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渐渐恢复了明朗,好像刚才的血雾漫天只是一场幻觉。
齐不眠不知何时居然离开了。
赵时宁顿时松了口气,快步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季雪燃,你没有事情吧?刚才你可把我吓死了。”
她又注意到他还挎着个箱子,“你这是要去哪?背着个箱子做什么?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真真切切地关心着他。
季雪燃双手合十,目光澄净,丝毫没有受到方才被血鸦包围的影响。
“多谢施主关心,贫僧没有事情。”
赵时宁撇嘴,“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去哪呢……不过我都闻到里面的药味了,你是不是打算去山下卖药?”
季雪燃却没有否认,抬步往山下走。
赵时宁经历过这一遭惊险,连要去南风馆找小倌喝酒的事都忘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季雪燃身后。
季雪燃微不可查皱了皱眉。
两人一路来到山下,季雪燃没有进城,而是越走越远,直至周围越发荒凉。
赵时宁远远的看见有一座村落。
果不其然季雪燃往郊外的一处村庄走去。
赵时宁走得有些烦,若是寻常早就跑路了。
但又怕齐不眠回来寻仇,所以她还在继续跟着他。
“施主请止步。”季雪燃转过身,神情平静。
“为何?难不成你要做什么坏事,想要隐瞒着我?别想瞒着我。”
赵时宁不仅没有因他的话停下脚步,而是抬步走进了这郊外破败*的村庄。
村子门口时不时有乌鸦飞起,赵时宁才经历过被一群血鸦包围着,现在看见乌鸦都忍不住心中发怵。
“施主,此处村落有疫病,染病者浑身溃烂生脓,样貌可怖。我知施主并非凡人,无惧疫病,但村中饿殍遍野,触目惊心,并非寻常人所能承受。”
季雪燃终是出声阻止,说出了他不忍提及的现状。
赵时宁也眼尖地瞥到不远处躺在门前的人。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是来给这些村民送药的?可你是**凡躯,你就不怕染上瘟疫吗?”
季雪燃没说话,用帕子遮掩住口鼻,而急步走至村民身前。
赵时宁只瞥一眼,差点将隔夜饭吐出。
那村民的手臂已经完全烂了,上面蠕动着白花花的蛆虫。
而季雪燃蹲在村民身前,神情自若。
第113章 埋胸
村民腐烂的皮肉上覆盖着黄色的脓液,白花花的蛆虫密密麻麻的遍布老人的大半个手臂,不光是视觉上的冲击,更重要的是那种扑鼻而来的腥臭味。
赵时宁是个嗓子眼浅的,就算站在季雪燃身后,但盯着那白花花的蛆虫,闻着这难闻的臭味,都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她实在是受不住这味道,一溜烟躲到槐树后面,扶着树弯着腰大吐特吐。
这些日子都没吃过饭,她连吐都吐不出东西,干呕了好一会,这才缓解了些许不适。
“这是究竟什么鬼地方。”
她眼角还泛着生理性的泪花,无力地靠在槐树上,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就是老鸦的哀鸣,到处萧杀又荒凉。
昨日下了场雪,村落里的房顶都铺着厚厚一层雪,河水早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唯有一搜破船呆在河岸,船上三三两两站着几只乌鸦。
赵时宁腿一蹬跳了上光秃秃的槐树,眺望着这破败不堪的村落。
天色已经临近黄昏,按理说到了做饭的点,家家户户房顶都该炊烟缭缭,可此时此刻却死寂一片,好像这村落之中已经不剩几个活人。
她又从槐树飞到季雪燃身边,有些惴惴不安道。
“这村子里好像没什么活人,我们还是趁着天黑前离开吧。”
季雪燃正蹲在老者身前,冷玉般的手扶着老人尚未腐烂的手臂,神情平静专注,仔仔细细地用木镊将蠕动的蛆虫一只只挑出。
“嗯,这儿天黑后危险,你不要乱走,等会我们一起离开。”
他今日按时出门,但半路遇见齐不眠生了些变故,否则也不会临近黄昏时才到村庄。
赵时宁听他说晚上有危险,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连季雪燃都说有危险,那又该是何种危险境地。
【你手指上还有上次兑换的避鬼戒指,百鬼不侵,完全可以在人间横着走,保护你的小娇夫。】
她听着系统的话,心中稍稍安定。
季雪燃阻拦她前来还是有道理的,她就算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但面对这白花花的蛆虫,不反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季雪燃却好像无知无觉,熟练地为老者清理伤口,然后上药,再用白布包扎。
他穿着宽大素朴的僧袍,看起来身体单薄,但却轻易扶起昏迷在地面的老者,身体支撑着老人,将他送进了身后的屋中。
赵时宁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
从前她都以为佛子这样的人,就好像是是不可攀折的花,悬挂在天边的月亮。
高高在上,假仁假义。
更多时候无非是讲讲经文,念几句阿弥陀佛。
可真当赵时宁见到他,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真的还从未见过这么接地气的神仙。
他成日不仅劈柴做饭种地念经,还要救人渡鬼,好像他存在这世上的意义,就是去当一个善良的人。
赵时宁从前天然地仇恨高高在上的神仙,也常常心生不甘和嫉妒别人天赋异禀,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但她面对季雪燃时,还真没嫉妒过他。
这么苦修十辈子,每次都为了渡化别人惨死收尾,这佛就该他去当。
赵时宁没有跟着进去,而是蹲在原地盯着罐子里的虫,随意抓了把土撒进了罐子里,想着这虫估计也有毒,又忍着恶心直接点把火给烧了。
等季雪燃推门而出,赵时宁不解地问道:“为何朝廷不派人来医治这些百姓?只是光靠你一人如何能行。”
季雪燃眼眸如池中冷月,声线难得有些凉意,“朝廷派来的太医死在了这,村子便被彻底封锁,这里的百姓也只能等死。”
他站在黄昏暮色中,像是缥缈的云雾,风一吹就散。
赵时宁忍不住问道:“那这村子里还有几个活人?”
