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铝碳酸镁就行。”她第一次这样直愣愣地回视。
他很自然地探身过来拎起她手里的袋子，柔顺的发丝像细细的蛛丝拂过他的手臂，微微的痒。
“朋友约了我在这里谈事情。你先进去休息，我买药过来。”不是商量的语气，但经他口说出来，有种被安置好的妥帖。
于是，周念南就在走出这间店不到半小时后，又再次走进去。
门口的迎宾还记得她，笑意盈盈迎上来问：“女士，您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她摇头。
张延卿开口：“你好，张先生订的包间。”
周念南亦步亦趋跟在张延卿的身后。他还是衬衫西裤的装扮，这样的暑热里，也只挽起了胳膊上的袖子，倜傥又随性，行走间带着淡淡的木质气味飘到她的鼻端。
包间有个很雅致的名字，醉知归。
绕过古典的水墨山水屏风，一张精致小巧的圆桌上，整整齐齐摆了两人份的餐具。
张延卿的朋友还未到。
“麻烦送杯温开水来。另外再加一份餐具，我们有三个人。现在先上一份小米粥，其他的稍后再点。”他偏头交代。
“我先去买药，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这句话是对着她说的。
周念南乖乖点头。
这样静谧的空间里，她舀着白瓷小盅里金黄色的小米粥，一小口小口的吞。
哭过之后连眨眼都疼得厉害，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眼睛肯定肿了。在前任面前消失的胃口，正需要这样温热的抚慰。
伴随着“女士您这边请”的殷切声音，包间门被打开。屏风后转进来一位温柔端庄的女士。流畅的鹅蛋脸，黑色齐肩发卷着恰到好处的弧线，一身香奈儿白色套装配米白色圆头低跟。
周念南心下暗暗感叹：【好优雅啊！】
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里面有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漂亮的，明显哭过的年轻女人，她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讶异。
周念南站起来，主动打招呼：“你好，我是延卿哥的朋友。他出去有事了，马上就回来。”
张延卿继妹的好朋友，四舍五入一下，也是朋友……了吧！
“你好。我是余清扬。很高兴认识你。”两个人礼貌握手，然后落座。
周念南不吝夸赞：“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人如其名，你真好看呀。”张延卿本人不在，她总经理助理的辅助属性本能地上线。
余清扬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张延卿对这场相亲的态度。
但对方是蒋伯伯介绍的，他可以无礼，她却不敢得罪。
毕竟，相亲局还有第三人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见。
张延卿带着药进门的时候，讶异并不比余清扬的少。
周念南和一个女人正头靠头凑在手机上，“这家买手店的眼光蛮好的，尤其是毛衣款式，很多小众牌子都不错。”
他没料到蒋叔叔的家里人是一位女性，据他所知，接手天恒投资的是蒋家三房，两兄弟齐上阵。
他伸手：“你好，张延卿。不好意思迟到了几分钟。”
余清扬了然，矜持回握，然后做今天第二遍自我介绍：“你好，余清扬。久仰大名。”
现在轮到周念南讶异了，她腹诽：【第一次见？你们有钱人是这样定义朋友的吗？】
待三人坐定，服务生带着iPad进来，很自然地往现场唯一一位男士身边站：“您看要用些什么？”
张延卿看向余清扬：“有什么忌口的吗？”
对方眉眼漆黑，面容清俊，又顶着张家长公子的名头，可比之前见的跑车富二代靠谱太多了。可惜了，流水无情。
余清扬摇摇头，挂着大方得体的笑容：“我都可以。”
“你呢？”
周念南：“我也都可以。”实际上她不喜欢芹菜香菜和胡萝卜，但陪衬要有陪衬的自觉。
点菜完毕，服务员安静合上包间的门。
张延卿一边拆胃药包装盒，一边问余清扬：“听说你想投资口腔医疗方向的项目？具体是哪个板块的业务？”
余清扬闻言扬眉，似笑非笑：“看来我们各自从长辈那里得到的信息不一样？”
所以这就是三人相亲局的原因？！
她转向周念南：“妹妹，我们接下来要谈的投资暂时处于保密阶段，你介意留点空间给我们吗？”
周念南正待起身，张延卿的手在桌下飞快扣住她的手腕，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胃疼，正好遇到就带过来了。希望你不介意。”
现场唯一无辜村民周念南一头雾水，桌上氛围眼看冻住。
