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生皱着眉,他烦此人许久,日日在府学里找麻烦,出了府学还特意找麻烦,平常自己一人也就罢了,现下还扯到身上。
正欲出声回应。
今拉住他的手。
此人她也认识,先前一再挑衅,先是在刚入府城时说过一句乡巴佬,兴许他自己都忘了随口说过一句辱人的话,后来天下第一楼门前,亦是挑衅过。
今记忆相当深刻。
此时大声问道:“这位姓竺?敢问竺丞相是你什么人?”
那人一听竺丞相,吓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甚至结巴了下,“你、你问丞相做什么!”
今扬了扬下巴,“我听说竺丞相素来清廉爱民,名声极好,也不知他若知道自己的族人总在外仗着自己姓竺便无法无天欺凌他人,会不会气得将他逐出竺氏?”
那人吓得脸都白了,不免想了下自家那个族叔的脾性,他对外是名声极好,可对族内的小辈却没什么耐心,若惹了他心烦,坏了他名声,恐怕逐出竺家都是轻的。
虽然他家这支离主家还远得很,却不容他放肆。
鲜少有人会在他面前拿丞相压他,大都一听他的姓氏就奉承巴结,好不讨好,哪敢再作对?
他眼神闪烁,内心挣扎了会儿,终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瑜生是个成绩排在府学第一的赶考书生,来日若是考到京里,跟族叔丞相这么一告状,他前途就完了。
最后只得一甩袖子,瞪了瑜生好几眼,“走着瞧!”
瑜生见日日找自己麻烦的烦人精被未婚妻三言两语吓走了,不由握住她的手,“好厉害。”
今笑:“我唬他的。”
“这些日子不是在写那本官场的话本子?生哥给我的关于官场的那两本书,其中一本专写了半篇当今丞相的种种,我从书上了解,丞相名声极好,几乎不曾有过半点污言。”
“古来再好的圣贤都有人毁谤,为何丞相如此高洁不染?我心想,应是极爱惜名声,更是个专治霸道之人,不容许人家坏他名声,仗他名声,这样的人虽可能没有外面传的那样高洁清廉,但唬人是够了。”
瑜生没想到写个话本子,查个资料,连当今丞相是个什么性格都加以分析过了,还用到实际中来,更因此吓唬走了寻事之人。
今眨眨眼:“我也不确定那人跟丞相是否一个家族,是否有关系,现在看来,是赌对了。”
皇宫里政事殿中假寐,等着宫人送来午餐的丞相大人,忽然打了个喷嚏。
边上的官员立马关心道:“丞相可是着凉?”
“即将转季,可得当心。”
丞相眼睛未睁,俊美的容颜如一座雕像,“嗯。”
昨夜之梦,是庄周,还是蝶梦。
……
瑜生在杜家小院过夜的晚上,第一晚天子满含期待,都进了屋子也未曾如愿见到今。
第二个晚上,他亦早早入睡,盼着能去书呆子身上,却睡了一夜,醒来还是在自己皇宫里,半夜亦醒过几回,再度闭眼入睡,还是没用。
第三个晚上,终是再到了书呆子身上,只是这一回,书呆子已经回府学了,正在学舍里呼呼大睡。
天子:“……”
隔壁的同窗,再度看到瑜案首拿自己的脑袋撞墙,眼神甚至赤红,他吓得差点哭出来。
瑜案首真的疯了啊,为什么没人信!
为什么连夫子都天天夸他??
天子冷静下来,仔细地思考,不过是一个女子,不过是一个书呆子的未婚妻,就算他与书呆子有些莫名其妙的渊源,那也与他的未婚妻无关。
为什么他这么盼着见她,为什么时常想起她,为什么见不到就如此狂躁?
天子总想不明白,莫非那姑娘身上自带什么引力?或是他受了书呆子的感情影响,方对她格外在意?
