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说过,便不会食言。”
耳边风呼啸而过,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不真实。
周漪月目光淬寒:“好,我会好好尽一个战利品该有的职责。等你们离开,我们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若是你出尔反尔,我哪怕粉身碎骨,也会杀了你。”
幽深冷漠的一双眼像燃着火,似乎能让昏暗的天地为之变色。
魏溱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变化,似乎也被她的火点燃,目光热气腾腾望着她。
道了句:“好,都依你。”
情欲达到极盛时,城楼下一声巨响,护国柱石轰然倒塌。
地面传来巨大的震颤,百年荣辱兴衰轰然倒去,尘土气漫卷千里皇城。
众人霍然恸哭,七尺之身一个挨一个地倒在了石阶上,哭得声声皆血。
周漪月一寸寸闭上了眼。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皇,不知那个男人现在是不是跟她一样,枕卧于残江颓山之上。
登闻钟响了一整日,在日暮黄昏中收起最后一抹尾音。
群臣跪敌军军旗之事随钟声传遍皇宫内外,据说当日,大半的臣子当场撞柱身亡,石阶上的血痕擦洗了整整三日。
剩下的一些臣子,要么是辞了官窝在家里当缩头乌龟,要么是顺从地在投降书上签了字,对晋国将领鞍前马后。
周漪月在御书房里看到了闻祁的辞书。
她看着那名字,跟和离书上写的字没有什么区别。
心里生不起任何波澜,只是无端的,喉咙有些发干。
她坚强地承受住了魏溱的暴行,却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那几日,每当三更梆声响起时,便有发疯的宫女在宫道上狂奔,嘴里叫喊着:“死人,死人……好多的死人!”
还有人声称自己亲眼瞧见,那日观刑时被一并拖去的宫女成了孤魂野鬼,坐在角落哭泣,满脸都是血。
金砖碧瓦的宫殿,霎时成了一座活死人的坟墓。
她周漪月无疑是这座墓里最厉的厉鬼。
不过几日时间,她便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劫难,身心像在炼狱里滚了一回,被一层层剥去了皮。
见了那么多的血,她已经意识到,那个男人——那个被他亲手扔入地府的男人,拖着血躯从地府里爬了回来,就是要把她拖下深渊,蚕食般击碎她的意志。
她看着铜盆里憔悴的自己,掬起一捧水,狠狠搓着自己的脸。
水珠顺着发丝往下坠落,她垂下眼睫看向水面,看到自己狠绝地勾了下唇,带着深不见底的讽意。
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雪青雪兰步入殿内,吩咐宫人将饭食搁上桌,伺候她用膳。
除了那些疯魔的事,魏溱吩咐过朝珠宫的宫人,按照公主的规制对待她,一切礼制不变。
雪青面露愁苦,在一旁唉声叹气道:“殿下不知,经此一回,京城内没有谁不认清当下的形势了,再没人敢对那些晋军说一个不字。”
“那鸿胪寺卿左知熠大人做得更绝,恨不得亲自给魏将军牵马执绳,比那哈巴狗还殷勤。好歹也是朝中二品官员,怎么跟那狗奴才一样。”
说及狗奴才三字,她猛地噎住,似乎意识到自己也是奴才。
雪兰没有搭她的话,都说患难才能见真情,原先她还将雪青当成亲姊妹对待,如今看透了她的面目,连一个字也不想同她多说。
雪青自顾说着,对两人的沉默好似浑然不觉,朝周漪月道:“殿下,听说梁国臣子们已经有不少。虽然魏将军每日都来殿下宫中,可保不齐回头就被哪位姬妾缠住了身子。”
“公主何不想些法子留住,说不定还能取得一线生机,也好救我们这些无辜之人啊。”
周漪月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若她周漪月没有了利用价值,被晋国将领扔在了一边,她们这些伺候过她的宫人便不会有好下场。
她没有立刻回话,捻指算了算,已经是第五日了。
再有十日左右的时间她就自由了。
雪兰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愤然骂道:“公主殿下如此受辱,就是铁石心肠之人也看不下去,你、你怎能说出这种话!”
两人又你一眼我一嘴地吵了起来,雪青气得蹭蹭冒火,嘴里吐刀子一般。
周漪月绽出一笑,咬了下玉筷,美艳的五官像一把寒剑。
这夜,红鲛纱帘如浪翻涌,待浪潮渐渐平息之后,魏溱抚上她的脸,揩去她鬓角濡湿。
这是他第一次在床榻间对她露出怜惜,让周漪月浑身发毛,十分不习惯。
她目露惊恐,他却朝她一笑眼角眉梢皆是糜艳:“你先前不是对我说,要替我们当说客,现在有个任务交给你。”
“谁?”