当事人好似不察，他松开她的手腕，垂眼撕开热铝纸包装，看向右手边的周念南：“手。”将圆滚滚的药丸倒在她掌心，“把药吃了。”
没有肢体接触，也没有眼神交流。自有一种似有若无的亲近在里头。
做完这一切，他坦然望向对面女人的眼睛：“那看来这个投资达成的可能性很低了。你觉得呢？”
都这么说了，余清扬了然对方的拒绝之意：“行吧。”
……这样的豪门高岭之花，她折不来。
只可怜周念南，在坐立难安中吃完第二次晚餐。
……这家店一定和我八字不合，她得出结论。
餐毕三人在餐厅门口客气道别，余清扬独自开车离去。
直到她坐上张延卿的车，人还有点恍惚。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张延卿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调整车里冷气的出口方向，问她：“你还是住张斯斯那里？”
见周念南不回答，又解释：“你现在的状态，胃疼，加上……”，他盯住她还肿着的眼睛，“晚上光线不好。明天我再安排人把你的车开过来。”
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温和。
张斯斯和周念南两个人，日常躲张延卿跟老鼠躲猫一样，最开始是因为家长会。
重组家庭新建立，两边父母亲急于让家里小辈培养一些所谓的兄妹情。于是张延卿在他父亲婚后的第一次回国，就被敦促去给张斯斯开家长会，理由很充分“就当是回学校看看，那也是你的母校”。
一众朋友简直要乐掉大牙，打趣他：“恭喜啊，提前当爹了”。
张延卿那时对继妹的印象，还是婚礼上含着两包热泪的普通小姑娘。
到学校时正赶上张斯斯和周念南两个人被单独拎在办公室挨训。
学校是寄宿制，只有周日下午开放半天。两个人嘴馋校门口的油炸小吃，捏着模仿签名的请假条大摇大摆出去，连续好几天没被察觉。直到在校门口碰到准备回班里带晚自习的班主任……
张延卿于是经历了人生里第一次被苦口婆心的教育，以学生兄长的身份。出门之后脸上免不了带了一些冷色。
两个人不清楚张延卿的性格，只知道他常年以“优秀校友”的身份挂在学校的宣传栏里。
周念南担心张斯斯回去后挨骂，站出来说那都是她的主意，从策划到实施。完了又小心翼翼看他脸色，问能不能不告诉张阿姨。
张延卿却没有替人当爹妈的想法，回家如实汇报。
张斯斯气得直跳脚，哭着说他是“打小报告的无耻之徒”，周念南忍不住提醒她“他当时好像是没答应保密来着”。
兄妹情开局即坠机，很是奠定了两人以后的相处模式。
一开始是张斯斯故意敌视，待后来张延卿自己创业，又回国接手集团公司业务，商场上摸爬滚打，上位者的气势愈发凸显。张斯斯就更不敢造次了，惹不起，躲得起。
周念南在车里回想起这段往事，也没法将眼下的他和那时候冷漠疏离的他联系起来。
*
结束周一的加班，柳承志如常回到住处。
他点了盖浇饭外卖，拍好照片惯性想发给女朋友，却又突然意识到两个人已经分手了。
中途接到母亲的电话，话里话外询问他和周念南的打算。
“分了，你满意了吗？”他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
第9章 心意
◎他的心意，八字还没有一撇。◎
柳承志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母亲不喜欢周念南，这种不喜欢和她的长相性格无关。
他前脚在朋友圈公布了女友的照片，他母亲的电话后脚就进来了，追问女方的家庭情况，并飞速得出“这个女孩不行”的结论。
在柳妈妈看来，自己的儿子名校毕业，大厂工作，长相和人品都拿得出手，完全可以找到家庭情况更加正常的女孩成家。
海市居大不易，柳承志只差最后一步买房就可以站稳脚跟，周念南这样的家庭背景，明显无法提供助力只会成为负累。
她拉着丈夫苦口婆心和儿子分析所有的优劣。
柳承志一头扎进恋情里，充耳不闻。
可随着周围的同事和学校的朋友们纷纷进入婚姻围城，听得多了，他的考量就渐渐和他母亲重合了起来。
到底舍不得周念南，人人都赞他的女朋友漂亮。
她不仅仅是漂亮，脾气也好，孝顺外婆，工作能力强……只除了，买房这样无解的现实题。
两人一起看电视时，借着男女主角为了婚房吵架的剧情，他旁敲侧击问过女友的想法。
“婚房有的话，很好；没有的话，租房子也可以。两个人一起努力，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房子的吧。实在没有的话，买一台房车，四海都是家。”
她还这样的浪漫又天真，毕竟她还年轻。他默默的想，而他快要到而立之年。
只是不待他衡量清楚婚姻这架天平的偏向，周念南就毫无缘由地提了分手。
“我跟周念南分手了。”他对着电话一字一句跟母亲重复。
“你冲我发什么火？”柳妈妈也不耐烦起来。事事都为儿子考虑，换来这样的对待。
母子两在电话里不欢而散。
