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菱!”齐鹤连大步追上,攥住她的手腕,“恩菱,别跑了。”
她急忙否认:“我不是黄恩菱,你认错了!”
明明一直担心他会忘了自己,会认不出自己,但现在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黄恩菱,她反倒害怕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黄恩菱’?”齐鹤连把人拉得更近了些,弯下腰,压低声音,“恩菱,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没死,当时究竟发生了?”
“我……”
这其中有太多她没有办法解释的原因,有太多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有弄清楚的疑团,她该从哪里还是说起呢?说了,他会相信吗?
看着齐鹤连的眼神,她实在不忍心继续否认自己是黄恩菱这件事。
“对不起,我……”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恩菱。我找到你,不是为了听你的道歉,你也完全不需要道歉,你从来都没有错。只是……”齐鹤连把她耳边凌乱的头发挽到耳后,“恩菱,告诉我你这当初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这一路,你是怎么过来了,害怕吗?”
她再也忍不住,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直接扑进齐鹤连的怀里,闷着声音:“那你呢……又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她有太多话想问齐鹤连,有太多事情想告诉齐鹤连,有太多委屈和恐惧,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赵沉不是说,齐鹤连休了学,全国各地到处跑吗,为什么会把自己变成一个乞丐?
她还以为赵沉说的,齐鹤连全国各地到处跑是旅游散心,离开北城那个有太多回忆的地方散心,从来没想过他是在流浪……
齐鹤连的父母都是医生,齐鹤连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骄傲、自信,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她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5章 007
齐鹤连住的地方就是他探出头来的那间房子。
房子一共三间,最外面是客厅,里面是厕所和卧室。每一个房间都很小,家具都很破,但收拾得还算整洁。
客厅靠窗的地方有一张缺了一只脚的桌子,缺脚下面垫了几块扁平的石头,但还是会摇摇晃晃。桌子旁边一张老式的竹藤沙发,上面的藤条断裂、跳出来,勉强用海绵盖着。
客厅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张桌子、一个燃气炉,电磁炉上放着一只锅,旁边一个白瓷盘子、一只碗、一个电热水壶,桌子旁边一台泛黄的冰箱。
齐鹤连平时吃饭应该就是在这里解决。
里面的卧室放了一张一米的小床,旁边两只木椅,一只椅子上放着衣服,另一只椅子上放的是放在卧室的生活用品。
巴掌大的卧室里,连衣柜都没有。
林*伽仪记得齐鹤连最喜欢买衣服。不光是给自己买各种卫衣,还喜欢给她买衣服。她自己的衣柜放不下那么多,齐鹤连就在校外租了房子,小小的房间里放了两面衣柜,给她买的衣服占了一大半。
可是现在,他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齐鹤连在水壶里加了水,摁开加热按钮,又从没有插电的冰箱里拿了一颗苹果出来,洗好递给林伽仪。
明明是再日常不过的事情,林伽仪却有点想哭。
现在的她不是从前的她,而齐鹤连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变成了一个乞丐。
“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林伽仪把苹果放在旁边,拉着齐鹤连的衣服。
齐鹤连的袖口已经磨白了,突出来好几根线头,沾了不少灰。
林伽仪甚至不敢想,这些时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恩菱,我不是真的变成乞丐了,我只是暂时伪装一下。”齐鹤连打开灯,把窗户和窗帘都关上,这才放心地和盘托出。
“恩菱,当时他们都说你和叔叔阿姨遇难了,我不信,就自己找线索,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和尚。”
“和尚?”
