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天塔对应楼层上借力给萧玉融的人纷纷都下来了,一一站在萧玉融身侧询问她的情况。
崔辞宁上下查看了一番萧玉融的状况。
见萧玉融无事,李尧止才笑道:“殿下好设想。”
“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果真难为你了。就连那几个胡人都被你晃了过去,回了他们那不毛之地,肯定要好好宣传你。”王伏宣不冷不热道。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柳品珏道。
萧玉歇叹了口气,“胡人下手向来没轻没重的,没磕着碰着吧?”
萧玉融摇了摇头,看向无星无月的夜空。
有这最清冷的明月,成全过她的张狂。
这一舞坠月,怕是能名动四方。
“既然这万事如意,不如各位就随朕回去,好好享受宴席吧。”萧皇心情愉悦。
“是。”众人随着萧皇回去。
添酒回灯重开宴。
没有提前给上礼物的,如今便在此时为萧玉融献礼。
御史大夫送了一盆珍惜无比的名种菊花。
“这就是紫龙卧雪了?”萧玉融欣赏眼前艳丽的紫红色花瓣菊花。
御史大夫这老匹夫还会送她这种珍品呢?
方才提到和亲二字,最来劲儿的可不就是他吗?两眼放光的模样,就差恨不得直接把萧玉融打包送出去了。
十三岁那年,萧玉融当街射杀强抢民女的御史中丞之子。
虽然说被萧皇罚抄了两个月的书,又禁足了一个月,但依旧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御史中丞和御史大夫是同宗,虽然说对于御史大夫来说,死的只是一个不成器且没感情的子侄,但确实把他的家族,和他的颜面放在地上踩。
萧玉歇和御史大夫在政见上更是水火不容,导致御史大夫极其厌恶萧玉融。
前不久又是因为萧玉融把公孙钤纳入羽翼之下,御史大夫就差没在自己家里扎萧玉融小人了。
御史大夫能送萧玉融这紫龙卧雪,萧玉歇其实也是蛮惊讶的。
“确实是紫龙卧雪。”萧玉歇道。
“这紫龙卧雪,祝贺昭阳公主紫气东来,大吉大利。”御史大夫在底下高声道。
萧玉融扬起眉梢,不置可否。
御史大夫道:“公主人淡如菊,当配此花。”
话音刚落,隐约听闻一声细小的嗤笑声,萧玉融意味深长地看下去,宁柔正拿帕子掩着嘴。
“噤声。”侍中提醒。
宁柔便垂下眼眸,闭上了嘴巴。
人淡如菊?野心都快要从萧玉融眼睛里溢出来了。
御史大夫可真会乱说话,她再厌恶萧玉融,也不会这般侮辱萧玉融。
萧玉融掠夺成性,擅长用各种手段敛财弄权。
这种人,御史大夫居然还会说人淡如菊这样的鬼话,真是可笑至极。
“御史大夫可真会说笑。”萧玉融抬手拢了拢那盆珍贵的紫龙卧雪。
没成想手刚碰到那束花,花瓣就一下子全都忽忽悠悠地坠落下来,只剩下一杆光秃秃的花梗了。
举目震惊。
“这是不祥之兆啊!”
“这如此吉祥如意的花,怎么到了公主手上,居然一下子全部枯萎了呢?”
“难道是刚刚公主的舞触怒了上天,竟然要对楚乐降下惩罚?”
“崔氏的少将军马上就要启程前往宣城,去以防文王作乱了,难道这是此战不祥的意思?”
人群中立即钻出几个声音来。
萧玉融眉心一跳。
御史大夫这个老匹夫,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人群里嚼舌根带节奏的那几个,该不会也是这老匹夫的人吧?
要这么下去,到时候如果真有个不对劲的地方,亦或者崔氏此战败了,难不成还是她的问题?
御史大夫看似善解人意地解释:“想来是这盆紫龙卧雪太过于喜爱公主的气节了,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他这解释看着像是给萧玉融下台阶,实际上不还是为了坐实不祥之兆吗?
宁可枝头抱香死,这花可是一整团掉的,而是支离破碎。
“御史大夫此言差矣。”萧玉融道。
御史大夫好整以暇地看向萧玉融,显然已经不觉得她能翻出什么风浪了。
“公主何出此言?”他问。
第24章 撑腰
萧玉融抱臂往后一靠,“这难不成不是御史大夫的错吗?”
“啊?”御史大夫没想到萧玉融会这么说。
他看四下窃声议论,皱眉,“公主怎能如此指摘老夫?老夫可没经手此花,这花可是在公主手里凋谢的。”
萧玉融冷哼一声,拿出了平日里得理不饶人的娇蛮模样,“若不是你没有用心准备贺礼,拿了这么一盆滥竽充数的劣质品来糊弄本宫,何至于在众人面前出丑?”
