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外婆身体硬朗，顾着一间小铺子也有寄托。现下却是不行，术后恢复不能没有人在旁边看顾。
她雇了隔壁向婆婆的儿媳妇来家里搭把手，一日三餐，家里卫生，准时准点吃药和起来活动身体……有人盯着才保险。
辞职的意愿她在回家的第二天，就和陈光明汇报过。家里情况如此，饶是陈光明很舍不得这个用惯了的助理，也不得不同意她的辞职申请。
分手时随意捏的借口，竟一语成谶。
工作和外婆，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两难的选择。
周念南是外婆一手一脚带大的。
她生下来的时候才二斤七两，瘦小通红哭声微弱，周妈妈被心绪影响奶水不足，全靠外婆用奶粉蛋黄米糊调热水一口口养起来，再一点点长成巷子里最漂亮白嫩的小姑娘。
巷子如今破败老旧，却保留了她最美好的记忆。外婆怜惜她没有父母在旁，周妈妈寄回来的钱，全部用在周念南身上。
夏天是白色蓬蓬纱裙配黑皮鞋波浪边白袜子，冬天是红色镶白边羽绒服搭黑色真皮低帮靴子，一头长发养得乌黑发亮，人人都赞她外婆养得好。
眼下老太太一心担忧她的工作，催着她回公司好好上班，浑然不知周念南早已做好辞职准备。
她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怕说出来吓到外婆。决心先办好离职手续，再回来和外婆说。
在回海市交接工作前，她亲手在纸上写下“店家因病休息，今年月饼暂不开售”的毛笔字，贴在原本醒目的价位条旁边。
眼下离中秋节不到一个月，月饼销售正当时。
周外婆习惯了每年这个时节的忙碌，今年陡然因病闲下来，一时之间有点儿落寞。
好在巷子里的邻居们经过她的屋前，总要停下来夸夸周念南的孝顺，关心关心她的病情。
而周念南休假结束回到海市，便一头扎进事务的海洋里。递交正式辞呈，帮人力的同事选择她的继任者，电脑里工作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工作的交接等。
林林总总，琐碎纷杂。
但这也没有耽误她在回去的第一天，就给柳承志发短信：【明天下班后去取我的私人物品，到时候钥匙给你放在茶几上。】
她的微信早已拉黑他。
分手了还能做朋友这件事情，在她身上不成立。
柳承志没有回复。
周念南拿不准前男友的沉默是默认还是反对，抑或是单纯不想理会她。
她在微信上跟张斯斯商讨：【我是不是带个男的一起去比较好？万一……有什么万一呢对吧？】
民生新闻里因爱生恨的例子不在少数，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张斯斯：【找个高大威猛的。】
电光火石间，她想出一个绝世好点子：【我帮你找延卿哥吧。他车子多，肯定比你的小mini好装东西。】
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
江盟只在他堂哥江初礼处得到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张斯斯并不满意，什么叫【好像是的。】
是，或者不是，这么难回答吗？
她兴致勃勃给周念南派任务：【你到时候观察下他车上，有没有女生留下的耳环啊，发夹之类的。再看下他的表情，有没有盯着手机偷笑？或者信息不断？】
周念南有点儿怵这个提议，上次的丢脸经历还历历在目。
况且，叫人家大老板给你当司机算怎么回事，她自问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她为难：【我还是叫我们公司同事一起吧。】
张斯斯动之以情晓之以礼：【这个女生，很有可能是我未来嫂子！我嫂子是不是也是你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末了还装模作样拿她妈妈出来加重砝码：【延卿哥不结婚，还有人说是我妈捣鬼。豪门继母真难当啊！】
【求你了jpg】
周念南咬牙：【行吧。】
她的车，确实可能装不下猪咪的笼子。买的时候只想着小巧好停车，万万没有想到还有当货拉拉的一天。
张斯斯就等着她这句话，秒回：【那我跟延卿哥说，让他明天下班后在翡翠阁楼下等你哦。】
生怕她后悔。
周念南无端生出一种“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悲壮感。
柳承志那头，却还捏着手机两头为难。
周末的时候，柳妈妈飞速给他推送了一个女孩的微信，言简意赅的解释：“你三姨介绍的，她同事的女儿，比你小一岁，现在在海市高校当辅导员。”
他三姨在家乡的烟草局工作。
被分手的阴影笼罩在他头上，柳承志赌气般加上对方。大家都对相亲流程不陌生，很快敲定周二下班后在商场见一面。
周念南也正好那个时间过去取东西。
他手指动了动，想和对方另约时间。到底有些犹豫——