周念南压根不知道前男友家里关于她的这场嘴仗官司，也不知道这场暗流涌动的相亲局只开了个头就结束。
她正忙着拒绝张延卿的提议：“我明天自己去取车就行。”今晚发生的事情太丢脸，她很想将时针往回拨一个半小时。
张延卿细心将她送至地下车库的电梯口，才在她下车之前说：“我明天上午要去市中心见朋友。”
两人同时想起今晚的这一位“朋友”，周念南憋笑，张延卿扫过她笑成月牙一样的微肿眼睛，泰然自若添加口播注解：“是一起读书的朋友。到时候我载你过去。你的电话是多少？”
他对他妹妹的朋友真好啊！周念南现在相信张斯斯说过的话了。
两人在车里交换了手机号码，约好明早八点半在楼下碰面。
车里残留着女孩身上柔软清新的果香。
张延卿开回他楼下的车库。车停好，翻开最近通话给今晚的始作俑者拨过去。
电话多响了一阵才被接起，却是他继母的声音，解释说他父亲正在楼下泳池游泳，等他结束她会转达来电。
“没事，张阿姨，”他听到声音又改了主意，“我明晚回来和他当面说。”
八卦小报常常在豪门婚姻的报道里，含沙射影地猜测，张景心必定是导致他父亲和母亲离婚的原因。
更有甚者收集到两人工作线上可能有交集的地方，推测他的继母肯定早早入了他父亲的眼，才能在他父母婚变后一年多，带着拖油瓶女儿，以大龄之姿款款嫁入张家。
他却知道，父母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张宏安毫无疑问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但在知情识趣方面，实在称不上开窍。而他的母亲江安安女士，真正是文艺氛围家庭里长大的油画家。
两人也曾经蜜里调油过。但随着张家生意的发迹，婚姻里剑拔弩张的时刻也越来越多，两个人都没法让步，最终分道扬镳。
人在事业上的成就到了一定程度，就开始追求家庭生活的安稳。
张景心在进张家之前，张宏安和他长谈过，聊他打下这片商业帝国的过去，聊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承诺，聊他作为一个男人对婚姻的需要。
婚丧嫁娶，人之常情。
张延卿成年已久，他乐于见到自己的父亲开始新的生活。
而江安安女士，也早就在大洋彼岸开启了她艺术家的第二春。
大家都在往前走。
*
周念南换完居家服出来听到手机的声音。
她以为是商家的促销信息，打开来看才发现来自张延卿。
张延卿：【还没有进门吗？】
周念南：【已经进来了，谢谢。】
她平常和女生朋友出门，大家散场之后回家都会在群里报个平安。
她很意外，张延卿如此细心。
*
第二天也是气温热烈的一天，太阳早早升起。
周念南比约定时间提早了五分钟下楼。上次出差拎的箱子还放在张斯斯家，她打算这次一并带回去。
张延卿的车比她更早停在楼下。
车窗摇下来一半，他闭着眼睛仰头靠在座椅上，光影透过玻璃打在他微微皱起的眉间，隐隐带着些冷峻疏离。
她上前敲了敲车窗，展颜轻笑：“延卿哥，早。”
张延卿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瞥到她拖的行李箱，一边打开车门跳下来，一边回应她，“早”。他单手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不经意地问：“这里住着不习惯吗？”
周念南解释：“我平常住公司宿舍，这两次情况特殊所以临时借住一下。斯斯的房子很好的。”
车子缓缓驶出翡翠阁，汇入城市滚滚的早高峰车流里。
车厢内有些安静。
在这之前，两人完全没有什么联系，一时之间，周念南找不出任何可以讨论的话题。
张延卿主动开了口：“你要听点儿音乐吗？”
周念南松了口气：“好啊！”
张延卿提醒她：“我的手机里没有音乐，你可以连你的蓝牙。”
话虽如此，周念南打开自己的歌单时，还是有些犹豫，她不确定自己歌单里这些《春风亲吻我像蛋挞》《甩包包》适合出现在此时，此处。
于是她悄悄打开一个推荐歌单，【你笑起来真的像夏日好天气】，轻快的旋律在车内流淌。
张延卿开车很稳，情绪也很稳。
早高峰多的是不打灯加塞急刹和狂按喇叭的人，周念南偷偷觑他的脸色，始终淡定平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可惜这样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周念南熟悉的来电铃声响起。
车子中控台的屏幕上闪现着来电人的名字——余春娇。
……余阿姨在帮忙照顾外婆。
她心慌按下接听键，猝不及防听到“喂，南南啊！”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她这才想起，还连着车载蓝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