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遇到什么事情都是李尧止担着,受罚也是李尧止替她领罚。
所以别的人遇着事喊爹爹娘娘,只萧玉融喊绍兖。
“殿下不想如此的话,那绍兖……”李尧止说了一半就被萧玉融打断。
她思维跳跃,又想到别的上边去了,在那里唉声叹气:“唉,如若父皇发配得快,怕是连我生辰都等不及,那我便连生辰礼都收不着了。”
她话音刚落,李尧止便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帕子包裹住的东西。
李尧止揭开帕子,露出里头水色绝佳的玉镯,盈润光滑,看得出主人是用心搜寻了的。
“这是我为殿下准备的生辰礼,如今提前赠与殿下。”李尧止双手将玉镯递上。
萧玉融顿时又开心了,她本就喜欢这种华贵之物,兴高采烈地把镯子戴在手上,爱不释手。
见她开心,李尧止也弯起了唇角,“殿下可还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萧玉融满意地点点头,又趾高气昂地叉着腰道,“既然是提前送的,那可就做不得数了,到了我生辰,你另外还得送我一样。”
李尧止也不恼,笑道:“那是自然。”
萧玉融心态绝佳,这一来二去已经被逗开心了,全然接受了可能青灯古佛常伴一生的命运。
“如此看来,青灯古佛为伴,晨钟暮鼓一生,倒也还行。”她接受良好,“左右我还是公主,这样倒还不用学那些恼人的规矩了呢。”
李尧止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萧玉融居然这么快就如此做想了。
萧玉融没心没肺地啃着糖葫芦,嚼得腮帮子酸软,见李尧止站在原地没反应,问了一句:“怎么了,绍兖?”
“那……我为殿下造一座庙。”李尧止轻声说道。
她若是青灯古佛,他便金屋藏娇。
李尧止处处恪守礼数,是世人口口传颂的端方公子,可他的偏执却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得体到温柔,柔软的体面。
萧皇最后自然也不可能舍得让萧玉融去做道姑,更别提尼姑了。
李尧止作为伴读说要替公主受罚,萧皇象征性地罚萧玉融抄抄书刺刺绣也就得了。
那书还是李尧止抄的,就连刺绣也是萧玉融纠缠着王伏宣绣的。
思绪万千,萧玉融抚摸过温润的玉镯,可就连这样的李尧止,前世居然也会为了家族推波助澜吗?可他最终却又为了自己自戕。
注意到萧玉融在看手上的镯子,李尧止笑了笑,“殿下生辰将近,今年生辰礼,绍兖早早备好了。”
“若不是什么价值连城之物,本宫可瞧不上。”萧玉融带了些调侃的笑意。
李尧止笑道:“那是自然。”
萧玉融正了正色,“方才,我手刃了徐晨。”
“徐晨?”李尧止略有讶然,神色一变,“宣城守将,护军将军。他死在宫中,可有人处理痕迹?”
“是崔辞宁在处理,我杀他是因为他伙同文王,意在谋反,想要打开宣城大门……”萧玉融道。
李尧止急急打断了萧玉融:“殿下!崔辞宁处理后事不一定可行,万一有什么疏漏……不行,殿下,你先乘坐马车走,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处理什么?”车外响起一道声音。
听闻声音,萧玉融身形一僵。
几息过后,萧玉融拉开车帘。
马车差不多行至宫门口,而宫门口除了守卫的侍卫禁军以外,就是衣着蟒袍的萧玉歇。
萧玉歇面色阴沉,目光冰冷地看着萧玉融从李尧止的马车上下来,脸上和衣裙上都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萧玉融下车,看向萧玉歇,“……皇兄。”
李尧止紧随其后下车,向萧玉歇行礼:“太子,此事是我……”
“你当孤是瞎子吗?”萧玉歇话是对李尧止说的,眼睛却是盯着萧玉融看。
萧玉歇怒道:“让崔辞宁处理?侍中直接告到御前了你知道吗?萧玉融,你疯了不成!”
“万寿节在宫内无缘无故杀了宣城的护军将军,无旨无诏杀三品大将?还让扶阳卫无故杀了他在京的所有家眷!你当真以为父皇不会处置你吗?!”萧玉歇怒骂道。
事已至此,终究是她急于事成。
只是徐晨每日一早便要回宣城,叫徐晨出了宫,任何时候徐晨都可能授意宣城事变,她就没有动手时间了。
萧玉融闭了闭眼,问:“那崔辞宁呢?”
“收拾了一半禁军就过去了,孤叫他离宫,毕竟他只是帮你毁尸灭迹,也还没做成。何况文王屡次异动,朝堂之上需要崔家御敌,此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萧玉歇道。
“这样吗?”萧玉融低头轻叹一声,至少没连累崔辞宁。
她抬眸正视自己这位大皇兄,萧玉歇自始至终都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其余的兄弟无论如何都没有能够撼动他东宫地位的。
只是萧玉歇待她太过于纵容,前世更是放纵她把持朝政,权倾朝野,以至于她太久不曾从萧玉歇身上见到这一面了。
差点就忘了,她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哥哥也是九五之尊啊。
萧玉融笑了一下:“那,父皇打算如何处置我?”