“定远侯。”魏溱薄唇冷冷道出这个名字,“你去跟他说,我想要庆和军。”
定远侯名字一出,周漪月就明白了大半。
这位的确有些难办,她虽和这位老侯爷接触的不多,却也听说其脾气古怪,少有人能与其交往。
他手握庆和军,手下精兵悍将不计其数,墉都沦落,可庆和军还未完全归降,这对晋军来说无疑于悬刀头上。
更何况,他们就驻扎在距京城不过百里之地。
魏溱抚上她的脸,指尖余热未消,带着诱哄的语气:“我本想直接宰了他了事,后来一想,何不用用你呢?”
周漪月讥诮:“那我便多谢魏将军了……”
她仰着脖子,看向身上高大威猛的男人,声音中还带着酥软。
他眼睛一眯,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再一次困于臂弯之中。
修长的手握住她的脚踝,压到自己雄阔的肩膀上。
第24章 不乖
女子受了惊吓, 慌乱中,细白的胳膊胡乱往他肩上拍。
指甲抠进他紧实的肌肉里,滑下三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加上前几日的那几道挖出来的痕迹, 魏溱身上已经不知道被她抓出了多少伤。
周漪月本就是被迫,没有正常人的愉悦,身体本能的在抗拒。
与之相对的,魏溱也好不到哪去,几乎是举步维艰。
他俊美的脸一寸寸沉下去,眉宇间似有一团黑气, 一把擒住她不安分的手, 反手扣在绣枕上。
目光带了凶狠:“你想在我身上留多少伤?”
纱帘后的烛火骤然一跳,周漪月瞥向他胸膛靠近右肩处, 蜜色肌肉上赫然有一块钱币大小的疤, 已经成了淡淡的黑。
是那支射穿他胸膛的箭。
周漪月一瞬怔忡,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画面,怎么都抹不掉。
茫然无措的样子映在魏溱眼里, 让他很是满意:“阿月, 我知道你想起来了,别在我面前装傻。”
“你放心,在我离开墉都前, 一定让你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我们还有十日左右的时间。”
他摸了摸她的脸:“每次都这么不乖,你说, 该怎么惩罚你?”
意味非常明确的话。
周漪月身体颤得厉害, 仿佛一丛苇草, 随狂风簌簌摇荡。
美眸飘虚着, 几乎要流出泪来,红唇微微张启, 吐出的话微弱到像是叹息。
“你从前,不是这样……”
男人的手顿住,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之后,兀自冷笑了声:“看来记起了不少。”
“今日有兴致,跟殿下叙叙旧吧。”
他说是叙旧,手上动作却未停,甚至眸色越发暗沉。
“有一次,殿下给我找来一套宦官的衣服,拉着我的手去御花园,满脸兴奋,说要给我看一个惊喜。”
“我当时还是罪奴的身份,被你囚禁于皇家猎场,擅自入宫,一旦被人发现,便死无葬身之地。我劝了你好久,可你就好像是着魔了一般,不管不顾拉着我去。”
“这还不止,你接下来要告诉我的事才是疯狂。”
魏溱将手从她手腕上移开,抚了抚她如云发丝。
“你对我说,你突然想出一个绝妙的点子,如果你哪天忍不住杀了我,就把我埋在那片黑色的牡丹丛里。”
“因为那丛牡丹乃是名贵的‘黑花魁’,梁帝最是喜爱,下人们稍有照顾不慎,少了一片叶子,都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埋在那里,不会有人发现……”
周漪月双手攥成了拳,迎上他的目光:“你是想说,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部拜我所赐?”
即便如此,他做的那些事实在让人心惊。
那些反抗的梁国臣子,全部被他用残忍的手段杀害,分给了那些百姓……
不仅如此,他还要那些百姓下跪谢恩,感谢晋军给他们的赏赐。
不少人被他折磨得当初发了疯,在大街小巷奔走疯叫,叫声凄厉,听之心惊。
先是毁了一个国家,再毁了他们的臣子,毁了他们的百姓。
已经不能用疯子形容了。
魏溱并不否认,理所应当道:“一个疯子才能教出另一个疯子,你教得不错。”
周漪月不愿再多言,转头移开了目光,胳膊无力垂在丝织榻上。
魏溱还不愿放过她,咄咄逼人:“倒是你,为什么现在变的这么软懦?怎么,待在你那没用的驸马身边,性子被压抑成这样?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忘了?”