“嗯,和尚。”
十二月二十九日,齐鹤连跟随父母前往海市看望亲戚,说好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回北城,然后和黄恩菱一起跨年。
齐鹤连以为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短暂分离,没有任何征兆,意外发生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齐鹤连在机场的电视上看见新闻:北城航天路二号院发生爆炸,后经鉴定,是黄恩菱的父母。
齐鹤连得知鉴定结果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庆幸。他以为黄恩菱侥幸躲过了一劫。可是整整三天,他和警方找了整整三天,都没找到黄恩菱的线索,找不到人、找不到尸体,就跟凭空蒸发了一样。
一开始,警方以为是绑架。齐鹤连无比希望这是一场绑架案,至少他可以筹赎金救人,只要人还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一月四日,有群众举报,北城河里发现一具被冰冻的女尸,胸口处有十三处被匕首捅过的痕迹,法医推测死因是捅入心脏的那一刀。
齐鹤连不信,直到看见她的尸体。
黄恩菱死后被冻在河里,尸体并没有腐烂,但是后来因为尸检被解冻、又冷藏,已经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对她十分熟悉,齐鹤连肯定认不出来。
齐鹤连颓废了一段时间,学校不去,房间不出,父母急得请了道士来驱邪、请了和尚来开导。
齐鹤连一直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直到那个和尚说,“她没死”。
那个和尚说,“她没有死,而且,她不会死。”
她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已离开原来生活的环境,远离原来生活里的所有人。因为她的秘密,她注定要孤独一个人。
齐鹤连握着林伽仪的手,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似乎是要通过她的温度确认她的存在:“我不想你孤独一个人。我想,不管因为什么,不管会发生什么,我都不能让你一个人。所以我休学了,来找你。”
林伽仪小小的手掌被齐鹤连的手包裹着。齐鹤连手心的温度比林伽仪的要高,很暖和。
齐鹤连小时候学过钢琴和吉他,后来打篮球、练拳击,手上全是茧子,但现在的茧子明显比以前的更粗糙了。
林伽仪想问齐鹤连,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到底是怎么大海捞针一般找到的她。
“全国那么大,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哪里?你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齐鹤连顺势把林伽仪搂进自己怀里,拭去林伽仪脸上的眼泪,像从前那样,拍着她的头,安抚她。
“那个和尚说,只要我心诚,找到你只是早晚问题,我相信他。当初你不是说,想去西川吗?你又怕麻烦的,我就在想,你会不会一路从北城去西川。所以我先去了西川,然后回北城,从北城出发,往西川的方向走,从你喜欢的城市一个一个找,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
“――还好,我找到你了。”
齐鹤连找了快三年,从一开始的当一个游客,到后来把自己弄成一个乞丐,跟每个城市的乞丐混在一起,向他们打听消息。
很多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乞丐,一个在全国各地流浪,蜷缩在城市黑暗里的乞丐。
父母跟他谈过很多次,让他放弃,甚至给他看了心理医生,试图让他从那段回忆里走出来。
他不想。
这一生,对他最重要的三个人就是父母和黄恩菱。
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被说服了,他们竟然没有再反对,允许齐鹤连继续找她,只是每两个月要回一趟家,确保自己的安全。
齐鹤连一度觉得自己魔怔了,因为一个死去的人,让自己的父母痛苦不堪,他也有过要放弃的念头。可每当他有了放弃的念头,一股铺天盖地的绝望和痛苦就会笼罩他,他好像看见恩菱被烈火吞噬,被万鬼啃食。
他不能放弃。
他听一个僧人说,嘉州有人能帮他,所以他从兰口来嘉州。不管是不是真的能找到,只要有线索,他就一定要来看一看。
还好,在嘉州找了接近半个月,他找到了。
“可是我的样貌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你为什么会断定我的身份?”
她的样貌早就变了。
她偶然遇见过大学同学,对方完全没有朝她看。她现在是林伽仪,不是黄恩菱,齐鹤连为什么能认出来?还是很笃定地认出来。
他没有问“你是黄恩菱吗”,而是很笃定,她就是黄恩菱。
齐鹤连捋了捋林伽仪的头发,抚摸着林伽仪的鬓角。
“一个人的外貌会变,但一个人内里的灵魂是不会变的。放到具体上,一个人的习惯和小动作是不会变的,比如,你走到哪里都喜欢找个地方坐着,喜欢吃垃圾食品,受到惊吓的第一反应是后退,如果对方得寸进尺,你就会给他一脚。”齐鹤连笑道,“还记得吗?小学的时候,邓家那个混小子翻墙逃课,翻墙的时候不小心踹到你,你让他道歉,他要面子嘴硬,你直接给了他一脚。”
林伽仪也觉得好笑。
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也不管邓家什么身份,不高兴了说动手就动手,更不管能不能打得过。
林伽仪自然是打不过的,踹那一脚只不过是趁对方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齐鹤连过来帮忙撑腰。
“说了不要再提那件事,多丢人啊……”林伽仪拉着齐鹤连坐下,严肃道,“阿连,我不知道这些事情该怎么跟你解释,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
“我相信你。”齐鹤连握住林伽仪的手,像是捧着最神圣的明珠,落下去一个吻,“从我下定决心要找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了,不管你是变成丧尸还是鬼魂,我都爱你,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
林伽仪破涕为笑:“我要是变成丧尸了,肯定第一个咬你。”
“那一定是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同类。”
“阿连……”
齐鹤连会哄人,这一点她是最清楚的。
她从小就爱生气,不管是谁惹了她,最后把她安慰好的一定是齐鹤连。这一点,他们的大学同学都知道。他们还经常调侃齐鹤连,从小就有人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阿连,黄恩菱这个名字不能用了,我现在叫林伽仪。”
“嗯。”齐鹤连想了想,“恩菱不能叫了,宝贝还能叫的,对吗?”
