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眸光微闪,似乎眼眶里有晶莹的泪光,但风一吹过,又消失不见。
二人从未对视过,这一次却因为某个逝去的生命,近距离看向彼此。
许若久久无言。
宋楚又是一笑:“当年我和他不对付,又斗不过他,就把他最喜欢最珍视的东西偷了出来,找了个离我们家很远的店卖了,三百块钱,我拿着这个钱,去做了美甲。”
宋楚很突兀地又把话题拉回那本植物书上。
许若听着她的话,哑然失措,既不震惊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却又因她这样做而内心动荡。
后来很多年,许若都没有再见过宋楚。
她对这一天最后的记忆是——
宋楚敛住了笑,仰头看向天空,平静地说:“我会遭报应的。”
第69章 眷属
宋叙西的丧事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每个人都被淡淡的悲伤笼罩着。
而很快,李岁和陆燏的婚期到了。
他们的婚期定在8月的第一天。
许若作为李岁唯一的伴娘,提前一天就来到李岁家里帮忙。
这几年李岁的事业如火如荼, 已经是个人资产过亿的女企业家, 早早就买了房子,却还是决定从妈妈的小饭馆出嫁。
饭馆的二楼是李岁一家的生活区, 许若刚认识李岁的时候就去过,一间房里摆了张床就摆不下其他的家具,窗子小小的一扇,用旧报纸糊起来挡风, 逼仄而昏暗。
李岁的妈妈年纪大了, 一是念旧,二是舍不得关系好的街坊四邻,还是在从前这个小屋子住,经营着这家小饭馆。
许若到李岁家的时候,一楼的门市店里都是宾客, 李岁妈妈一身喜气的暗红色旗袍, 穿梭在前堂和后厅之间, 脸上却丝毫没有喜色, 反而是满脸的疲惫和焦躁,一会儿有宾客喊她,一会儿服务员又让她核对宴席菜单,光是说话都说得嘴角起皮。
许若走上前, 叫了声阿姨。
李岁妈妈看到是许若来了,才换上笑颜, 说:“岁岁在楼上呢,这几天把她忙得不行, 心情正不好呢,你去看看。”
许若答应着就上楼了。
楼梯不长,她还没踏上最后两阶,就听陆燏正讲电话。
“我真服了,明天就婚礼了,这时候变什么变!”
“她想在哪儿出嫁就在哪儿出,只要她肯上我这花车!”
“行了行了,我跟你说不通,反正就这么着了。”
陆燏讲话还是急脾气又不给人留情面。
许若笑了笑,抬脚走完这道楼梯,一眼就看到对着窗户站的陆燏,却没想到李岁居然也在,陆燏在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哭。
许若眼眸一黯,走上前问:“怎么了。”
李岁听到有人来,下意识擦泪,看到是许若,又停止了动作,眼泪又流下长长的两行。
陆燏看了眼许若,又对李岁说:“既然许若来了,我就先去忙了,她陪你,我放心。”
最后这句话让许若忍不住抬头和陆燏对视。
自从当年陆燏对许若说出尖酸刻薄的话之后,许若对陆燏就一直淡淡的,陆燏倒是主动道过歉,后来每次见她,也都有想缓和关系的意思。
只是他的性子狂狷桀骜,有表露也是很淡,许若就顺水推舟当作不曾发觉,因为她本来就不想原谅。
陆燏这句“她陪你,我放心”,也是一种示好。
许若想了想,却还是没有接话,只点点头。
陆燏也没再有别的表示,他会走第一步,如果对方不为所动,那么他不会再走第二步。
而朋友之于他,区别在于,无论对方多少次无动于衷,他都会反反复复走出这第一步。
陆燏很快下楼了,只剩许若陪在李岁身边。
许若问:“陆燏刚才给谁打电话呢,让你哭成这样。”
李岁吸吸鼻子:“他给他妈吵架呢,本来说好了要在这出嫁,他妈妈一听说这边拍出来会很难看,就怕有点丢脸嘛,所以就反悔了。”
许若环顾四周,逼仄狭小的空间,刷了新漆却更显得欲盖弥彰的贫穷,老派的铝合金窗子。
这样的生活环境,拍出来当然不会好看。
但许若不用问,也知道李岁为什么仍然选择从这出嫁。
因为她要从她的过去,嫁给未来。
从贫穷走向富有,从灰暗走向辉煌,从一个人的孤单走向两个人的幸福。
