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漪月莞尔一笑。
想什么来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把桌上的
“加依娜姐姐!”那声音带着几分少年的朝气与不羁,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少年大步流星地踏入屋内,一袭湛蓝色与明黄交织的衣袍,耳饰上坠着赤色流苏,端的是风流俊俏。
阳光透过门楣,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周漪月晃了下眼,缓缓收回目光:“小王爷,我今日还有书没整理完,没空跟你出去。”
“我不是来邀请你出去的。”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加依娜,你愿意嫁给我当王妃吗?”
周漪月手上动作一顿,嗔怒着瞪了他一眼:“小王爷,这个玩笑不好笑。”
“姐姐,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认真看着她:“加依娜,我是真的想娶你为妻,共度此生。我不相信,你对我的情意一无所知。”
“你相信我,我会是个好丈夫的。”
周漪月的心湖被这番话搅得波澜四起,失语了半响,艰难出声:“小王爷,我们才认识不到四个月……”
“姐姐,不是有句话叫‘一见钟情’吗?或许你我之间,便是如此。”
“而且梁人的话本里,不是常讲‘以身相许’、‘白蛇报恩’之类的故事吗?你既救了我的性命,那便是我的恩人,我自然要报恩。”
周漪月怔住:“你何时看了这些话本?”
“爱屋及乌嘛,只要是姐姐喜欢的,我便愿意去了解,因为,我想离姐姐的心近一点。”
他往前凑了一步,一只胳膊撑着桌案,衣襟斜开,露出锁骨间的线条和脖上挂着的一枚狼牙项链。
“所以,你可愿嫁给我?”
少年歪着头,直勾勾看着她,缱绻深情,满含期待等着她的回答。
周漪月与他四目相对,那目光太过强烈,仿佛要将她整个灵魂吸入其中。
心跳不由加速,就在她几乎要败下阵来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有另一双眼睛,在看不见的角落静静注视着她,又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在某个地方,有人正默默等着她的归来。
“我不愿意。”
她脱口而出,避开了他的视线,“抱歉小王爷,你的心意我回应不了。”
少年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不是。”
是她心里有块阴影,挥之不去,让她无法敞开自己的心门。
呼延朗顿了顿,道了句:“没关系。”
周漪月转头看向他,他被如此直白拒绝,清澈的眼眸并未蒙尘,仍是带着笑意。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不会接受我,没关系,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
“我会用行动证明自己,也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接受我。”
说罢,他倾下身,快速在女子的脸上印下一个吻。
“你怎么——”
周漪月脸上一烫,正要发作,却见那人已后撤一步:“被我亲过就是我的人了,好姐姐,你就等着嫁给我吧!”
说罢,他几乎是夺路而逃,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周漪月像是被感染了一般,不自觉淡淡笑开。
她摸了摸桌上睡得正香的白猫,无奈道:“你倒是好睡。”
雪绒伸了伸懒腰,舔了舔她的手。
一阵清风吹来,夹杂着海棠花的香气,拂起女子的发丝。
她起身去关门,一抬头,见不远处,一个白衣男子正立在树下。
几片海棠花落在他的肩头,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第54章 三男
已至四月, 男子一袭霜白长衫,又披着苍青色外袍,显然十分怕冷。
周漪月迟疑着上前问了句:“先生是……”
白衣男子朝他走近:“可是唐突了姑娘?”
他声调不疾不徐, 带着几分病理性的沙哑,周漪月脸上闪过一瞬疑惑。
“姑娘莫怪,在下嗓子受过伤,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他看着她,眉眼像温着一潭春泉。
“在下归子慕,来自梁夏国, 是一个教书先生, 是来为郡主整理书册的。”
“郡主说,让我寻找一位名叫加依娜的姑娘, 不知姑娘是否便是郡主所言之人。”
即便是声音沙哑, 也能感受到此人的谦逊和文雅。
周漪月颔首:“原来是子慕先生,先生客气了,若是有何需要帮忙之处, 尽管开口便是。”
初来王府时, 府内文人雅客众多,都是跟她一样编撰书册的梁夏国人。
后来,因为那些人不时找借口前来跟她搭话, 便被呼延朗打发走了。
归子慕问她:“方才,见一个小郎君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满脸兴高采烈, 像是有什么喜事, 不知在下……是否无意间打扰了二位?”
