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情人节吗？提早回来发现惊喜变惊吓，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先躲一躲。”周念南举着手机，直直站在八月的骄阳下，另一只手紧紧捏住行李箱的把手，指节发白，眼尾泛红。
怎么说出口，我爱的人在背后嫌弃我。
张斯斯脸色一变：“他出轨了？”
“不是。……我看到他的聊天记录，说我不是好的结婚对象，没钱没背景。”周念南的声音不由地低了下来，“虽然我还没有考虑过结婚的事情，但……”
她哽住，豆大的泪珠先于她的意识扑簌簌顺着脸颊往下流。
好友在侧，就有了依靠，放佛受伤的倦鸟回了巢。
电话那头的张斯斯深吸一口气，不再追问细节。
“外面太阳这么大，你先进去休息。伤心也需要力气的，是不是？房子密码我发你手机上，我妈每周都有让人去打扫，应该还算干净。你睡我房间，想住多久住多久。正好增加点人气。”
张斯斯的房子掩映在层峦叠嶂的绿化后面。
翡翠阁寸土寸金，也不妨碍它绿化率高到吓人。
门口保安向业主确认了访问信息，又登记了她的身份才放行。
周念南推开十六层的窗户时，张斯斯的电话又卡着时间进来。
“房子没怎么通风，就每周做了保洁。你记得多开窗换气。……房间里的日用品要是过期的话，你告诉我，我等会儿叫跑腿送新的来。”
“斯斯，谢谢你。”周念南站巨大的落地窗前，感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咱两谁跟谁。房子不住人真的旧得快，我还感谢你呢！”张斯斯风风火火的个性一如既往，“早叫你来住，我和我妈都安心。”
张斯斯高中时有过一段少女叛逆期，恰逢张妈妈重新进入婚姻围城，分身乏术，两人吵得王不见王。
周念南脾气好，性格软，又会照顾人，见她在电话里哭成花狗脸，一时心软自动代入鸟妈妈角色，张斯斯的期末排名甚至还往上升了五名。
她在张妈妈心里的靠谱程度由此扶摇直上，再难撼动分毫。
“……我拍了他的聊天记录，等会儿发你看。”
张斯斯这下是真确定周念南好些了，都开始有心情发物料给她了。
“那行。东西放哪里你都知道对吧，随便用。我的就是你的。”
“知道……”
说起来，张斯斯这套房子的装修方案还是她们两个人一起定的。
有个不差钱的继父鼎力支持，这套大平层装出了一种能上杂志封面的高级感。
碧蓝如洗的天空毫无遮挡印入眼帘。
整面落地窗干净得如同刚刚出厂。
俯瞰窗外，远处车水马龙，近处绿树成荫。
一组白色真皮沙发立在客厅中央，脚下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一整排浅奶油色收纳柜矗立一旁。
周念南进了门便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听张斯斯在那头说话：
“你那个男朋友也就长得还行，不过看着跟小白脸似的，没有男子汉气概……改天我发动我妈在她们小区里找，分分钟碾压他！”
张斯斯一直对周念南谈恋爱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她在伦敦求学，好友突然有了恋爱对象……
就，横看竖看觉得他配不上南南。
南南多好啊，漂亮又温和，绵软又坚韧。
饶是张妈妈这样识人无数的销售总监，也总是在背地里提点自己的女儿：你多跟人南南学学。
“我没事。最难受那一下已经过去了。”周念南感激好友的义愤填膺，还有人这样爱她。
张斯斯不着痕迹地瞥了一下她的眼睛。
眼眶还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沾在一起，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等我回国打爆渣男狗头，她暗暗发誓。
“你还要收拾去上课呢！不用担心我。”周念南不欲耽误好友的课业，张斯斯跟她抱怨过好多次英国教授奇怪的口音和多到离谱的阅读作业，只恨自己被电影里英式口音迷了眼。
张斯斯眨眨眼：“那我先去忙了啊！”
周念南真心实意感激她：“去吧去吧。有事情会在微信上和你汇报的。”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傍晚的太阳光穿过落地窗，给房间撒上一层明亮的光，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楼下的喧嚣遥遥传上来一点点，一切都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她盯着空气中飘舞的尘埃看了半天，拿起手机点开置顶的微信名，将“橙汁男朋友”改回柳承志的大名，犹豫半天到底没将渣男两个字加上去。
她没有背景，没有父母帮衬是事实。
对方只是现实罢了。
回想这段感情，柳承志和她之间，好像从来没有提起过结婚的话题。
