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已经扭曲得不成样,丝毫没了往日的清冽温和。
“未尝世事……我怎么觉得,公主殿下的表现,倒像是久经人伦的样子。”
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女子的脸往下滑,如抚摸着上好的瓷器,托着她精致的下巴强迫她扭向自己。
目光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而且,闻大人这是在用什么身份置喙本将?据我所知,大人已经与公主和离了,还是你——亲手写的和离书。”
那封和离书,在他们签上字之后,便被他派人盗了去。
他这一年来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欣赏一番,每次看到那带着颤笔的“周漪月”三字,便觉得通体顺畅。
闻祁还想试图争取一番:“此乃我大梁公主,周氏皇女,将军如此人物,何必……”
“公主又如何?你们国君鼠窜南下,国祚沦落,不过区区一个亡国公主,本将还享用不得?”
“当年你们梁人铁骑踏破我晋国疆土,肆意凌辱奴化晋人之时,可有人替晋人鸣不平?”
他声声质问:“皇城之内,谁人敢言无辜!”
闻祁手攥成了拳,看着面前这个纤瘦的女子,完全做不到心平气和,理智也丝毫没了踪影。
往日,下人稍有不顺她的意她便会大发雷霆,任何人胆敢给她找不痛快,她便想尽办法加倍还回去,爱和恨都是那么浓烈。
如今,她紧闭双目,始终不发一言,脸上没了一丝鲜活气。
让他感觉非常陌生。
也许,她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
是他害了她。
无力感铺天盖地袭来,闻祁定定站在那里,手松开,缓缓垂下。
其他几个臣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大概明白了什么,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他们只当朝珠公主已被敌国将领强占,可如今山河破碎,黎民百姓尚挣扎与水深火热,区区一个公主又算的了什么呢?
有人握拳咳了一声:“魏将军,依在下之见,现在不是谈私人恩怨的时候,我们此番还有正事未议完。”
还有人拉住了闻祁,好声劝道:“闻大人方才还劝我们不要意气用事,怎么自己倒控制不住情绪,别忘了我们今日的目的……”
魏溱冷哼一声,掀袍坐回龙椅,示意他们继续说。
又对周漪月道:“东西搁下,留在这里伺候。”
周漪垂目应是,将托盘搁在桌上,退至角落。
方才被打断的话题又重新拾了回来,魏溱对那些官员道:“你们的意思也说的差不多了,可我认为,墉都城里的人需要粮食,我军亦需粮草维持军纪。”
一个户部官员将手中文书递上:“在下早知将军有此顾虑,想出一折中之策。”
“粮仓中粮草充裕,不妨三分之一用于贵军,三分之一接济城中百姓,剩下三分之一留作不时之需。”
“如此,既能体现将军仁慈,又能保证军需,还能维持城中安定,一举三得。”
他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周漪月敛容垂目,余光瞥向面前龙椅上的男人。
魏溱面上始终漫不经心,带了些不耐烦的神色,把玩着手里的文书,甚至玩心大发地在手里转了个圈,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啪”的一声,他手中文书滑落在地,
他朝周漪月抬了抬下巴:“捡起来。”
周漪月连大风大浪都受过了,如此不痛不痒的羞辱哪里还会介怀,顺从蹲下将东西捡起。
正要起身,肩膀上猛地传来一阵力道。
周漪月一个重心不稳,险些向一旁栽倒,正要怒视于他,男人忽然大力一扯,拉开她的襟扣。
周漪月大骇,双手攥住了他的胳膊,惊恐望着他。
对方眸中划过一抹寒光,无声威胁道:松手。
桌案有半人之高,明黄色绣金桌布将她的身子遮掩得严严实实。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到他、他竟然要在这里……
手指的力道越来越重,周漪月咬紧牙关,浑身颤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皮肤上定是留下了青瘀,她捂着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隐忍克制的样子落在魏溱眼里,让他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
“看来一时半会拿不起来了。”魏溱扯了下唇,转向那些梁国官员道。
“闻大人,把你手上那本拿给我。”
周漪月身子一抖,几乎就要惊声喊叫出来。
闻祁默了片刻,朝他们缓步走近。
周漪月听到地板上那不算平稳的脚步声,神思几欲崩溃。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第一次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面前那个男人,眼眶发红,眼睫被泪水洇湿。
魏溱垂眸于她,不为所动,甚至……加重了力道。
她绝望看向那个缓缓走来的男子,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
那么近的距离,俨然下一秒,他就要看到桌底下不堪的一幕。
一道微弱的“啪”,闻祁将手中的文书轻轻搁在桌上,转身后退而去。
从始至终垂着眼帘,将头轻轻侧向一边。
算是给了她一分体面。
周漪月松了一口气,身子颓然半垂了下去。
魏溱眸底却涌上一层戾气,轻挑了眉。
不想被他看见是吧?