“父皇,如此欺君罔上,何不扑杀此獠?如此杀一儆百,以正朝纲。”她又笑吟吟地转过头对萧皇说道。
语气轻盈,像是跟父亲随口一说的俏皮话。
“如此……”萧皇沉吟。
御史大夫大惊,“陛下!臣绝无此意!”
“那御史大夫要如何解释,这花如此啊?”萧玉融笑问。
这时候再明明白白把问题推到萧玉融的不祥之兆上,那可不是上赶着让萧皇砍他脑袋吗?
御史大夫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怕是府里培育此花的仆役偷工减料,才酿成大错。”
“既然如此,那也是御史大夫失察了。”萧玉融假装若有所思。
御史大夫能混上如今这要职,自然也不会脑中空空。
事已至此,他立刻当机立断,及时止损。
御史大夫跪地叩首,“陛下!老臣失察,未能管束下人,自当请罚!”
“既然如此,便罚俸禄一月,停职一月吧。”萧皇挥了挥手。
“是,谢主隆恩。”御史大夫谢恩。
萧玉融之前犯下那么大的错,居然跟御史大夫罚的大差不差。
底下人都是明眼人,见状心底都有些数了。
崔辞宁上前把他为萧玉融准备的礼物献上。
“明阳先前可是说了的,为我备下了大礼,我可拭目以待呢。”萧玉融对这份礼物相当期待。
她这话反而说得让崔辞宁紧张起来,捧着手里那个长盒上去前,崔辞宁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礼物会不会让她喜欢了。
长盒打开,里面是一把弓箭。
大小适中,恰到好处,弓身光滑如玉,拉杆柔和,镶嵌红宝石,散发出淡红色的柔光,犹如骄阳一般。
“这是前朝的名弓朱厌,据传闻,前朝有位名士曾用它射杀当时的叛贼。”崔辞宁道。
他见萧玉融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因为萧玉融不喜欢,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可惜是有些损耗了,我前不久才刚刚淬炼,可能、可能不好看……”
祖巴的视线落在萧玉融的手上,见她手上带有扳指,心下了然。
看来她确实是擅长骑射。
因为如果想要使用强弓,不使用扳指等保护手指而徒手拉弓,弓弦可能会割断手指。
既然喜欢骑射,那萧玉融没有理由不喜欢这个礼物。
这个想法在萧玉融取出弓时达到了验证。
萧玉融取出弓后并没有搭箭,而是直接拉满弦,虚空瞄准崔辞宁的心脏放了虚无一箭。
一系列的动作优雅而流畅,让人浑然不觉她手中无箭,还以为她已经放出了一箭。
明明只是试弓的一个动作,崔辞宁却莫名觉得心脏漏了一拍。
萧玉融露出笑容,“很好,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崔辞宁顿时高兴了起来,脸上也绽开笑容。
反倒是萧玉融有些复杂。
崔辞宁待她用心之至,有目共睹。
难道崔家对楚乐还不够忠心耿耿,出生入死?只可惜了,是对楚乐,不是对萧氏。
民间传言这些煊赫无比的家族呼风唤雨,因为他们根深叶茂建立在联合上。
这是他们的优势,也是他们的弱势。
世家之间六亲同运,福祸相依。一荣俱荣,一损自然也是俱损。
前世不就有这么一句流传的俗语吗?
崔氏兵,王氏财,李家柳家政权在,萧氏兄妹合起来。
萧楚天下……
萧玉融闭了闭眼。
“父皇,明阳送的贺礼儿臣相当喜爱,怎么说也要好好奖赏才是。”萧玉融转头对萧皇讨赏。
“哦?”萧皇兴致也不错,“你当如何?”
萧玉融想了想,道:“不若就赏赐崔氏特权,凡崔氏中人,如有犯错,可不牵连妇孺。”
这是相当于将来有了一道给家人的免死金牌,可以免了诛九族的罪责了。
“这……”萧皇略有犹疑。
萧玉融却目光清明,“父皇,崔氏既然在前线厮杀,也该抚慰才是。”
就当是她还崔辞宁的。
萧皇略一思量,还是颔首,“那便依你所言吧。”
崔辞宁还在愣神,见萧玉融侧脸看过来,跪地谢恩,“谢主隆恩。”
“崔家既然为我楚乐而战,我萧氏自然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萧玉融道。
耳畔私语声不断:“这赏赐未免也太大了些。”
“不就是送了个礼物吗?一把弓而已,公主居然为他这样讨赏,真是不知所谓。”
“崔氏御守国门,万民敬仰,也当得起这些。”
“说得好听,崔氏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武夫,成日里喊打喊杀,哪知道什么圣人所为?”