手背忽然发烫。
他想起书呆子病时,他在他体内代他受苦代他昏睡无法睁眼时的烦躁痛苦,那时少女娇言软语,将他抱在怀中,哄他喝水哄他吃粥,将他细心呵护。
昏迷久了未醒,甚至着急落泪,那几滴寻常的泪比开水还烫人。
他嗤笑一声,他不过是觉得这是个傻姑娘,才觉得配书呆子可惜罢了。
无聊时,起夜四处走动,在书呆子的书架上找到了两本书,不是什么正经的四书五经,而是两本话本子,上面署名“系生居士”。
他想起,她曾说自己写了话本子,以系生居士署名。
他坐在桌前,干脆翻起了话本子,不知翻了多久,方把第一本看完,揉了揉胀痛的额间。
书中因书生不忠,里头的姑娘把书生踢了,恩断义绝,后来又遇上了个性情极好爱她敬她的真正君子,本以为这是结局,谁知道即将成亲之际,才发现这位是她没有血缘的后娘生的弟弟,两人被迫分离,开启了一段虐恋,最终还是逃不过世俗的诋毁,没在一起,这姑娘最后仗剑天涯去了。
天子勾了勾唇角,好在没有削发为尼,只是仗剑天涯,不失为一种潇洒快活。
看来这个叫的姑娘,看似温柔贤淑的小女子其实内里还是挺刚烈的,甚至有种与当下女子极为不同的脾性。
外柔内倔?
第二本写的书名是《笨蛋神仙为官记》。
他翻了两页忍不住笑出声来,越看越觉得里面喜欢装样的太师很像自己的丞相。
那说话语气,姿态几乎一模一样,如若不是知道,不曾见过丞相,都要以为是故意照着竺凡德那厮写出来的了,也不知竺凡德看了,会不会气得杀人。
看到一半,感觉天快亮了,他连忙回床上睡,等会儿书呆子同窗都要醒了。
心里却惦记着派人去把这两本话本子买回来宫里闲时细看,特别是后一本,他想知道那个笨蛋神仙最后会不会死在自己那个肖似丞相的,爱装模作样满肚子坏水的太师手里。
吩咐买书时,定要多说些别的书,不可单买一个作者的书,否则让底下的人揣测了,会给她带来麻烦。
思忖这些,再醒时天已亮。
天子一扫烦闷,露出一个笑容。
瑜生醒来就不太爽快了,感觉一晚上没睡似的,眼下青黑,头脑昏沉,脸色苍白,没什么精神。
小郭先生都以为他要病了,说要去帮他请假,让他在学舍里休息,别去上课了。
瑜生怎么肯?他觉得自己没病,更像是熬夜读书后的疲乏,虽累却不像病了后的虚弱,只肖好好休息就能缓过来,只是为何自赶考院试以来,便觉得有多次这样的情形,他的身体底子到底还是差了些,要好好养着才行。
边上的同窗静默不敢言,却觉得瑜案首真是两面人,晚上偷偷起来看书,也不知道看什么书,可能是用功读书吧,他这样好成绩的人也是很需要努力才能次次拿考试第一的,只是未免太疯了些。
为了让自己精神些看书,竟然一再用头撞墙,真乃疯子神人也!
郭同窗还是太单纯了些,总信他!
连着数日,丞相每日总想起那个梦,那个小屋,那个叫的姑娘。
梦里的触感、话语都那么清晰。
他甚至闭上眼睛都能回想起来那个姑娘身上的香气,她的娇言软语,她最后气跑时怒瞪他眼神里的光。
那确实是个美极的姑娘。
莫非他也到了一定年纪,开始想成家了,才会做这样的梦?