“只剩这老者一人。”季雪燃叹了一声气。
他亲眼目睹这几十人慢慢死去,无数方法用尽,却又无能为力。
赵时宁也跟着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得这些村民实在是可怜。
她储物袋里还有未用的护身符,于是拿了一张贴在了房门上,用以保护老人。
“天快黑了,我们还是走吧。”
季雪燃点了点头,背起药箱。
两人正欲离开,突然狂风大作,突然响起了一阵啼哭之声。
赵时宁顺着哭声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坐在村中道路中央,两只肥嘟嘟的手捂着脸颊,正在不住的啼哭。
“娘亲――”
“娘亲,你在哪里――”
她也是有女儿的人,见此心生不忍,刚想要上前询问,就立刻想起季雪燃方才说过的话。
村子里只剩下一个活人。
那这个小女孩莫非是……鬼?
她一旦有了这种念头,小女孩的哭声伴随着呜咽的寒风变得异常诡异。
赵时宁仔细观察,这才注意到小女孩皮肤惨白,眼睛没有眼瞳只有眼白,怎么着也不像是个活人。
可季雪燃趁着她不注意,已经将小女孩抱在了怀中。
“季雪燃,你疯了吗?那是鬼啊,会吃人的!”赵时宁不可置信地喊道,想拽着季雪燃逃跑,但又属实害怕鬼,犹豫着没敢上前。
“不要过来。”
季雪燃将这话说完后,轻轻抚了抚小女孩的发顶,他怀中的小女孩的哭声越发阴冷可怖。
赵时宁半截身子都像是浸泡在了寒凉的井水里,牙齿止不住打颤。
但却隐隐明白了季雪燃要做什么。
啼哭的小女孩哭声越来越凄惨,随后一张嘴满嘴的血,尖利牙齿狠狠地咬住了季雪燃的肩膀,瞬间又溅出了鲜血。
赵时宁立即掏出了弓箭,却被季雪燃用眼神阻止。
他仍旧抱着小女孩没有松手,像是孩子的娘亲,耐心地安抚着怀中的孩子。
与此同时,他口中轻轻呢喃着什么,大概是某种经文。
淡淡的金光围绕着小女孩。
凶相毕露的小鬼突然开始剧烈的挣扎,不可思议长度的指甲几乎贯穿了季雪燃的肩膀。
“噗呲噗呲”声。
飞溅而出的鲜血打湿了他雪色的僧袍。
赵时宁光是在旁边当看客都觉得疼,今日短短相见,她对季雪燃“削肉饲鹰”这事已经有了深刻体会。
但凡这事落在任何人身上,都绝不可能任由自己被伤害,受伤后还要念经文去渡化这些东西。
在这柔和金光的笼罩下,青面獠牙的小鬼又恢复成了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模样,随之小女孩的身体也化成了无数光点,随着柔软的金光一同消失在了这阴森的村落。
鸟雀振翅而飞,黄昏消失,夜幕终于降临。
赵时宁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被季雪燃推入了身后的空房子之中。
季雪燃迅速将门栓上,又牵着赵时宁走到了里屋,他声音压得很低。
“不到天亮,不要走出这间屋子。”
赵时宁都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身处在黑暗之中,骤然与季雪燃贴得这样近,又与他手牵着手。
可能是同心蛊作祟,她思绪也跟着成了浆糊,跟着胡乱地点了点头。
“你肩膀上的伤怎么办?”赵时宁实在担忧他可能会死掉。
季雪燃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将药箱放在桌子上。
“忘禅师父,你不方便疗伤,我为你上药吧。”
赵时宁贼心不死,自然不可能放弃任何接近他的机会。
她想着她与他这一天历经艰险,怎么着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季雪燃怎么着也不该拒绝她的好意。
但季雪燃连犹豫都未犹豫就拒绝。
“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赵时宁有些失语,等着他将僧袍解开。
季雪燃却迟迟没有动作。
赵时宁只能不情不愿转过了身。
“忘禅师父,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会是那种偷看别人的人吗?”