“就是啊,哪日就不知道是在沙场上了,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想来也是,我见这崔小将军连诗文都造不出来,可见崔氏也只是拿命搏个前程功名而已,迟早有一日死光了,那崔氏也完了。”
那些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就差没咒人家满门死在沙场上了。
崔辞宁却没反驳,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那样伫立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
萧玉融前世就是喜欢崔辞宁这样宁折不屈的傲骨。
但是此时此刻萧玉融才恍然大悟,自己前世从一开始也不是喜欢崔辞宁。
她只是一如既往的恶劣,看到好东西就想要占为己有。
并且她想要崟洲,她的玩心、野心,组成了她想要崔辞宁的心。
她喜欢崔辞宁只不过是喜欢一样玩意儿,连比起喜欢个宠物都不如。
只是崔辞宁的拒绝、反抗、憎恶来自于仇恨,让她开始愈发感兴趣了。
后来他们开始为敌,为血仇,彼此伤害,目标明确,双手都沾满了对方在意的人的鲜血,他们都要对方死。
恨太刻骨铭心,以至于让萧玉融以为曾经她是太爱了。
爱?有吗?
或许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爱的方面是恨。
也许这一切的开头都是因为她的恶劣,导致上一世崔氏的悲剧,也导致了萧氏皇朝的覆灭,导致了家人的死亡。
“诸位大人在此议论纷纷,难不成也是有心报效君王与楚乐,愿意前往宣城镇守,准备上前线去杀敌?”萧玉融问。
一时间众人哑口无言,没有人胆敢在此时此刻出声回答萧玉融。
萧玉融微笑:“怎么了?方才各位大人不是很有想法吗?现在没有了?”
“我们也只不过说两句罢了,昭阳公主,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有臣子不岔地小声说。
“吴大人。”萧玉融笑吟吟地喊了一声。
那臣子立即噤了声,不敢言语。
萧玉融却没给他面子适可而止,“我记得你家娇妻美妾,前不久刚给你添了一儿一女,真是弄璋弄瓦之喜全齐了啊。想想你前年也刚升了官,这日子过得可真是不错呢。”
“公主这是何意?”臣子顿时警觉起来了。
“吴大人能有这样的好日子,此时此刻坐在此处美酒佳宴,良辰好景,不还是因为有人替你负重前行吗?”萧玉融一针见血。
这下没人敢再提出质疑了。
“扶阳卫听令,京中有流言中伤者。”萧玉融环顾四周,冷声道,“杀无赦。”
“是。”周遭的扶阳卫闻声,通通单膝下跪领命。
崔辞宁怔怔地看向萧玉融,难言心头囹圄的曲折。
他习惯了越过戈壁大漠,孤雁寒雪,独自缝补伤口。崔家的儿郎习惯了扛起重担,面对风浪,无惧无怕。
他很少会问去哪里,因为无论去哪里,他都有勇气。
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也是人,是人就会受伤,就会痛。
再痛再难,他也不说,忍着,扛下来,不能露怯。
而萧玉融义无反顾地,无比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崟洲烈烈的风,如同她施与的目光。
故乡,还有她的注视。
“我会赢的。”崔辞宁带了些隐秘的笑意,笑容逐渐放大了,“昭阳,若有战,我必定将敌军的帅旗摘下来给你!”
萧玉融望向他,笑:“我信你,我等着你。”
“陛下。”崔辞宁转身单膝跪下,抱拳向萧皇请示,“容臣先行告退,时不待我,臣耽误已久,当早日前往宣城,以防文王生变。”
萧皇龙颜大悦,道:“好,准了。”
崔辞宁转身,朝着萧玉融咧嘴一笑,目光坚毅,迈步走向属于自己的战场。
萧玉融目送他的背影逐渐远离,幽幽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一世,崔氏能不能善终呢?
崔辞宁走后,宴会氛围依旧热烈欢乐,你来我往,推杯至盏。
觥筹交错,歌舞如云四散飞,最终是以萧皇感到疲惫退场后结束的。
萧皇久病,这回也是强撑着精神来给萧玉融祝寿,撑了那么久也该歇下了。
临走前,他还拍了拍萧玉融的手,“今个儿是你寿辰,父皇和你几个皇兄都备了惊喜给你。”
“父皇备的礼物,却又不同儿臣同赏。”萧玉融撇了撇嘴。
“这花前月下,自然要你择个看的对眼的人去。”萧皇无奈道,“不过先前是想着,让你跟李氏那小子联姻。只是后面你既然选了这条路,李氏又诸多不愿,那也就罢了,免得造就一对怨侣。”
萧玉融笑着眨眨眼,“父皇这意思,是我不能成亲了。”
萧皇点了点她眉心,“你若是瞧得上哪个好的,自然好。若是看得顺眼却不般配的,你若愿意,招揽几个面首也无妨。”
面首……萧玉融思考了一下,好像也是有道理的。
前世她也是有面首的,不过那几个都是温柔可人,怡情有余,舒心不足。
有缘再找找吧。萧玉融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