只是……
丞相俊美的容颜愈发冷冽,不见平日的温和笑颜。
路过的百官都不敢说话,作为朝堂里文官们的一片天,朝堂里只手遮天天子之下第一人的权臣丞相,他的心情亦是朝堂风向标,一时底下官员都安分守己了不少,没有一个敢随意触怒。
当然,除了武官。
武官们的领头羊是远在边关的战神元帅将军,那位才是他们的天,自来对丞相一派很是不屑,见丞相心情不好,武官们都嘻嘻哈哈上朝嘻嘻哈哈下朝,巴不得丞相?*?哭呢。
有个狗腿子甚至给远在边关的将军写了信:“对家连日阴雨,时节尚好天亦晴,将军闻说可开怀?不如趁此……”
后说这一封幸灾乐祸的信许久后才送到收信人手中,那时,刚打了一场仗,身着漆黑铠甲满脸胡子渣渣的男人,随手看了信,见通篇废话,直接丢弃战场。
嘴角抿紧。
天有圆缺,人有阴晴,同为一主,有何可争?
只是不免想,凡德那人,自来让自己过得极为肆意开怀,少有不悦,便是不悦也是他让别人诚惶诚恐不敢开心,自己不悦,倒是罕见。
他却非爱管闲事之人,思绪过了一息,便不见踪影。
不消片刻,随着敌军败退,己方也回了自己阵地,留下清扫战场的士兵,将捡到的信丢进火里扔了。
他们将军男子汉大丈夫,才不屑于与丞相争斗呢!朝堂里那些久不拿剑持刀打仗的酒囊饭袋,各个都闲得皮痒了,这等挑拨离间的信也敢寄来污将军的眼!
天子不知底下的小小风波,吩咐了人买来话本子,在好几箱书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今写的两本,因京城没有售卖,特意从云州府买来的,为了买这话本,他绞尽脑汁寻了借口,说想了解云州府的风土人情,让人把云州府最大书铺的话本子游记一类杂书都打包送来。
第28章 莫慌瑜兄
给菜农算好账,交过账本后,那边带着新整理出来错处的账本带去衙门告状了。
跟着又接了不少离奇的算账单子,感觉也没过多久,天气逐渐转凉,夏日的炎热渐渐褪去,迎来秋高气爽。
今最喜秋日的气候,既不热也不冷,凉得刚刚好,空气里都飘着清新的果香,令人舒爽。
秋日能做的吃食也多,果子盛产,甭管是野果还是自家种的水果,每日都有人挑到集市或街头售卖。
今买了好些,熬起了果糖浆,还顺手做了两三罐酸酸甜甜的果脯,把能现吃的秋梨枇杷炖成糖水,送去学府给生哥吃。
第1回 送时,只想到生哥和郭家兄长,今只送了两陶罐,后来见了另外一个同窗,见人虽不知为何躲得生哥远远的,但到底一个学舍住的,今就多做了一罐。
瑜生被府学的学子调笑已经成了常态,他只当那些人羡慕他有个好未婚妻,心里不知多得意,逐渐也不再羞涩。
入了秋,他大大饱了口福,既有糖水吃又有果脯攒,还有水果馅的糕饼,林林总总,感觉月余人就胖了一圈。
今笑:“哪有,还是弱不禁风。”
瑜生笑得幸福,“我娘前些日托郭家写信来,问我和你过得如何,我回信回去,说极好,快把我养成猪了,我娘听了肯定高兴,巴不得把我养成猪呢。”
今戳戳他的鼻子,“猪小哥。”
入了秋换了季,又该裁布做衣,今来时是盛夏,只带了夏日的薄衫,冬日的棉袄等厚实衣裳皆没有带,至少要做两套能换穿的,还得整一件能御寒的棉袄。
瑜生也是,他来府学时是春末,转眼就入夏,身边亦没有厚实的衣裳,两人就商量做一些添补,而后趁着秋收府学放假回家一趟。
府学历来不赶上乡试的时候都有秋收假,放学子们一月时间务农,这是极好的传统,当今不喜五谷不分只会夸夸其谈的书生,上行而下效,各大府学县学私塾不赶上科举时,春耕秋收皆有假可放。
今便开始为回家做准备。