季雪燃肩膀被指甲贯穿,黑血浸湿了大半僧袍,他全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赵时宁听着身后OO@@的声响,难免有些心痒难耐。
她还没见过佛子不穿衣服样子。
再说了。
她就是那种会偷看别人的人。
赵时宁偷偷侧过了头,但又令她失望。
季雪燃只将受伤的胳膊和肩膀露了出来,其余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像专门防着她。
黯淡月色下,他肩膀上贯穿的血洞显得触目惊心,胸膛沾着艳色的血痕,扣着佛珠的手腕抵住桌子的边缘,修长手指微微蜷曲,手背因着疼痛泛出些青筋。
赵时宁这才知道他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躯,并不是不会疼。
他似是注意到了赵时宁的偷看,抬眸望向她站着的方向。
她与他目光交错。
赵时宁还未来得及解释,门突然被叩响。
她下意识就想回答,但却被季雪燃倾身向前捂住了唇。
赵时宁身体也跟着撞在了窗户上。
她倒是没什么,反倒是他下意识抬手护着她,大概又撕裂了伤口,痛得呼吸都变沉了许多。
今夜的月光还算皎洁,至少在窗前她可以将他清冷出尘的样貌看得更清楚。
他琉璃眸里也终于没了别的事物,只有她一个。
赵时宁闻着他衣袍上的莲香混杂着血腥气,而被栓好的木门一下一下还在被敲着。
在这静谧的夜中格外诡异。
这村子里一个活人都没有。
敲门的也只能是鬼。
可今夜的动静远不止于此,赵时宁侧过头透过窗户的破洞,终于看清了窗外的景象。
村子里本来已经死去的村民,好像都在今夜复活,现在拖着残破流脓的身躯,足有几十个在这屋外缓慢的游荡。
赵时宁这才意识到,季雪燃现在捂着她的口鼻,既是不让她说话,也是不让她喘气。
有一只活死人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停在她依靠的窗户前,正试图往里面看有没有活人。
赵时宁骇得将脸埋在了季雪燃怀中。
第114章 异样
风声呼啸,吹得这窗户上糊得纸呼啦啦作响,好像随时都会散架。
纵使隔着一扇窗户,赵时宁仍旧能闻到冲天的恶臭,脑海里不由回想起白日见到白骨附着蛆虫的场面,那股作呕感又涌上了心头。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好像外面的东西知道房间有人。
赵时宁死死搂着季雪燃的腰身,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他的怀中,像是一只缠人的树抱熊。
他僧袍上沾染的淡淡的檀香味,驱散了她这突如其来的恶心感。
赵时宁在惊恐之余,又是真心地想占季雪燃便宜,索性装作快要被吓得腿软的模样,身体彻底卸了力气,瘫软在他怀中。
季雪燃身体早就僵硬,安静得像是没有生命的玉塑,但又无法将她推开。
赵时宁的举动让他不适。
“施主……”
她声音虚弱,“我有名字的,别叫我施主了,我姓赵,名字叫时宁。”
季雪燃垂眸看她。
赵时宁眼眸中含着泪水,眼底尽是惊恐,却死死屏住呼吸,她身体不住地颤抖,无力地倚靠在他的怀中,像是随时都会内吓到晕厥。
他将她的冒犯归咎于是她惊慌无措下的无意之举。
出于那份怜悯心。
季雪燃无法推开她不顾,也无法去责怪于她。
【佛子也太单纯了,这么容易就被你给骗了。】
赵时宁也难免窃喜,她这拙劣的演技,在谢临濯和白琮月面前没起一点作用。
没想到季雪燃轻易就相信了她。
她后背还倚靠在窗棂上,咯得她有些疼,但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去观察窗外的情况。
窗户纸破了口子的洞不大不小,赵时宁顺着洞口往外看,猝不及防与一只眼瞳血淋淋但眼眶周围腐烂生蛆的怪物对视,她立即失控失声尖叫。
“亲娘啊――”
季雪燃连忙捂住她的唇,可已经迟了。
在小屋外徘徊的怪物听见了声音,开始朝着窗户撞来,门也被撞得轰隆作响,像是随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