“先生言重了, 您并未打扰到我们,那位小郎君乃是谷蠡王殿下。”
奇怪, 明明是第一次见,可周漪月对此人莫名生出几分好感,下意识将话说了出来。
归子慕不置可否,颔首道:“姑娘可否带我见一见府上的书册?”
“好,请随我来。”
王府内的下人们发现,最近府内的气氛似乎不太寻常。
昔日那个整日笑声爽朗的小王爷呼延朗,近日竟变得沉默寡言,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府中传言四起,都在猜大概是因为那位梁夏国来的文人。
此人才情横溢,谈吐不凡,对梁国文化了如指掌。自他入驻王府,便与加依娜姑娘相谈甚欢,二人常于书房一隅,执棋品茗,聊梁夏国的一切。
难为他家小王爷,一下子就被晾在了一边。
书斋内茶汤煮沸,溢出尖锐声响,一旁的周漪月放下手中毫笔,轻蹙秀眉。
“子慕先生所说的这些,对我来说都很陌生。”
闻祁笑道:“姑娘不必忧虑,忘了的事,说明不重要。”
周漪月有一瞬的恍惚,这句话听着竟有些耳熟。
男子继续道:“其实,没了记忆也是好事,姑娘比旁人多拥有一次人生,可以第一次见亭台楼阁,十里荷塘,在江南美景听吴侬软语……世间美好,都会因为姑娘而重新变得鲜活。”
他手拿汤匙,拨开茶盏边的浮沫,优雅从容,递给周漪月。
周漪月感激看了他一眼:“多谢。”
她正伸出玉手要接过茶盏,一直静坐一旁的呼延朗忽然起身,几步跨至二人之间,接过了那盏即将易主的茶。
“这段时间的云雾茶品质大不如前,带着一股涩味,还是不要喝了。”
他将那茶倒掉,转向周漪月,笑说:“下次给你带更好的。”
闻祁面上不动声色:“王爷言之有理,倒是我疏忽了。”
周漪月对呼延朗道:“小王爷,这些文书繁琐复杂,恐怕还需几个时辰方能整理妥当,你确定要在这里等我么?”
“当然,我就在这里等你。”
他托着下巴,直勾勾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今日王上可是指名道姓要见姐姐,此事非同小可,我怎能让你独自面对?”
周漪月没有被他人畜无害的笑迷惑,正色道:“呼延朗,你实话告诉我,为何西戎王突然说要见我?”
“自然是古丽姐姐常在王上面前提姐姐,夸赞姐姐的才情,让王上心生好奇,这才想要亲眼一见。”
他笑得狡黠,周漪月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盯了他一会,作了罢,埋头于手上的东西。
闻祁静坐一旁,温柔耐心回答周漪月问他的问题。
自然而然把旁边那位尊贵的王爷给忽略掉了。
周漪月突然道:“先生可知,梁夏国是如何被灭?”
男子神色微敛。
“梁夏国被灭,非一日之寒。”他缓缓回道,玉骨似的手从那些史书上指过。
“皇帝昏庸无道,朝纲不振,民不聊生,加之晋国觊觎已久,趁虚而入,内忧外患之下,梁夏国难逃覆灭的命运。”
“一个国家的覆灭,不是一个人力量所能影响,也不是一场战役能决定的。”
“梁夏国民风淳朴而多慷慨之士,梁人虽处乱世,也不会轻易屈服于晋国之内化。”
“原来如此……”
周漪月点头,又问:“书上说,梁夏国灭亡不过数月之间,数十座城池接连告破,如此壮举,主将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先生可知此人是谁?”
她本是好奇,谁知面前男子脸色微变。
这份异样仅仅持续了一瞬,他恢复如常,轻轻摇头:“在下对此人并不了解。”
周漪月心生疑惑,正要开口再问,肩膀上突然传来一股重量。
呼延朗不知何时已悄悄移坐至她身旁,半闭着眼眸,将头轻轻枕在她肩上。
她轻轻侧头,与他四目相对。
“小、王、爷!”