他猛扣着她后颈,将她头压下。
“唔……”
周漪月一瞬窒息,只能奋力撑住手腕,让自己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脸上细腻的皮肤咯着男人腰间的龙纹玉带钩,冰冷阴寒的触感让她浑然欲死。
魏溱眼中眸光闪烁不定,按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将桌子摇得吱呀响。
周漪月手胡乱扶住桌腿,如溺水之人抓住浮萍,强撑着不让自己湮没。
几个梁国官员如有针芒在背,即便看不到也能猜到他们在底下做什么,面皮涨得紫红。
户部官员眉宇间升起腾腾黑气:“将军要么同意,要么不同意,总不该把我们这般晾着,如此羞辱于人,到底是何缘故?”
魏溱冷笑出声:“这便叫羞辱?”
他脸色陡沉,整个人盛起暴虐的气息:“本将愿意在这里跟你们心平气和的说话,你们便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你们莫非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朝廷脊梁?”
他“唰”地推开周漪月,敛衣起身。
“好啊,若不知道怎么当奴才,我教你们就是!”
他猛一抬手,桌上蒙着盖布的托盘被轰然掀翻。
托盘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哐啷”一声落地。
盘中所盛之物天女散花般落下,砸在几个梁国官员的头上,肩上,脚边,滑下一道道血痕。
那里面装着的,竟是一根根沾着血肉的白骨!
“这便是你们梁国的脊梁,你们梁人的骄傲。”
他负手而立,扫视众人,厉声喝叱:“你们几个,去给那些梁国臣子带话!”
“城中所有梁国官员,今日都给我跪在梁夏护国柱前,磕一个人,我便放十个百姓出城!磕倒一个,我便发粮百斤!”
“若是我今日见不到你们所有城内的梁国官员,便好好跟你们的百姓,融为一体。”
“诸位,自己选罢!”
殷红泼溅上梁国官员齐整的官服,血腥味在御书房内蔓延开。
与之相对的,是他们脸上死人般的颜色。
第23章 屈辱
乌云密布, 遮天蔽日。
护国柱立于梁宫太和殿前,高耸入云,自开国以来, 已历经三百年风雨。
柱身由坚不可摧的黑曜石雕篆而成,盘桓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巨龙,鳞片分明,眼神犀利,仿佛下一刻就要腾云而去,驱散阴霾, 守护这座皇城。
柱上所刻乃是梁夏国开国史, 每一道刀笔刻下的,都是开国国主的功勋, 和这个国家的荣耀。
像一座神圣不可侵犯的界碑。
然而此时, 护国柱上空千里愁云惨淡,激荡不开,龙纹变得沉默而凝重。
登闻钟响起, 数百个身穿降纱袍, 方心曲领的官员拾阶而上,手持象牙笏板或是竹木笏板。
他们按品阶高低,依次排列, 朝护国柱石走去。皆是面容肃穆,衣冠齐整。
若不是城楼上赫然立着的晋军军旗, 以及护国柱两侧手持枪戟的晋国黑甲兵, 眼前这一幕, 不过普通的梁国臣子上朝之景。
三朝元老程荣晟站在最前方, 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两鬓斑白。
“诸位同僚,国难当头,臣心何堪!我等身为朝堂之臣,本该与梁夏共存亡,如今苟活于世,哪怕赴汤蹈火,也要为百姓谋得一线生机!”
他目光如炬,声音沙哑而坚定。
言毕,程大人屈膝跪下,额头磕在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回响,有如钟鸣。
紧接着,其他臣子纷纷跪下,额头触地,嘴里爆发出恸哭之声。
“陛下——陛下啊——”
“国破,国破——大梁国破——”
“国——破——!!”