林伽仪没好气地推了推齐鹤连的手臂:“别闹。”
“好好好,我不闹了,你继续说。”
解释完前因,林伽仪问出了一直好奇的那个问题:“那个和尚让你来嘉州,他怎么知道的呢?”
如果不是遇到彪哥他们,林伽仪不会来嘉州,那个和尚为什么能知道?就好像他能预知未来,又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我也不清楚,可能那些修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神通吧。”齐鹤连也不清楚。
那个和尚说,他在嘉州能找到很重要的线索,所以他就来了。
“他有给你一些线索吗?”
齐鹤连点头:“他说,来了嘉州,先去摩诃寨。”
“摩诃寨?”
怎么又是摩诃寨?
摩诃寨串起了北城、沽珈山和西川,串起了林伽仪的秘密。
林伽仪拉开窗帘。
巷子本就狭窄,两面的高墙挡住了所有阳光。太阳西下,巷子里只剩高墙投下的阴影。
看来,摩诃寨是非去不可。
第26章 008
“这么说,摩诃寨你非去不可?”
林伽仪点头,感激地看着赵飞:“谢谢你的帮忙,这段时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麻烦倒不至于,只是听当地人说,摩诃寨的和尚奉的不是正统佛,信的是些邪门歪道,你去,怎么能保全自己?”赵飞听了林伽仪的理由,但还是不赞同她去,“伽仪,这个真相,你一定要查明吗?”
她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不会死,为什么她的父母会变成那个样子。而这些,都指向沽珈山黄家祠堂的神龛,神龛又和无道堂、接天寨有关,接天寨和西川可能有关系,目前最接近西川的就是摩诃寨――这个全国各地到处都有的地方。
摩诃寨就像是潜伏在所有人之中卧底,窥探着黑白两方的秘密,伺机吞没一切。
林伽仪点头:“我不知道不解决这个问题,我的未来会怎样,我不想接下来的日子都担惊受怕。”
如果林伽仪只有她自己,她无所谓未来会怎样,反正被杀死之后,她会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但是现在,她的身边还有齐鹤连,她不想齐鹤连和她一起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做回黄恩菱。
“放心吧,这一路上,我不都好好过来了吗?再说了――”林伽仪看向紧握她的手的齐鹤连,“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赵飞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也是个怎么劝都劝不动的。也好,我的联系方式你记好了,要是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找我,只要我能解决,一定义不容辞。”
林伽仪笑了笑,委婉拒绝赵飞的好意:“这一次来嘉州,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说一句救了我一命也不为过,我们用不着谢过来谢过去的。如果有一天,我解决了一切问题,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一定去找你吃一顿。”
赵飞拍了拍林伽仪的肩:“那说好了,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请你。”
说完,赵飞又拍了拍齐鹤连的肩:“祝你们永远平安、幸福。”
到临别的时候,赵飞反而有些不舍得了,但是看着齐鹤连的那辆破五菱,赵飞实在忍不住吐槽:“你确定要开这辆车吗?”
齐鹤连抗议:“这车怎么了?能过河能爬坡的。”
赵飞伸头去看林伽仪:“伽仪,你确定你男朋友这几年流浪,脑子没出问题?”
林伽仪也想笑,但又觉得齐鹤连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开五菱,至少不会引人注目,而且抗造、能装又便宜,绝对是逃亡路上的不二之选。”
“行行行,不愧是小情侣,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赵飞摆了摆手,“我还会在嘉州待一个星期,要是你们出来得早,不急着离开,可以回这里找我。”
“好。”
齐鹤连开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林伽仪看着缓慢后退的风景,看向齐鹤连:“阿连,你因为我,又是当乞丐、又是逃命的,你真的不后悔吗?”
“当然不后悔了。”齐鹤连笑着摁了一下喇叭,从前面的小路拐了个弯,“如果要后悔,一开始我就后悔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那不一样。”林伽仪还是不放心,“你当初在外面伪装成乞丐是一回事,可是跟我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伽仪害怕,害怕自己秘密的背后还有一群在暗处的人,害怕他们会对她的身边人下手。
“阿连,如果有人因为我,对叔叔阿姨怎么办?”这是林伽仪最害怕的事情。
“你以为我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啊?”轮到林伽仪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