“阿月,别痴心妄想了,他根本不爱你。前几日送来辞呈的时候,他脸上可是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没有提一句关于你的话。”
“着实无情的很呐。”
听他提到闻祁,周漪月的身体似乎凝滞在了那里。
魏溱眯了眯鹰目,她的反应明晃晃告诉了他,她还在意这个男人。
目光如锥刺般落下,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一番折腾,周漪月几乎骨头欲散,艰难扶住他的肩膀,泪光盈盈的眼底藏着一片傲气。
“你若想报复,大可一剑杀了我,何必做这些无用的事,说这些无用的话?干脆……让我像那些臣子们那样,直接撞死在护国柱上……”
他没有回答,伸手攥住她下巴:“嘴巴这么厉害,看来还有不少体力。”
男人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锁骨处,贪婪撷取她唇齿间的香气。
像在索求,又像在巡视,反复地、仔细地确认,她身上没有一丝安神香的味道。
翌日,周漪月疲惫从床上醒来时,觉得身体有千钧之重。
她抬起灌铅一般的胳膊,踉跄着下了床,心想着下次还是不要在床上跟他较劲,吃亏的是自己。
而且她发现,他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挑起自己的情绪,喜欢看自己失控的样子,看自己从一潭死水变得汹涌澎湃,他便也达到了顶峰。
若非她心智坚定,早就被折磨疯了。
简单洗漱之后,两个侍女对她道:“殿下,凌云侍卫说已经备好了马车,就在宫门外。”
周漪月颔首,选了件宽松的藤青色素雪绢裙,裙身宽大,足以盖住她走姿的异样。
侍女帮她小心捋平衣服上的褶皱,周漪月坐到梳妆台前,只吩咐她们简单绾了个发髻,插了支碧玉海棠簪。
“雪兰,一会我要去定远侯府,你随我一同去。”
雪兰颔首应是,雪青心下窃喜,想着自己可以偷懒一日。
周漪月紧接着道:“雪青,你留在宫里,去太医院翻看那里的药材,尽可能找到各宫宫人的药方,什么药方都好,我这几日就要用。”
雪青瞬间愤愤不平,脸色耷着,把不情愿写在了脸上。
“殿下,整理药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您把这么重的差事交给我,只让雪兰做些轻松的活儿,奴婢不服。”
周漪月并不欲与她废话,淡淡道了句:“若是不愿意,便跟凌云侍卫说你不想伺候我了,换个人来罢。”
“还有,上次那个不遵从主子命令的宫女已经被抽了肋骨,你自己掂量着。”
说罢,她起身向宫外走去,留雪青一人在后面气得跳脚。
周漪月提着裙袂,努力挺直了背,让自己走姿看着正常一些。
雪兰搀扶她的胳膊,忍不住道:“殿下,雪青这丫头太不是东西了,您若是实在看不惯她,干脆把她撵走成了,省的她在这里惹殿下不快!”
“不急。”
她目光如水,眼里攒着细碎的笑。
魏溱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她提着裙袂,一步步踏上紫金篷车。
目光投向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裙子,还有紧紧系着襟扣的衣领。
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他垂目转了转护腕:“那位驸马爷现在在做什么?”
凌云回道:“到处找机会出城,像是在谋划什么,居心不良。”
“垂死挣扎。”魏溱冷笑道:“派人盯着他。”
“是。”
马车渐渐消失在宫道转角,凌云问:“将军,定远侯府里有那个人在,您此番让朝珠公主前去侯府,可是想让她有去无回?”
男人双臂掖在胸前:“你不了解她,若她真的有去无回,她便不是周漪月了。”
“区区定远侯算的了什么,何须她替我跑这一趟,我不过是好奇,想看她是不是真的变了性子。”
他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面还留着清晰的浅白印记,像被猫爪子挠的一样。
“不乖的小奴隶,是要受惩罚的。”
他学着她曾经的语气,慢悠悠道了这么一句。
马车驶过寂静的墉都城,长街两边的气氛与皇宫内如出一辙,甚至比周漪月上次出宫时还要死寂。
想起这几日她在京城里的见闻,她撩下车帘,倚坐在软榻上,一路沉默。
定远侯府朱门恢弘,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泽,匾额上刻了四个烫金字体,气势显赫。
敲了几下门后,一门童慌慌张张走出,问来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