呼延朗满脸无辜纯良,一双桃花眼定定看着她:“姐姐,今日我们还得入宫呢,可不能耽误了时辰。”
他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带着几分撒娇。
周漪月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好,不就是入宫吗,我随你去就是。”
说罢,她推开他的头,起身,捋了捋自己的衣裙。
闻祁将那些书收起来:“好,那我便在这里等姑娘回来。”
周漪月颔首,跟呼延朗走了出去。
呼延朗走的时候,回过头,挑衅看了白衣男子一眼。
归子慕怔了瞬,随即朝他温和一笑,透着股从容不迫,一切尽在掌握的优雅。
呼延朗眯了眯眼。
他好不容易才说动王上见加依娜,他倒要看看,等加依娜真正成为他的王妃之时,这个白面书生还能不能这么气定神闲。
周漪月跟呼延朗乘车入了皇宫。
一路上,呼延朗兴致勃勃,宛如一位带着媳妇初次见家人的丈夫,滔滔不绝地向周漪月介绍王宫中的每一位重要人物。
周漪月感觉到一丝不对,随着马车深入宫闱,这份疑虑在她心中逐渐放大。
尤其是,在他见到西戎王——呼延朗的王叔时,那份不安更是达到了顶点。
西戎王刚一见到她,一种奇怪的眼神反复打量着她,让周漪月感到浑身不自在。
“姑娘可是从梁夏国来的?”西戎王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王上。”
“那么,你是从梁夏国泸川来的?”西戎王继续追问,语气中似乎带着某种试探。
泸川?
周漪月心中疑惑,想着许是呼延朗告诉他的,便如实回答。
西戎王点点头,心里有了底一般。
他又问了很多问题,周漪月都应对自如,没有丝毫露怯。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西戎王对她的态度带着一丝……惶恐不安?
而且,西戎王身边那个大臣,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眼前的一切,看着都是那么诡异。
西戎王笑道:“听说呼延朗前段时间到处搜集红玛瑙,是为了姑娘……不知是什么手链,可能让本王看看?”
周漪月颔首,将手上的手链取下递给宫人,西戎王放在手里看了看,示意给一旁的大臣。
大臣点头:“的确特别。”
两人笑了笑,西戎王将东西还给了她。
一炷香时间后,西戎王对呼延朗道:“朗儿,这位姑娘既是你带来的贵客,你便要好生照顾于她,不可有丝毫怠慢。”
呼延朗心中大喜,以为王上对加依娜极为满意,满脸笑意应道:“王上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
周漪月抬头,觉得那位大臣看自己的眼神越发阴鸷,让人浑身不适。
待两人走后,西戎王沉吟片刻,问身旁那大臣:“扎伊格,可以确定是她了吧?”
扎伊格回道:“是,王上,可以确定。”
“臣曾有幸作为使臣出使梁夏,与朝珠公主有过数面之缘,而且那手链正是臣教她的,绝不会认错。”
西戎王沉声道:“前不久呼延朗在本王面前提此女,本王原以为不过是个貌美女子罢了,谁曾想竟是梁夏国的公主。”
“你是不知道,本往收到晋国那封密函时,吓得是心惊胆战。那密函上言之凿凿,要本王交出朝珠公主,否则便是不死不休。”
扎伊格闻言,亦是面色凝重。
晋国国力强盛,西戎与之相比,犹如蚍蜉撼树。
尤其是密函中提及的那位人物,更是足以让西戎上下闻之色变。
他上前一步,缓声道:“王上,晋国淮南王野心勃勃,却未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溱将军以邓州军之力勤王,一举平定叛乱。谁料皇帝与太子在这场政变中不幸离世,此人便被迫登基为帝。”
如此迅速,让人不仅感慨,所谓权势变换,不过一朝一夕间的事。
至于晋帝是被谁杀死的,那魏溱又是不是被迫黄袍加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可让他们意外的是,晋国新帝登基,并不是颁发文书与西戎国修缮邦交,而是递来一封密函,跟他们要人。
“王上,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把朝珠公主交过去的为好,否则若是晋国新帝亲自前来,恐引发两国战火。”
西戎王点头,对他道:“你速去加派人手,务必看好朝珠公主,不可有丝毫懈怠。她若有个闪失,或是趁机逃脱,你等皆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