来回时间大约得用掉近半月,还有半月能待在家中,趁此时候,多买些家中用得着但那边不便买到的东西,已经几月未回,倒还有些想了。
赵氏瑜老汉从来务实不喜多花银子,就弄点实用性强的物件,周氏虽是长嫂却还年轻也爱俏,若能偷偷买一盒胭脂准许高兴坏了,两个小丫头年纪小,买点漂亮头绳就很高兴了,还有……
自己暗里打算了一番,趁着回去前,拉着瑜生在府城集市街道上各大商铺小摊逛了逛。
最后带回大包小包的东西。
要不是这阵子给人算数、看账本什么的营生越做越红火,加上莫名第二本话本子卖得可火,挣了不少银子,今是不敢这么乱花银子的。
她来时怕自己在府城没有一技之长会过不下去,来后才发现一切没有那么难,慢慢地日子就过顺起来了,无论摆摊算数,还是写话本子都有了起色,加上生哥过日子也极为节俭,每月都把四两廪银交到她手上,自己买笔墨纸砚书本只靠给人抄书给同窗补课。
听说还发明了一套学习资料,现下几乎府学学子人手都有一本学神瑜案首亲自写的学习资料,卖得极好,那回挣了不少,今挣的这点只够生哥一点零头。
林林总总加起来,现下手头已经稍有余钱。
唯一遗憾的是,今想给人写信抄书的心仍没有得到满足,在那条街上,所有沿街百姓,都知她是给人算数的看账本的,给她起了外号神算姑娘或算数姑娘,所谓神算不是算命的算,而是说她算起数字来比算盘还快,因而称神算。
无人知,她也给人写信抄书念信等,那个像算命先生一样的极简破烂风牌匾,是她唯一的倔强了,从不曾撤下。
要回家这日,今和瑜生雇了一辆马车,除了人外,其余空余的能装的地方都装满了行李,因要跟着蔡家商行的人走,又去了蔡家商行门口汇合,见到了久久未见的蔡逸。
蔡逸仍是往日的一派狂肆风范,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似是又换了一匹,这匹通身棕红色,四蹄踏雪,极为神气。
见了瑜生,笑嘻嘻揽上他的肩膀,又冲今眨眼睛。
今无奈浅笑。
“我说书呆子,你和你未婚妻搬来府城这么久怎么不告知我?也不曾和我聚聚吃吃饭喝喝小酒?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话纯属冤枉人了,蔡逸办完生意上的事后听说已经回老家了,后来再没来过府城,便是有也是替家中生意奔走,从不久留哪里,来无影去无踪,如何相聚?
瑜生知他这人就是如此,说话带揍,也没有多辩解,而是关心问道:“功课学得如何了?有没有勤快些读书?明年院试重来可有把握?有无需要在下效劳的地方?”
蔡逸脸就拉了下来,刚才还搂怀里瑜兄长瑜兄短,一转眼就把人推开了,“你这书呆子,烦死了!”
今笑得乐不可支。
瑜生仍不解其意,他分明是关心蔡兄,若换成之前,他也同夫子一样,看不上他的做派,也懒得理,只是来府城院试前后,蔡逸对他和二人帮助颇大,欠下了他的恩情,才想还上一二,一尽绵薄之力。
蔡逸叹道:“在家我爹念叨我,在私塾里姓郭的老不死骂我,在这里好不容易同昔日同窗相遇,这同窗是个不解风情的,竟也念叨我,我还有何好日子过?”
瑜生:“……”他无言以对。
蔡逸也就开了个玩笑,过后正色道:“今年没中院试,我又替家中办了不少事,才知道做生意,做商人的艰难,虽时政对商人已好过前朝,商人仍然低人一等,要办点事情四处求人,求爷爷告奶奶,总有万贯家财亦如无根之树,上面一句话就可叫你无路可走,稍有不慎就倾家荡产。我已决定要好好读书,来年定要考上院试,若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