周念南的态度决绝，分手似乎已经成了定局。
最后手机还是收回了口袋。他想，或许可以找周外婆了解一下情况。
*
等红灯的间隙，张延卿在微信上收到继妹发来的信息。
【延卿哥，在吗？】
司机小黄从后视镜里看到张总疑惑的挑眉，他赶紧挪回视线，紧盯红绿灯的倒计时秒表。今天刚从集团下属子公司视察回来，张总大约不满意对方的业务报表，他猜测。
张斯斯从来都不是有耐心的性子，他静静等待。
果然，对话框顶部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延卿哥，能不能麻烦你明天陪南南去她朋友家取点儿东西？他们之间有一些矛盾，怕到时候吵起来。】
【南南性子软，我担心对方欺负她。】
他心里默默想，哭的时候确实看着挺好欺负的，脑海里浮现出几天前她在餐厅门口红着眼睛的样子。
低头回了个言简意赅的“好”。
张斯斯：【谢谢延卿哥，那我让南南下班后在小区门口等你。】
转头跟周念南发消息：【搞定。你到时候机灵一点，我可把重任交给你了。】
周念南第二天下班后先去取了五千块钱现金，放在牛皮纸信封里。
去翡翠阁的路上有些堵车，她担心让张延卿等，停好车急匆匆从车库里跑出来。她有些恼怒自己今天穿的不对，长款浅灰色围裹裙，跑起来多少有些不方便。
一台黑色熟悉的车静静停在楼下，看她过来，闪了闪车灯。
周念南朝车走过去，平缓一下急促的呼吸。
挡风玻璃后，张延卿望向了她。女孩放下手里松松提着的裙摆，遮住行走间偶尔露出来的莹白小腿。
她没有直接上车，而是先敲了敲车窗。
张延卿降下车窗，漆黑的眼眸看向她，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清：“怎么了？”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猪咪的笼子有些大，她担心后备箱的空间不够放。
“你有尺寸吗？我看看。”
周念南打开手机里橙色软件里的购物链接，垫脚递了过去。
他的车实在有点儿高。
张延卿接过扫了一眼：“可以放下，没问题。”
套着鹅黄色壳子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顶上弹出【ss】的一条消息：华生，我们就靠你了。
张延卿手指一顿，装作若无其事。
周念南这才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上车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张延卿今天穿的衬衫，也是浅灰色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月饼的热量太高了，叹气！
第12章 彻底
◎告别初恋◎
张延卿姿态沉默地站在餐桌旁，环视这间屋子。
很显然，这是一个男性的住处。
他没有问这里住的是谁，也没有问这里的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他只摘下袖扣，慢条斯理挽起袖子，问她：“哪些是需要带走的？”
周念南也松了一口气，她原本以为柳承志会在。
现下他不在，也好，免得大家尴尬。
“那边角落的笼子拿走，”她指指阳台的方向，“还有狗狗的饭盒，水盆。电视柜下面的狗粮，新尿垫……和狗狗相关的都带走。”
她特意带了尺寸最大的黑色袋子，分一个给张延卿。
“我收拾其他的。”
这些“其他”包括：沙发上的真丝抱枕，拼到一半的拼图，还没有看完的杂志，备用的蓝光眼镜和药片，她的水杯，咖啡杯，软木板照片墙上两个人的合影……还有她的专属拖鞋。
只是一个星期来玩一两次的频率，收拾起来还是觉得意外，东西竟然这么多。
张延卿的速度很快，一手提着巨大的笼子，另一只手里拎个同样巨大的黑袋子，杵在沙发旁边。
突然就接地气了起来。
周念南蹲在茶几旁边，抬头说：“延卿哥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了。”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将钥匙取下来压在上面。两人之间的开销不能完全算清，可她也没有要占对方便宜的意思。
拿笔想写点儿诸如“祝你得偿所愿”之类的，忍了一下还是套上笔套。
她委实也不是这么大度的人。
离得近，张延卿的视线清楚看到她鸦羽般的眼睫垂下，挡住秋水眼眸，脸上的表情像惆怅，又似迷惘。
不过很快她就站了起来，提起身边的两个大袋子。
“好了，我们走吧。”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张延卿执意要再帮她提一个袋子 。周念南有些尴尬，这样真显得她拿人当搬运工一样。
“这两袋不重的，我自己可以。”
张延卿静静看向她，似乎是控诉：“张斯斯叫我来帮你搬东西的。”
“……好吧！”她递过去没有装杂志和拼图那一袋。
