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的脚步陡然停住,“你这个凡人……可真是无可救药。”
以谢临濯的妒心,若是见他与这凡人如此姿态,只怕不仅不会回九重天,反倒会记恨上他。
他的确可以将赵时宁挥开继续打开门,又或者把她当做让谢临濯回九重天的筹码。
只是此女实在是粗鄙,谢临濯看人的眼光有待商榷。
他实在难以相信谢临濯还能承担好神君的责任。
这念头不过转瞬之间。
房门外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是出了什么事了吗?谢神君方才为何如此着急离开神殿。”
赵时宁立即听出这是方才那个神帝的声音,她还没有松开怀中的小仙倌,以免他又要去开门让谢临濯进来。
“能否放开我?”
仙人垂眸看她,目光温和,但眼底却好像藏着淡淡的阴翳,压迫感十足。
赵时宁却没有松开,咬着牙道:“那你得先答应我,不许再去开门。”
他没有答话。
赵时宁却蓦然觉得掌心像是被火烧灼着,再也抱不住他,连忙撒开了手。
她刚想骂这小仙卑鄙无耻,就听到谢临濯淡声道:“既然这藏书楼被神帝设下了禁制,外人不得入内,想必她躲到了别处,我再去别处寻她。”
“好,不过既然四处寻不到,是不是也有可能神君看错了。”
神帝温声道。
谢临濯没有说话,他未历劫前就与神帝共事已久,对他颇为信任,闻言难免也生出一丝犹疑。
“也许吧。”
赵时宁听着两人脚步渐渐走远,这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神帝及时出现救了她一条小命,只是不知为何要帮她。
她又睨了一眼面前的仙人,毫不客气道:“你这个小仙人真的白长了这副样貌,怎么心思如此恶毒,亏我还以为你为我指路是个好人来着。”
仙人没说话,而是继续坐回了黄木摇椅上翻起了书。
赵时宁还挂念着早点找到出口,没有再与他多费口舌的心思,朝着他方才指引的地方走去。
果然又有一道门,她急急忙忙推开。
随着一阵刺目的白光。
赵时宁陡然惊醒。
她才发现自己距离莲池上的桥没有走多远。
哪里来的仙人谈论谢临濯,又哪里来的茂密的竹林。
白琮月已经不在那,她茫然地转过去又转回来,好像凭空做了一场白日梦。
【我方才叫了你半天你都不答应我,我还以为你站着睡着了呢。】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记得我做了很多事情,还遇到了谢临濯!”
赵时宁又转过身看向那架桥,白鹤还在桥上盘旋,她与白琮月争吵的话还历历在目。
这些记忆分外鲜明,相对的是竹林中的记忆在慢慢消退。
她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是疼的,没有在做梦。
“不是,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赵时宁顺着渐渐褪色的记忆寻去,一路寻到了仙人谈论谢临濯的地方,却发现根本没有仙人。
她又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惊骇地发现竹林是真实存在的。
这回她没有敢进去,只是站在原地发愣,完全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她是真的青天白日的……就做了场颇为惊险的白日梦。
直到有人唤了她的姓名。
赵时宁猛得回头,却看见谢临濯和一陌生男子并肩而立。
那陌生男子……大概就是神帝了吧。
她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这传说中的神帝,就是极为寻常普通的样貌,就是普通到她随时随地可以遗忘的那种人,除了峻拔修长的身姿,其余完全不起眼。
可能在梦中已经慌张过了,这回真正见到谢临濯,她反倒再也没了慌乱的情绪。
“师尊,好久不见。”
她说完这话,又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神帝,眼眸弯了一下,“你就是神帝,与我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谢临濯看向神帝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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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虚殿
宴席早已开始。
歌舞升平,丝竹管乐清越之声不绝于耳。
独坐于高台之上的神帝骤然睁开眼,眉心神印殷红,万年平静无波的眸浮现出些许涟漪,平素善于将万事万物掌控于掌心,对于此刻的失控难得滋生了些许懊恼的情绪。
真是一段孽缘,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今日发生种种,他对这凡人女子设下的幻境全部白费心思。
本想以这赵时宁的贪念定会眼馋谢临濯神灵之躯,正好教谢临濯回到九重天,只是如今真正见那女子……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当即他就萌生了个念头。
绝不可让她与谢临濯在一块,还是让她祸害青丘的九尾狐族吧。
只是未想到,那女子这么快就挣脱了他的控制,还要专门跑回去看上一眼,正好就遇见了谢临濯和他的化身。
神帝难得生出了些许疲倦之感,他惯常掌控旁人命运,如今却陡然滋生出一种被赵时宁戏弄的荒谬之感。
他平静的视线扫过偌大的殿内,却没有寻到白琮月的身影,随即缓缓闭上双眸,搜寻着白琮月的身影。
为了防止白琮月破坏他的幻境,他特意遣人请他到凌虚殿饮酒作乐。
只是这满殿的仙人都在,此时唯有白琮月不在。
他的化身遍布九重天的各处,片刻就寻到了独自在河边喝闷酒的青丘帝君。
神帝自然知晓赵时宁与白琮月吵架之事,甚至连具体吵架的内容都知晓,但为此却无太多情绪。
他的化身还没有说话,白琮月懒洋洋的目光便看了过来,“神帝怎么来了,不是在凌虚殿设宴吗?哦……我忘了神帝特有的本领……只是不知神帝前来有何贵干?”