许若抱住了李岁的肩膀:“陆燏不是挺维护你的吗,只要他向着你就行,别哭了。”
李岁眨了眨眼,深呼吸一口,忽地破涕为笑,用一只手拍了拍许若抱住她肩膀的手:“我哭不是因为生陆燏妈妈的气,而是因为陆燏站在我这一边,我很幸福。”
许若一怔,起了起身看向李岁。
李岁莞尔,许若也忍不住笑了。
一道不大不小的振动声响了起来。
李岁进来一通工作电话,她向许若比了个示意的手势接起来。
许若安静地靠着窗子,看着李岁。
这人前一秒还哭哭啼啼的小女人模样,一切换工作模式便是雷厉风行。
窗外全是梧桐树,盛夏的阳光透过树叶罅隙照在李岁的眼角眉梢,她鼻尖的小痣仍然保持着少女时的灵动与俏皮,眉眼却依旧很淡,即便笑弯了眼,还是给人一种冬天的雾里出太阳的感觉。
可她偶尔流出的某个表情,你会看到她强大的灵魂,看到她眼底的锐利。
你会发现这个人之所以给人“淡”的感觉,是因为,她是不轻易被更改的,是不为所动的,野心勃勃的。
自从李岁工作之后,和朋友们的聚会越来越少,社交活动基本为生意,通电话也多是处理工作,许若能体会到她为事业奋斗时的激情。
许若又想到高考前夕,女孩心怀憧憬,说出“我要成为很厉害的人,我要创业,我要当霸道女总裁”的样子。
那时大家都有点意外,因为李岁的长相简直和“霸道女总裁”不沾边,就像《疯狂动物城》的兔子实在不像个警察一样。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兔子成了出色的警官,李岁也成为了她梦想中的样子。
许若看着现在的李岁,恍惚间,十七岁的李岁浮现在眼前。
两张面孔重合在一起,好像什么都没变,她还是她,她们还是她们。
即便总有人说商圈是个大染缸,但李岁进去了,出来后还是李岁的颜色。
李岁这通电话打得有点久,许若收到关以宁的微信消息:【我在门口停车了,你到了吗?】
她下楼去迎接关以宁。
刚出门,就见关以宁从车上下来,她蜜月旅行直到前两天才结束,和许若好久不见,一瞧见许若,直接当街大喊一声:“若若!”
接着就张开双臂飞奔跑过来。
许若几乎是到她跑到自己面前,才反应过来,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她。
关以宁将许若紧紧抱在怀里,晃呀晃地说:“我在国外最想你了!”
许若笑起来:“我也想你啊。”
她抬眸,只见不远处的徐柯,就站在关以宁刚刚跑过来的地方,看向关以宁的目光是宠溺而温和的。
那一刻许若感到由衷的幸福。
因为她知道,她的女孩们,都嫁给了幸福。
婚礼在第二日吉时举行。
陆燏婚礼宴请的宾客,和宋叙西葬礼上的宾客,多半是同一批人,几天前还在葬礼上悲痛欲绝的人们,现在又变成了喜笑颜开。
许若看到,陆燏专门给宋叙西留了个位子,就在赵杭旁边,第一排最显眼的地方。
这是个大喜的日子,喜事的存在却不是为了让人们忘却哀事。
或许人世间就是这样,悲痛让我们珍惜,喜悦让我们咬牙走得更远。
李岁穿一袭曳地白纱上场。
陆燏剪了个板正的发型,染回了黑发,西服笔挺。见惯了他放肆叛逆的嚣张,如今乍一看他这么正经认真,倒有点不习惯。
许若作为李岁唯一的伴娘,在他们夫妻举行典礼时,一直站在台上。
陆燏也只请了一个伴郎——陈星彻。
这不是为了人数整齐,而是因为他们夫妻本来就只想请一个人。那个最近距离见证他们爱情的人,参与这场婚礼每个环节的人,一定要是最好的朋友。
自从在宋叙西的葬礼回家之后,许若一直没有再见过陈星彻。
许若知道,陈星彻需要自己静一段时间,便也没有打扰。
今天久违一见,发现他瘦了很多,头上的纱布还没到拆的时候,许是想以帅气的面貌见证陆燏的幸福,他还是固执地给摘了。
察觉到许若的视线之后。
陈星彻毫不避讳地也看向了她。
视线交汇,有什么讲不清的情感在空气中流动。
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向对方讲话,却也都选择不移开目光。
注视,有时候比接吻的感情还要浓烈。