一磕换十民,一死换百粮,这是那个晋国战将给他们的承诺。
恸哭声激荡九霄,百年繁华尽掷层云之中,随疾风飘然而散。
魏溱负手立于城墙之上,看着底下乌泱泱匍匐的人群,神情晦暗不明。
威逼的仪态,似乎能掌风雷之号令,倾吞整片天地。
他转身,同身后女子道:“过来。”
周漪月无力虚扶着胳膊,整个人看着摇摇欲坠,他上前扶着她,像扶起一根弱不禁风的枯草。
“放开,我自己能走。”
冷冷的语气,已经是她唯一能进行的抗争。
他莫测地瞧了她一会,细细打量。
不过短短半日时间,她先是仔细看了一场受刑,又被他当众凌辱。
换作别的女子遇上这种事,定是要上吊自尽了,她到了现在情绪还未崩溃,着实令人赞叹。
他微扬的嘴角笑意渐浓,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前。
“这是百年难遇的景观,殿下应该好好看看。”
宽阔的胸膛拥着女子娇弱的身躯,一寸也不容她退避。
长指轻抬,指向那些起起伏伏的臣子们,如睨蝼蚁。
城墙之上,晋字军旗如滚滚黑云,呼啸发出猎猎声响。
疾风卷起周漪月的秀发,城下人群浩浩荡荡,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
男人下巴搁在她颈窝处,薄唇凑上她的脸,朝她耳畔吐息。
“殿下不是曾跟我说,自己很讨厌这帮道貌岸然的臣子。”
“现在我帮你收拾了他们,殿下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
他环住她的身子,戴着银质护腕的胳膊紧紧箍住她的腰,大手熨帖其上,隔着衣料来回摩挲。
周漪月浑身汗毛直竖,像是有一条蛇顺着她的后背往上爬。
她闭了眼,只当他是具死尸。
不……只当自己是具死尸。
臣子们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顺着砖缝往下蔓延,每一道痕迹,都像是梁夏王朝的殷殷血脉。
一个年轻官员突然倒地,额头血流如注,再也没能起来,周漪月认出他,是去岁琼林宴上的新科状元郎。
魏溱似乎满意于她的顺从,还非常有兴致地问了她一句:“公主殿下,昔日你高高在上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也有沦为禁奴的时候?”
周漪月没说话,他见状又笑了声:“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你的整个国家现在都是我掌中玩物,你也是。”
周漪月不言,护甲坚硬的触感压着她腰窝柔软处,像是生生要把她的骨头碾碎。
她咬牙承受他带来的狂风暴雨,眸中尽是恨意。
日头完全隐于浓云,长河之上,山线隐隐约约露着深灰的轮廓,苍凉,萧肃。
女子的光从远处收回,飘散而落,朝那些密密麻麻的臣子们看去。
城楼之下,威严肃整的衮冕服、绣冕服、玄冕服,都成了他们丧服棺衣,每一次以额触地方,砸出的都是丧钟之音。
天公若有眼,该有千尺招魂幡,十里纸钱雨。
他们从没有被谁玩弄于掌心,他们只是在做他们该做的事。
突然想起什么,她轻声问了句:“整座墉都城,只剩我一个皇室中人了吗?”
“是,其他皇亲国戚都随梁国狗帝逃走了,除了……一个没人要的小公主。”
他挑起她的一缕头发,置于鼻端轻嗅。
周漪月对他的动作无动于衷,心里忽然有些生凉……她也不知道这种凉意来自哪里。
她以为自己讨厌这帮只会勾心斗角的文臣儒官,甚至曾当面破口大骂,骂他们是戴着乌纱的牲畜。
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死得人不认鬼不鬼,她应该是欢喜的。
可如今,心里只有寒意,刻骨的寒意。
魏溱没有给她出神的机会,身后重重一抵,像是要把她的身体从中劈开,穿透。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双手死死抓住城砖,指甲几乎断裂,渗出发丝般的血迹。
眼前的一切都是死的,只有身后的炙热万分真实。
她把头往后扭去,质问身后男人:“你恨我们梁人,恨周氏皇族,恨这个国家,更恨我……”
“我什么时候才能化解完你心里的仇恨?”
女子含怒的声音破碎得像一阵风,只换来身后人的哂笑,冷得令人发寒:“只要你在我们离开前,能伺候我到让我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