萧玉歇眸光晦涩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陛下宣昭阳公主召见。”
“昭阳,遵旨。”萧玉融俯首行礼。
“太子,殿下她……”李尧止难得一见的焦心。
他的话再次被萧玉歇打断:“昭阳到底是帝女,公子既为公主府幕僚,也当知道这个道理才是。不然崔辞宁为何愿意走?莫要牵连更多人进去了。”
语罢,萧玉歇领着萧玉融走向深宫之内。
黑沉沉的夜空里,坠落下一两点沉闷厚重的雨滴。
当萧玉融撩起裙摆跪在御书房前,跪在萧皇跟前时,大雨倾盆。
漫天的雨水密密匝匝地落下,残花也零落成泥辗作尘。
“父皇……”雨落在萧玉融的眉心。
萧皇怒斥道:“你还知道叫朕父皇?在万寿节,皇宫之内,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儿臣不敢。”萧玉融俯首。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在宫中杀掉三品护军将军,指使扶阳卫杀掉徐晨在京中的所有家眷!不敢吗?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萧皇气到气息不顺,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息怒,注意龙体啊!”萧皇身后撑伞的宦官连忙扶住他,连声劝慰道。
萧皇这一下子惊得他身后的一众奴仆都一阵兵荒马乱。
萧玉融高声道:“父皇息怒!”
萧玉歇也跪在了三两台阶之下,跪在了雨中,“父皇息怒!”
“逆女!”萧皇指着萧玉融怒骂,“如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朕将扶阳卫交于你,你将它当成私兵了不成?事事为你谋私,你叫朕如何向朝堂之上交代?”
萧玉融仰起脸,解释:“事出从急,是因为儿臣听到徐晨与文王麾下谋士联合谋逆,要在文王攻打宣城时不战而降,打开城门困杀将士,才出此下策的!”
萧皇站在伞下,俯视着跪在台阶下的女儿,“那你也不能无名无证就直接在宫内私自杀了他!还杀了他在京的家眷!”
雨水早已经打湿了萧玉融的衣衫,冰凉得吓人,雨落在她鸦青色的眼睫上,不堪重负地又坠进她眼睛里。
她皱着眉,道:“若是他出了宫,儿臣就难保他会不会直接授意部下,用什么防不胜防的传信方式,置宣城于危难之中。”
“出了宫,让他与他部下汇合,可以接触到武器,儿臣想要杀他可就难了。至于他家眷,谋逆本就是祸连九族,早晚而已。斩草要除根,难道不是父皇教儿臣的道理?”她仿佛是不解。
“逆女!”萧皇简直气得慌,指着萧玉融的手都开始发抖,“就是朕和你几个皇兄平素由着你胡闹,你才会如此随心所欲!我萧氏迟早有一日为你的任性而土崩瓦解!”
萧皇此言一出,让萧玉融愣在原地。
任性……
萧玉融反应过来,有些焦急地膝行上前几步,“父皇……”
“别叫朕父皇!咳咳……咳咳咳!”萧皇捂住嘴咳嗽起来。
萧玉融望向萧皇疲惫的病容,眼底有愠怒却没有谴责。
宦官能在御前伺候这么久,也是十足十有眼力见的人精儿。
他也是看着萧玉融长大的,没少见识萧玉融的闯祸能力。知道萧皇也只不过是此时恼火罢了,过不了多久就跟从前一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他连忙打圆场道:“夜深风寒,又下了雨,陛下还是要注重身子,别再站外头吹风,莫要染了风寒了。”
第16章 代为领罚
听了宦官的话,萧皇依然面带怒意,但看着台阶下被雨水浇透,眼睫湿润,楚楚可怜的孩子,到头来还是舍不得说更重的话了。
“这些年朕是纵得你无法无天,不知道天高地厚!若是以你此般性子继续下去,难免不会来日酿成大祸!”他拂袖离去,“你跪在这好生自省!”
话已至此,萧皇转身进了御书房内。
萧玉歇也站起身,跟随上萧皇,走向御书房。
途经萧玉融身边时,萧玉融拽住了他的袖子,“皇兄!”
萧玉歇也早已经被雨水浇打透了,袖子抓进掌心里一片冰凉。
萧玉融抬起头期期艾艾地望向他,偏偏雨大到萧玉融在这一刻看不清他的侧脸。
萧玉歇从萧玉融手中抽出袖子,从她身边经过时,低头皱眉拿袖子甩了她一下,目光复杂,满是恨铁不成钢。
走进御书房内,萧玉歇却屈膝跪下,叩首三下,伏在地上,“融融身体孱弱,儿臣恳请父皇先让她起来。”
萧皇没有回话,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到诡异的氛围,没有人开口说话。
于是萧玉歇继续跪伏在地上,没有起来。
萧玉融在外面跪,他便在里面跪。
他们兄妹,同气连枝。
顶着触犯圣威的风险,还要给自己妹妹求情,也不愧是兄妹情深了。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宦官暗自叹息。
雨幕笼罩下的深宫蕴含了些不可言说的意味,金玉的华贵总是冰冷的,而夜晚也像是吞噬所有的巨兽。
雨水的冰冷结合着钝痛,催促萧玉融把乱成一锅粥的繁杂思绪理清楚。
萧玉融开始盘算,盘算接下来要怎么办,又应该怎么说?