尤其是在经历过大悲之后,再经历大喜。
主持人很快开始按照流程推动婚礼进程。
其实这场婚礼让人动容的片段有很多。
但最让许若感动的是,李岁妈妈亲手将李岁交到了陆燏手里。
李岁没有父亲,但她没有省略这个环节。
李岁妈妈完成这个“仪式”之后,简单地讲了几句话,主要是对陆燏说:“都说这是一个把女儿‘交出去’的环节,但我不喜欢这么说,我不是把女儿‘交给你’,我是把女儿交给幸福。我女儿本身还是我女儿,还是她自己,而你也只是让她幸福的人,却不是‘拥有’她的人。”
台下掌声雷动。
许若偏头,发现第一个鼓掌的是关以宁。
陆燏也回了李岁妈妈一句话:“妈,我是个恶棍。”
这话让台下的陆燏妈妈笑着骂了一句“也不看什么日子,净胡言乱语”。
陆燏笑了下又继续说:“如果抛去我家庭的光环,我一事无成,脾气也烂,但遇见李岁之后,我觉得我以前发育不完全的灵魂好像长全了,真的,我甚至觉得,有时候我爱她,都胜过我妈。所以,你放心,我会给她幸福。”
台下的亲朋好友,听到“胜过我妈”的时候都是一阵大笑,又一阵欢呼。
李岁却哭了。
她捂住胸口,浓重的感情让她无法自持地张大了嘴巴,发不出声音地大哭,眼泪顺着下巴重重砸落。
陆燏见状,上前拥住她,让她把背影留给宾客席。
李岁没有太放纵自己,哭了一会儿就不再流泪了。
可后来在读信的时候,她又再度潸然泪下:“十几岁的时候,你凶巴巴闯进我的世界,那时候你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现在我们快三十岁了,你还赖在我的世界里不肯离开,这时候再回忆起当年,我发现从来都没有绝望。你向我索取,却给我更多,感谢你拯救了我。”
许若眼里含泪。
看到朋友幸福,总是会情不自禁笑着流泪。
最后,她听到李岁念到信的结尾:“我确信我们会一直幸福,就像我刚刚向神明宣誓,我确定要嫁给你一样。”
她那滴在眼眶打转许久的泪水终于倾落。
与此同时,她看到阳光下。
李岁脖子上的翡翠弥勒佛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第70章 回响
这场婚礼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夜幕降临之后, 大家一起狂欢,跳舞,喝酒。
许若经历过两次喝酒误事, 已经不太敢沾酒, 但谁让这是一个不能拒绝喝醉的夜晚,她自然而然多喝了好几杯。
然后不出意外, 她醉了。
嗨到凌晨一点的时候,许若跑去厕所吐了一回,出来之后她没有往人群中去,而是晕晕乎乎坐在花园僻静处的秋千上, 吹着风醒酒。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不能喝还喝那么多干吗?”
许若原本已有七分涣散的目光忽地一定, 她没回头,因为即便不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她笑了下说:“我高兴啊。”
他接着她的话问:“有那么高兴吗。”
“有啊。”她的头一点一点的,“你看到朋友结婚不高兴吗。”
听到脚步轻轻,下一秒, 他站到了她面前。
她仰头。
他垂首。
四目相对。
夜静悄悄, 风轻轻。
只有夏虫唧唧, 时不时在草丛中响起。
他不笑, 不低落,也不高兴,沉默许久之后,问了她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我之前有考虑过, 在陆燏和李岁的婚礼上和你重逢。”
许若微怔,醉意减退了一半。
他接着说:“也省得买一个公司这么费劲, 而且现在看,那公司用处也没多大。”
许若听着, 竟有几分想笑。
他叹了一叹:“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买。”
许若用她薄醉后湿漉漉的目光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