对二十五岁的周念南来说，恋爱关系已经足够正式，婚姻显然太早。
两个人日常分享，下班后约会，周末看画展逛公园，甜蜜又自然。
从什么时候起，对方在心里暗暗衡量这一切？
……
身下的沙发触感绵软，冷气安抚了她的焦躁和伤心，房间里安安静静。
周念南很快不自觉地陷入黑甜的睡眠里。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城市的霓虹影影绰绰照进来，暮色四合里有种静谧的忧伤。
手机里多了十几条未读微信消息。
大半来自张斯斯。
她一心二用，上着课还不忘搜罗她朋友圈里的未婚男青年的照片，用事实告诉她，姓柳的不行，刘关张赵我这里一大堆，随你选。
顺便出馊主意，实在不行我带你去一趟日本，体会一下银座的牛郎们春风化雨般的柔情，为你疗情伤。
还有几条来自柳承志。
微信上的他细腻体贴，问她是不是工作太忙，怎么都没有时间给他发消息？又温柔小意地表示他很想她，等她回去再补过情人节。
……如果不是今天刚刚看过他的聊天记录。
周念南只回了一句：【晚上供应商宴请，sorry。】
将手机放在一旁。
感情谈不下去，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张斯斯的大平层装修好后，还没住多久就办妥手续远赴大不列颠留学去了 。
周念南打开灯，检查了一遍洗手间和厨房，今晚要住的话，日用品和水都要去买一些。
她认认真真在手机备忘录记下要买的东西，又钻进洗手间洗了脸，换了一身简单的t和牛仔裤，随意扎了一只丸子头。
手上戴的手表是当时一起买的情侣表，想了想取下来扔鞋柜上。
在杂物柜里翻到一只帆布袋，权当临时购物袋。
八月的夜晚，暑热的威力不容小觑。
走出小区，马路上汽车的轰鸣声，行人此起彼伏的交谈声，让周念南有种重回人间的恍惚感。
这种恍惚在看到门口有家二十四小时的连锁便利店立刻消失了。
天大地大，祭五脏庙最为事大。
在柜台前选好一堆关东煮，经过饮料柜的她，鬼使神差停下脚步拿了两罐啤酒，黄油口味的。
情人节的夜里，稍微祭奠一下失去的爱情，微醺不上头，很合理。
她在便利店的窗前坐下来。
小心翼翼捧着花的女生。
甜甜蜜蜜牵着手的情侣。
摩托车上载满鲜花和蛋糕的外卖小哥。
车身上刷着巨幅闪亮钻石广告的公交车。
从明亮的窗内看过去，今天也是很好的一天。
爱意充沛，情满人间。
这样散漫的思绪在瞥到进门的客人身上时，戛然而止。
男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色衬衫西裤难掩气质，黑色眼镜后的眸子不带一丝温度。
他径直走向收银台要了一包烟。
周念南犹如见了猫的老鼠，乖乖从高脚椅上挪下来，屏息在男人不经意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站直，巧妙挡住身后的啤酒罐，小声开口叫人：“……延卿哥。”
不是她怂。
实在是来人不一般。
张延卿，她好友张斯斯的继兄。
Aka“冷血大魔头”，张斯斯口中“我那冷心冷肺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
第3章 超市
◎你在想分手，而我在想你。◎
周念南对张延卿不陌生，全因为张斯斯。
虽然和张延卿比起来，她和张斯斯更像一家人。
女孩子的友情，是手拖手一起做所有的事情。
托张斯斯的福，张家老宅上下，周念南去的次数比成年后的张延卿多多了。
而周念南也是在冬天钻了好几次张斯斯的被窝之后，才知道她家家庭情况的。
毕竟，张延卿，张斯斯，都姓张，听上去多么有爱的兄妹呀！
张斯斯的父母据说相看两厌在她七岁时终于离了婚，张父要了张丽丽——张斯斯姐姐的抚养权，张妈妈便带了张斯斯，从电器卖场最基础的售货员开始做起，一路做到卖场的采购总监。
离了婚的女人没有靠山，只有一腔孤勇，拼搏向前。
这朵自强自立的商场玫瑰不知何时打动了大老板，也就是张延卿的爸爸，两人从事业的根基里发展出了爱情。
在张斯斯初三毕业时，他们低调地领了证。
张延卿比张斯斯大八岁。
大老板带着他，张妈妈带着张斯斯。
周念南说：“你们都姓张，听上去很像一家人。”
张斯斯躲在被子里悄悄和她咬耳朵：“张延卿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像哥哥。”
小说里疼爱妹妹的剧情没有发生在张延卿身上。
他父亲再婚时他都研究生快毕业了，学业显然比继母和继妹更重要。
他不咸不淡地保持着和她们的距离。
天真的张斯斯释放了好几次善意之后铩羽而归，接受了张延卿和她们是“不亲密的一家人”的事实。
而冷冰冰的张延卿在漂亮国读完研究生，据传在精英遍地走的华尔街创业失败，不得不回国接手张叔叔的集团公司。
有钱人士成长路径，失败也有人兜底，离她这样的普通人陌生又遥远。
周念南听多了张延卿对好友的冷淡，对这位兄长莫名畏惧。
