸运的过自己理想中的生活?
拥有健康体魄,伉俪情深,儿孙满堂......当然好了,没有难道要哭?所以,人一定要享受人生的过程。无论悲喜,做人做事不要退缩,亦不要后悔。
这世上没谁可以动摇他的意志,这世上之事物,只要他想,即便不折手段也在所不惜。
男人撩起眼,幽深的眸子瞥了眼榻桌子上的茶杯,支起身子伸手端起,看着翡翠杯中的红色液体,鲜艳、妖冶.......像是透着诱人的芬芳。
他将它抵于唇边,慢条斯理的饮着,好像琼脂玉酿,回味无穷。事实上他已经喝了十二年之久,每回都犹同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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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子时,皇城外临门胡同第二排,有一处结构简单,布局周正的三进院。
在偏房中,有个高大男人躺在那好像被梦魇住了,他双唇抿着,眉头紧皱.......他知道他在睡觉,可他清楚感觉到有什么湿滑软腻在舔他的喉结,一路向上,像羽毛,又像条不安分的舌,来回的动,留下一道道濡湿痕迹,顺着他下巴来到他的唇角,灵活的来回扫弄,血腥气中又有股子特别的幽香,那触感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屏息,灼热,难受,他下腹紧绷,呼吸急促......
他想压制住,想一刀劈过去,手上明明用了千斤之力,挥过去时却像是融进了棉絮,影响不到对方丝毫,更有些得寸进尺地含住了他的唇......还挑衅般哼哼唧唧的轻叫着......
他恼怒交加,胸口跟烧了一团火,身体更有种爆炸喷、薄的冲动,随着那麻痒般骚动,他挺+了()挺,竟是忍不住,一个激灵.......
“唔.......”男人猛地挣脱鬼怪梦境的束缚,喘息着翻身坐了起来!
他腰际下方高高支起的被子抖动了两下缓缓落了下去,额上有了汗意,他脸上更露阴鸷!身体两侧的拳攥了又攥,一把掀开被子,身着一条松垮的黑色单裤,大步向净房走去,顺手从缸里饶了一盆冷水自头上浇下,冰冷的水珠,自他发丝,宽肩顺着来到他劲瘦的腰腹.......他起伏的胸膛才稍缓一些。
他形容泛煞,瘦削的两颊随着咬牙的动作来回动了两下,当他抬头,单眼皮下的那双眼好似暗夜里一头野兽,发出幽幽寒光。
.......
睡不好觉的不止一两人,安宁宫里,皇后自听丁香说了晚上狗狗戏人的事件后,就没开过口。
她辗转反侧,手指来回摩挲着枕头上的鸳鸯交颈,它们那么亲密,在这冷夜中相互取暖,她做的这一切,皇上应该知道了吧?他会怎么想?
祖父去世后,她要被推入宫中,出嫁前的那段时间她比较消极,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父亲一瘸一拐的找过来,严肃对她说:你心里再有谋略,终究也是个女儿家。看的想的,都是方寸之地,与男人比起来,满脑子的儿女情长,胸中丘壑狭窄。父亲帮不了你太多,惟有希望你入宫后,要像男人一样活着!
可那又怎么可能?她骨子里毕竟就是个女人,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无法放下红尘纠葛又带有美好幻想的女人。就算将一切看透,日久相处,很难不生情,他越是雄才大略,她的心也跟着越发亢奋激动......他的睿智,果断,甚至他雷厉风行的冷酷手段都成了她心中的完美......她甚至以成为他的妻子而自豪......这是她的可悲!
她好像一直都这样,羡慕又崇拜着强大。
就如同她的少女时代,那巍峨的青山,青山上伫立着一棵棵高大的白杨,还有那汗流浃背,双手被弓铉勒的鲜血横流的少年,他的背影比白杨还挺拔,他的表情比白杨还坚韧,而他手中的弓箭,离弦之时,势如破风,百步穿杨,精准无比,神力非凡......
皇后的眼神又有些恍惚起来。
心里矛盾的想,幸好,晚上时有些事偏离了轨道,那人并未出现在现场。
她长到至今,能让佩服的人极少,而真入了她眼的,又很难把控。
......
灰黑色的天际悬着一轮金黄色的圆月,载着满满的光华,一点一点从屋檐高升驶向云层深处,风从窗缝袭进来,微微的吹动着藕荷色的帘帐,月光静静流淌,零星的几条线,静静的流泻在床上,冰冷的银色覆上温暖的锦被。
女子歪斜在床头,见如此情景,她伸开五指,感受着上面的透过来的亮光。有句俗语,士可杀不可辱,对于一些极度骄傲的人来说,宁死不能伤自尊。季景澜一直告诫自己,忍辱是一件做起来很不简单,但真做到就更了不起的事,所以她一定要坚持,无论面对什么都要坚持.......