她要怎么样才能平息萧皇的怒火,怎么样保住手中的权柄,怎么样堵上朝堂上的悠悠之口,又该怎么稳固萧氏皇朝与楚乐江山。
忽而间仿佛云销雨霁,雨水冰凉沉重的打击停止了。
好安静……
萧玉融脑海之中空白了许久。
她抬起头,因为忽而一把伞悬在她头顶。
在这片没有雨的天地里,柳品珏居高临下地低眉看着她,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我何错之有?”萧玉融固执地抬眸,哪怕雨水让她看不太清楚了。
柳品珏撑着伞,“不,萧卿卿,你错了。你错便错在做事不干净,被人发现了端倪。”
萧玉融愣了愣,沉默着低下头。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周全。做事前就得想好能不能承担后果,若是承担不起,还不如不做。”柳品珏深深地望着她。
“那先生为什么还要来呢?”萧玉融随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咬着牙问道。
“因为我是你老师。”柳品珏道。
他毫不留情面地说:“如果你之前跟我所提的大计和野心,都只是建立在你父兄对你的纵容和溺爱上面,那么这一切都是泡影。”
萧玉融盯着柳品珏,暗暗捏紧了拳头。
柳品珏勾起一丝嘲讽的笑,“还是说那些话只是你说说而已?全天下能够信的,能够依靠的,到头来只有你自己,没有人会一直陪伴你。”
萧玉融还是低下了头,“我明白,先生,我错了。”
听到了这句话,柳品珏弯了弯唇角,转身离去,雨水又落在了萧玉融的肩头。
而柳品珏也丢下了伞,只身走入了雨中,任由衣袖被冷雨染湿。
萧玉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雨幕之中,连带着他留下的话也一并融化。
“别让我看低了你,卿卿。”
御书房内,萧玉歇还跪伏在地上没有起身,萧皇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外面雨大,融融身体孱弱,儿臣恳请父皇先让她起来。”萧玉歇又重复了一遍。
萧皇还是没回话,但贴身的宦官已经看出来萧皇早已经不忍心而动摇了。
于是宦官顺从圣意,劝道:“陛下,融公主也在外头跪了一炷香的时间了。外面到底是下着雨的,公主才病愈没多久,这要是又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那怕是要伤及根本了啊。”
萧皇暗叹一声,一个两个,全都是倔骨头,犟得要死,也不知道到底是随了谁。
无数个时候,他都本该扬起手惩戒,可偏偏爱让他放下了巴掌。
恰逢门外一阵骚动,萧皇皱了皱眉,“外头是怎么了?”
宦官立马极有眼力见儿地出去看看状况,没一会就一脸难色地回来了,“陛下……”
“有什么事儿就说。”萧皇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一天到晚,没有一个省心的。
宦官便答道:“外头是李氏公子李尧止,正要求见陛下呢,应是来替融公主求情的。”
跪在地上的萧玉歇一僵,他不是把利害都暗示了让李尧止出宫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这不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吗?萧皇正愁找不到理由呢,就有人来给他递台阶下了。
“荒唐!真当朕是在玩笑吗?”嘴上那么说,萧皇实际上也并没有怒容,“去,去随朕出去看看,朕倒是要看看他要说什么。”
一看见萧皇出来,李尧止立即不带一丝拖泥带水,毫不犹豫地一揽衣袍,脊骨挺直地跪了下去。
一身青衣如祥云般层层叠叠地铺开,他也并未撑伞,抱着一把琴,只身一人跪在萧玉融身侧。
李尧止行礼拜下,“臣李绍兖拜见陛下。”
方才看见李尧止来,萧玉融就已经很震惊了,如今见李尧止跪下,她想到李尧止又是要替她求情领罚了。
“绍兖,此事与你无关,你又何苦?”萧玉融闭了闭眼。
李尧止抿紧了苍白的唇瓣,伏首不语。
萧皇问道:“你本早该离宫了,去而复返,所为何事?正如朕这个女儿所说的,此事与你无关,你又何须前来?”
“臣乃殿下伴读,既是伴读,殿下有错,自当臣来领罚。”李尧止道。
“既然是伴读,那这些也该是你在学堂里时的职责,如今国子监结课,于太傅那里你也出师,自然不用再替公主领罚。”萧皇沉沉地盯着他道。
李尧止仍然说:“一时伴读,臣自当尽一生伴读之责。臣深受殿下恩,莫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