神帝:“青丘帝君应该看好你的未婚妻子,莫要在毁坏我族的神君的修行。”
“你是说谢临濯?他自己不愿回到九重天,与我未婚妻子有何干系,神帝操劳着四海八荒不够,还要去管这些琐事?”白琮月素来不喜神帝,天道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自持正义,随意曲改别人的命运。
作为天道的掌控者,神帝几乎习惯了什么事都要在他的戒条之内,不得有半分偏差。
神帝表情温和如旧,“有些事我自然不想管,只是又不得不管,现在你的未婚妻还在与谢临濯纠缠,我自然管不了,你作为她的未婚夫,难道也要袖手旁观吗?”
白琮月不等他再说话,便化成了一阵风离开了。
第60章 你师尊又怀了你的孩子
赵时宁看了看谢临濯,又看了看神帝,她远比她想象中要镇定,没有慌不择路选择逃跑。
“你怎么会在九重天?是谁带你来的?”
谢临濯压抑着在心中翻腾的迫切的情绪,神情冷淡,强作平静地问她。
赵时宁眼睛都不眨的撒谎道:“肯定是我自己来的,我孤身一人,还能有谁会带我来。”
神帝眼底浮现讥讽,既嘲她满口谎言,又讽她说出的谎也如此拙劣。
筑基期的修为,就算来得了九重天,也过不了南天门。
可偏偏谢临濯就是信了,他当真不再继续询问,而是安静地凝视着她,嗓音艰涩,“离开我的这段时间,你过的好吗?”
赵时宁却不想与他在此地叙旧情,说话的态度颇为敷衍,“挺好的。”
谢临濯有许许多多的话想问她,可看见赵时宁眉宇间的不耐烦,他心头一刺,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满腔的苦涩。
“师尊,我还有事情,我就先走了。”
赵时宁心中记挂着白琮月,生怕他会撞见这种场面,只恨不得赶紧离开。
谢临濯还没有说话,神帝率先出了声。
“不许走,你师尊可又怀了你的孩子,难道你就可以如此心安理得的抛下他不顾?”
他会让白琮月来,自然是为了让谢临濯看清他这徒弟的真实面目,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
白琮月未到,他怎么可能让赵时宁离开。
谢临濯本不想这么早告诉赵时宁他怀孕的事,这一胎不同于初次怀孕反应剧烈,他终日为此惶惶不安,生怕因为身体虚弱而导致落胎。
胎像不稳,他不敢告诉她。
谢临濯无声瞥了一眼神帝,并不认为神帝在帮他挽留赵时宁,反倒为他的反常而心生疑虑。
神帝可不是如此多话的人。
赵时宁听着神帝的话,先是因为谢临濯的怀孕而感到喜悦,后又对神帝的多管闲事开始恼怒。
她毫不客气地呛道:“什么叫抛下他不顾,我何时要抛下我师尊了。你虽是神帝也不能胡乱说话,更何况这是我与师尊之间的私事,你虽是我师尊的朋友,但也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神帝神情骤然阴沉,但他又不好直接与一个凡人计较,*强行忍耐了下去,暗道白琮月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
“师尊,你真的又怀了?”
赵时宁不相信神帝的话,她满脸期待地看向谢临濯。
谢临濯沉默地点了点头。
“是女孩吗?”