偶尔在张家老宅碰到回国探亲的张延卿，两个女孩子看到他就跟被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努力营造“听话乖巧人好话不多”的好妹妹形象。
眼下，男人有一瞬间的怔愣，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两三秒，又不动声色挪到她整齐交叠的双手上。
张延卿气场太强大，周念南不敢和他对视，视线虚虚从他凌厉的眉眼间飘过，落到身后的货架上。
他脚下一顿，原本向门口走去的双脚，转向她的方向。
周念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明明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一看到张延卿，本能地就紧张起来。
小小便利店的进食区原本就不大宽敞，张延卿一站过来，更显逼仄。
“你来找张斯斯？”对方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周念南低着头，视线落在他的右胳膊上，看上去质感很好的黑色衬衫袖子挽起一半，露出清晰流畅的手臂线条。
“不是，斯斯在英国没有回来。我来借住两天。”最后面那句话多少说得有点儿没底气。
“嗯。”一个字，周念南生生听出了压迫感。
场面上的寒暄应该差不多了，可以退场了。
她伸手点了点手机屏幕，假装赶时间：“延卿哥，我还要去超市采购，就先走啦！”
她抬眼，正好对上对方看过来的视线。
和之前相比，张延卿的容貌并没有多大变化。他原本就长得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又自带上位人士的气场，不笑的时候显得颇为严肃。
一点儿也看不出霸总小说里的杀伐狠戾。
他微微点了下头。
周念南心下松了口气，下意识朝对方笑了一下。
只是没待她拎着购物袋走出门口，张延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喝了酒？”
语气是毋庸置疑的认真。
她长久以来在张家“懂事沉稳大方得体”人设眼看就要不保。
短短一瞬，周念南心下转了八百圈。
她转身，看着那两个啤酒罐眼神飘忽：“……有点儿热，我稍微喝了一点点 。”
……不知道能不能补救一二。
那句“我酒量挺好的而且啤酒度数也不高”被压在舌后。
两个人的眼神对上，周念南没坚持两秒败下阵来。
门口的感应器感应到新的客人，响起了“欢迎光临”的机械女声，带进来一阵夏日热风。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僵硬地站在那里。
对方似乎没有看到她的窘迫，迈开长腿向她走来，语气多少带着点儿无奈：“我跟你一起去超市。”
周念南稀里糊涂跟在张延卿身后走出便利店，才后知后觉体会到他没说出口的好意。
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
张斯斯的继兄……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冷血。
不过，路上要说点儿什么好呢？普通人和大老板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聊工作，据张斯斯探听到的小道消息他在纽约创业失败，又被张叔叔逼着回国继承家业……显然是人家的伤疤，pass。
聊感情，七夕这样重要节日也没有约会的人，不像有女朋友，不合适。
聊家庭，他家爸爸阿姨和妹妹她比他还熟，好像……也没啥好说的。
……
她还没来得及打好腹稿。
张延卿晃了晃手上的烟盒：“你走前面，我抽根烟。”
他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轻松之色。
身后的步伐沉稳而有力。
渐次经过的路灯，将对方的身影拉长，再推近到她的脚下，覆在她的影子上。
张延卿不紧不慢隔着几步跟在周念南身后。
她的丸子头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许是出门前随意，有几缕长发没有扎进去，蜿蜒地贴在脖子上。
后颈肌肤瓷白，黑发细软，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温婉。
夜风迎面而来，吹散他吐出的烟圈，也带来她身上丝丝飘渺清甜的香味。
夏夜的温度也高，女孩穿的宽松白T和浅蓝色七分牛仔裤，肩直腿长，只露出一小截细细的脚踝。
他垂下眼眸，看路灯下她和他的影子，明明暗暗中互相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忽然觉得夹在指缝里的烟，微微有些烫。
超市离小区很近。
高端精品超市，很符合这一片居民们非富即贵的身份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