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关上，也将她的初恋留在了屋内。
电梯平缓运行，又在十三楼停下，进来一个小学生。
他看向张延卿手里提的巨大狗笼，又看周念南。
他认出来她，脸上有疑惑：“姐姐，你要把猪咪带走吗？”
曾经周念南和柳承志晚上约会的活动几乎都是遛狗。
她平时住在公司宿舍，三室一厅的房子，还住着财务部门的两个女生。
猪咪变成送她的礼物后，宿舍不方便养，就放在柳承志这边。他加班多，她就自己过来遛它，给它梳毛，陪它玩耍。
碰到柳承志不加班的时候，他们就一边手牵手散步，一边遛狗聊天。
恋爱养狗两不误。
猪咪长得快，很快从一团白毛毛长成一坨大毛毛，性格活泼又亲近人，是小区里的最受欢迎的大狗狗。孩子们一见到它，就团团围上来。
“是啊，猪咪长大了，要换个大点儿的地方住。”她温柔地现编了个谎言。
“那你还会带它回来玩吗？”
“暂时不会，我要带它回老家那边去。”
电梯到达一楼，她笑笑跟小学生告别：“拜拜。”
小学生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失落：“姐姐拜拜。”
电梯门重新合上。
张延卿开口：“带回家陪你外婆吗？”他帮忙拎着那么多东西也丝毫不见吃力。
“是。”周念南在心里补上下半句，也陪我。
张延卿的车停在负一楼。
拉开后备箱的门，将所有东西塞进去，甚至还有富余空间。
上车之后，周念南假借整理裙子的褶皱，借机将副驾驶位置下的空间扫视了一遍。
他的车干净整洁，一个多余的内饰也没有。车身是粗旷霸气的黑色，内里也几乎全黑，倒很符合他的气质。
周念南慢吞吞系上安全带，她正想着如何开口请张延卿吃晚餐，毕竟对方帮了她的忙。可一想到两人要面对面坐下，又有些头皮发麻。
瞬间梦回刚参加工作时的自己，跟各种大佬联系都要先打好草稿预设对方的反应再脑内演练一百遍。
两人的目光相触，同时开了口。
“我……”
“我……”
车厢内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视，周念南松口气，目光移向他亮起来的手机屏幕，简简单单一个“江”字。
她偏头看向他，意思很明显：你先接电话。
车子还没有启动，他将手机放在耳旁。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只听他回了几个字，“嗯”，“现在？”“有”，“等下回你”。
这通电话不到一分钟就结束。
“我朋友今天回国，正在河边餐厅吃饭，叫我一起过去。正好我们也没有吃晚餐，你介意一起去吗？”
车库里光线暗，车里也没有开灯，张延卿的眼神恳切又认真。
可能又想起那天的三人饭局，他解释：“这次是真的朋友，一起长大那种。你在我家应该也见过的。”
确实有那么几次，她是见过张延卿和他的朋友们的。
仅仅是见过。
张延卿回来的次数少，他和张叔叔前些年关系紧张，回老宅也是应个卯。他的朋友们过来找他，几个少年姿态自然穿过客厅，熟稔地和张叔叔张阿姨打招呼。
张斯斯乖巧站一旁，cos听话不作妖的豪门继女，她是豪门继女的好朋友，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大家互相打过招呼，他们上楼找张延卿，她们在身后互相牵着的手拧成麻花，确认过眼神，那是和她们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眼下她却不好拒绝。
想起张斯斯交给她的任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发小局，大家知根知底，延卿哥要是有对象的话，总有蛛丝马迹露出来。
电话另一头的江初礼在餐桌旁坐下，对桌上的其他人说：“张延卿等下来，他说带个朋友。”
今天的饭局是为秦完时接风洗尘。
他和张延卿从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又是邻居。扬帆资本最开始创立的时候，张延卿的父亲不支持，还是他找了家里人，解了朋友的燃眉之急。再后来，他就成了三位股东之一。
傅真在傅家排行第三，和两人是高中同学。男生的友情发展得快，球场上多约了几次球，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秦完时抬头：“他带谁来？”
江初礼正忙着给身边的小女朋友剥虾，闻言耸肩：“谁知道呢，总不会是女人吧。”
傅真坐一旁乐不可支地笑起来：“蒋裕那天跟我说，张延卿带了个女的去跟余清扬相亲，给他爸气得，拿起电话将张叔叔骂了一通。老年人友情告急。”
江初礼的女朋友正等着被投喂，听出他们笑声里不加掩饰的嘲笑，天真发问：“余清扬是谁，不漂亮吗？”
傅真笑容更盛：“漂亮，家世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