赵时宁紧接着又问,目光时不时落在他的腹部。
“我暂时还不知晓。”
谢临濯脸色愈发苍白,不过一段时日没见,他又消瘦许多,霜白的衣袍裹着他瘦削的身体,风一吹好像随时会倒下,他的骨血似乎被腹中的胎儿慢慢蚕食殆尽。
更加不同的是清冷的眉眼多了些柔和,不再像是终年不化的积雪,令人畏惧。
赵时宁听着他的话,忍不住道:“师尊究竟是不知道,还是又骗我。”
谢临濯神情有些难堪,“我不会再骗你。”
赵时宁点了点头,也没什么表示,更对他的话没有什么回应。
“师尊,等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就再回无羁阁看望孩子……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
谢临濯连挽留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没见到她时,他可以无数次说出要杀了她的话,可以发了疯地去恨她怨她。
可等真见到她,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有――离开了他,她过得远比他想象中要好。
这些日子,谢临濯渐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赵时宁年纪还小,他不该把她困在无羁阁,她要出去闯荡,他不该拦着她。
只要她心里还有家就好,知道他和孩子还在等着她就好,只要定期回来看一眼他就好。
他不求别的。
“你真的会回来看我?”
谢临濯看着赵时宁即将转身离开,他陡然出声问道,嗓音带着微微的颤意。
赵时宁莫名觉得下一刻,谢临濯就会掉下眼泪,她觉得这种想法很是可笑,修无情道的剑修怎么可能会落泪呢。
但她很满意谢临濯的态度,本以为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可没想到谢临濯已经把事情看开了。
既然谢临濯不再像过去那么偏执可怕,那么时不时回无羁阁看一眼,也不是不行。
赵时宁径直走向谢临濯,走到他身前,眼眸弯弯,“我怎么会骗你呢,你还怀着我的孩子呢,我们就算做不成师徒,但也算是朋友啊。”
谢临濯想说他和她不是师徒,是夫妻。
可他怕他再次惹恼了她,让她连回来看他一眼都不愿,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赵时宁主动踮起脚抱住了他,闻着他身上清苦的香气混杂着不可言说的淡淡奶香味,她对他难以消解的仇恨都在此刻慢慢消散。
他都给她生了两个孩子了,现在又怀上了她的孩子。
她和他之间的仇怨……到此为止吧。
赵时宁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松快下来,语气更是难得柔和。
“师尊,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我肯定会回来看你的。”
谢临濯感受着着她温暖的怀抱,无声地垂下头,贴在她耳畔道了句:“好。”
赵时宁想要松开他,可突然有一滴湿热的水珠打在了她的脖颈,几乎要把她烫到,心中预想的在此刻成为现实。
她身体猛得僵住,抱着谢临濯不知所措。
她的师尊……怎么会流泪呢?
这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个谢临濯吗?
赵时宁突然不知道该不该推开他,她茫然地看着远处缥缈的云雾,以及神帝越发难看的脸色。
谢临濯主动松开了她,还是那副山巅之雪,不可触及的模样,除了微红的眼眶,再也看不出有别的异样。
“赵时宁,记住你说的话。”
赵时宁连忙点头,还在为方才那烫到她的温度而感到迷惘,但是承诺态度也比刚才认真了不少,“师尊,虽然从前我对你说过很多次谎,但这次我真的不骗你,就算是不看你,我也得看看我们的女儿啊。”
“还有儿子。”
谢临濯低声补充一句,但手抚着尚且还未显怀的腹部,默默祈祷着可以再为她多生几个女儿。
“师尊,我真的走了。”
赵时宁又恢复了以往面对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还是那个惯常对他耍赖的徒弟。
谢临濯却知,有些过往,再也回不去。
赵时宁没有再回头,走得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神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白琮月究竟去了哪里,为何迟迟都没有现身。
若是真如谢临濯所说,岂不是他还要一直留在下界。
“神帝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谢临濯看出了神帝的欲言又止,表情平静地问道。
神帝冷笑一声,“你当真不想知道是谁把她带到九重天的吗?”
“还能有谁,大概是魔界的万殊吧。”
谢临濯对赵时宁与万殊私奔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但为了一只小畜生与她计较实在是不值当。
左不过,除掉便是。
“你那徒弟心气这么大,要的只怕不止是一只神兽,更想要的是……青丘帝妃的位子。你真以为她待你有几分真心,历劫一趟,你怎么变得这般糊涂。”
“你苦苦为她孕育子嗣,得到了只有背叛,我听闻……青丘帝君下个月就要成婚了。”
神帝的话于谢临濯而言不喾于晴天霹雳。
他可以接受万殊陪在她身侧,可以接受她出门在外与别的男人有露水情缘。
可却唯独不能容忍那人是白琮月,更不能容忍赵时宁还要和他成婚。
所谓至交好友……就是做出抢夺他人妻子,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吗。
“成婚?”
谢临濯露出冷嘲,当初他极力想与她成婚,却被她数次敷衍过去。
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愿意与白琮月成婚了。
还是……白琮月勾引的她,怪不得当初在无羁阁白琮月会出手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