为了达到目的,她能做出让步,甚至一些牺牲,活着是目的,活好是王道!
好在现下的一切都在掌控中,按着她的计划在进行。她当然不希望有人给她拖后腿,她祈祷佛祖显灵,让季景昀在知道她出皇宫后能聪明的看出她的意图,只要他能安安生生,健健康康的,她就在佛前为那混小子烧高香......
后宫是修罗场,她所做一切爹总该能明了吧。
她思索片刻,转过头看向外间正清点衣物的小宫女,心中叹息,大家都在努力生存着。
“青竹别忙活了,早点睡吧,我答应你的事记得呢,今日没机会,明早便会请太医来给你看病。”
“主子厚恩,奴婢知道主子心地善良。”青竹感激,又涩然一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奴婢的病好与不好要看老天,只要来日奴婢能与主子同去虹山看看,心便足矣。”
季景澜拉高被子盖住有些发凉的手臂,裹严实了自己,慢声道:“你为我做的事情,我一直记在心中。”她并没继续许诺什么,阖上眼安慰了一句:“我还是那句话,放下心里包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要相信我,你的生命线长着呢,还没到听天由命,只能去虹山看看的那一步。”
青竹感觉到一股熨帖般的暖意。多么庆幸,这种时候世上还有人在用心关注她,开导她。
前些日,那个守夜的晚上,她衣衫凌乱,披头散发,脸上布满泪痕,是从梦里直接哭醒的。睁开眼就瞧见走过来的季采女,她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刚刚的嚎啕大哭,可眼中的泪却控制不住,是恐惧是委屈是求助无门啊.......她该怎么办?
季采女看着她,帮她顺了顺汗湿的头发,轻声问:“你生病了。”烛光打在采女脸上,肌肤看起来还是那样的暗沉,但眼神在月光之下却如玉般温润,晶莹剔透,直入人心。
她眼现复杂,自进宫来,季采女多次让她冥生感激、感动之情。她命如蝼蚁,卑微不堪,也只有眼前这位还把她当人看。经过兰嫔之事后,表面上采女对她和秋月一视同仁,但她明白采女与她的心更近,可现下谁也帮不了她!宫里面的生老病死再寻常不过,她就算消失了,也不过是一颗水珠落入汪洋,泛不起丝毫涟漪.......
“生病不要紧,还有大夫,但你究竟是什么病,心里总该有数。只有对症下药,方能解除痛楚,你才会重获快乐。”
季采女这话一出口,她心猛地的紧绷,像湖水里被投入一块石头,水花溅起,让她忐忑起来,
她双唇颤抖:“奴婢.......”
季采女抽出手帕帮她擦着脸上的汗,截住了她的欲言又止,缓缓又道:“当你无法解决困难时,不妨换个方式,想办法让他人帮你解决,总比作茧自缚,自乱阵脚来的好。”
她心虚胆怯,好像失音了一般,既想说话,又好像没了力量。不是夜色黑暗,也不是她在做梦,那一刻,她清楚感受到,季采女的一双眼像是能看透所有,身上有种十分奇怪的气场。她说不清道不明,但确实存在,而这种存在,让季采女看起来是如此的不特别......
商人做久了便习惯以利为先,季景澜极少做吃力不讨好之事,更很少许诺,一旦许了,就不轻易失信于人,这是她坚守的原则。
第二日,彩云见季采女一早来给太后请安。两人聊天过程中,说到青竹身体有些不适,季景澜借着彩云的口恳请给太后看病的太医“顺便”给青竹把脉。
太医自然是陈家门系,与季景澜没有利益冲突。但病情如何,身处太医位置的人大多练就的不动声色,季景澜从那老头子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他给青竹开了三副草药,既然开了药,就是有的放矢,从某种隐晦的层面来说,太医在控制病情。
季景澜冲青竹点点头,而青竹那期盼的眼神燃起了热度,透出些许希望来。
而十五月圆后,因一些人的推波助澜,故意为之,对于季采女这个人,后宫里果然传出了闲言碎语,一切都在季景澜的预料之中,她按兵不动不予理会。
但就像是季景澜扳倒了兰嫔,未等到玉贵妃抽出时间前来打压报复,玉贵妃就自顾不暇,最后更是由云端跌落,没机会再找夹缝中生存的她一样,到了正月十九,事情又有了变化,让人没了心情去嚼舌根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