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惜时颔首,“真的。”
公主博览群书,应当是比许多男子都要用功刻苦的。
来的时候郁郁寡欢,离开的时候便又豁然开朗,端静公主正为了找到破题之道而开心,出门的时候便没瞧见来人,一不小心和对方撞在了一起。
小公主没怎么当回事,还笑与对方打了声招呼,“赵岳。”
听见公主称呼自己的名字,少年面色一怔,继而很快低下头,给对方让出了一条通道。
“公主认识赵岳?”白惜时瞧见二人情状,随口问了一声。
在司礼监认识的?
不过端静公主的回答否认了白惜时的猜测,“嗯,在太后处见过两回。”
说着又看了眼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端静公主:“上次还要多谢赵岳替我解围。”
赵岳闻言神情冷漠,“我没有。”
“不管有没有,都要谢谢你。”
概因上次她从房中出来,正碰见太后与赵岳说话,眼见又要被责备,是赵岳当时开口与太后说了什么才岔开话题,也让她免于一顿训斥。
端静公主说完便高高兴兴地走了,内堂之中,便只剩下白惜时与赵岳二人。
“太后近来曾找过你?”白惜时问少年。
“是。”
“都说了些什么,可有为难?”
闻言少年眼神一暗,“没有,就是说了些些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见他明显不大想提的样子,白惜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问了几句今日的课业情况便叫他自去休息。
不过她并没有放下心来,太后找赵岳,到底是为了什么?
暂时按下疑虑,白惜时还记得里头的起居室尚有一人,一直没听到动静不知是不是还在苦读那本经书,转身,走进去一看……
竟发现那人以手支头,就这么在圈椅中睡着了。
……
在她这还真是放松啊,这样也能睡着?
白惜时又凑近了些,盯着男子的眉目瞧了瞧,唔~有点顺眼。
在叫醒他与让他继续睡之间迟疑片刻,白惜时最后还是转身,从椅背下取下那张薄毯,搭在了男子的身上。
继而半掩木门,一个人回到了内堂。
兀自又处理了会折子,在快接近黄昏的时候,冯有程出宫正好路过了一趟司礼监,他来找白惜时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纯联络联络感情,唠唠嗑。
白惜时也不排斥他,便一边处理政务一边与他搭腔应上几句。
聊到眼看天色不早,宫门就快要落钥,冯有程对这次的搭关系之旅很是满意,觉得自己真他娘的是个人才,都说掌印喜怒不定不好接近,你看,他这不跟他聊挺好么!
这人与人之间相处啊,主要还是要讲究方法。
掌印最后还让他给指挥使带话呢,问他什么时候得空,需得问一问赵岳近来的情况。
冯有程愉悦自得、满口答应,承诺必定将话给指挥使带到。
就在说完这句话准备起身告辞之际,然而掌印身后突然传来响动,他起先还不知道是什么,谁成想没过一会,看见解衍就这么堂而皇之从里面走了出来。
如,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里头应该是掌印的卧房吧?
冯有程惊疑不定,目光在白惜时与解衍两个人之间瞟来瞟去。
解衍看见对方倒算是镇定自若,只瞥了冯有程一眼,便转头冲白惜时低声道:“掌印,毯子已叠好放回原处。”
“唔~好。”
这人没事提什么毯子。
解衍:“那属下这便去回去了。”
“嗯。”
叠毯子?什么意思?
来收拾屋子打扫卫生的?
冯有程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时候便见男子一脸神清气爽的从自己身边经过,继而淡然一笑,率先跨出了门庭。
那笑容怎么形容呢,既淡然,又不淡然,冯有程描述不好。
不过他知道姓解的巴结掌印向来是一把好手,因而在出门的时候,攀比欲就被对方刺激出来了。
抓住汤序,冯有程打听,“你们掌印有没有什么喜好的东西,比方说文玩、花草、吃食什么的?”
汤序想了想,掌印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就是近来繁忙,喝茶提神的情况比较多。
因而便也如实相告,汤序:“掌印近来,尤好绿茶。”
第64章
第二日,冯有程到达北镇抚司便将白惜时的话转告给了滕烈。
滕烈听完颔首,近日事务繁忙,自赵岳逐渐接受内宦的身份和处境之后,他进宫的频率便少了一些,确实对赵岳的关注也不如从前。
只上一次练功时发现他略有些不专心,考虑到少年人心性,便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正欲明日抽空去趟司礼监,冯有程禀报完此事摸了摸下巴,开启另一个话题,“指挥使,我近来想买些茶叶给掌印送过去,您看送什么茶比较合适?”
滕烈:“为何突然想起送茶?”
冯有程自叹不如的一摆手,将昨日遇见解衍从白惜时起居室中出来的事情说了,想着他是没那个本事照顾起居,但投其所好送送东西还是可以的。
汤序说的茶叶也正好合适,既不是太贵重,又拿得出手,掌印应当不会拒绝。
结果一说完,冯有程半天没听到回响,抬头一看,哦豁,差点吓了他一大跳,指挥使脸黑的跟锅底似的。
“指挥使,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滕烈冷眼看他,“你觉得呢?”
冯有程琢磨半晌,“难道解衍那厮不是进去收拾卫生的?”
继而又自觉好笑般的打趣了一句,“那总不能是进去献身的吧?”
男子听完薄唇一抿,周身气场越发冷冽。
冯有程:“……”
他不会当真了吧?
男子良久没有说话,再望过来时,便是例行公事的口吻。
“冯副使,西北丢失的那批军粮查得如何?”
“刑部司接过来的命案可有进展?”
“在逃的细作是否已经捉拿归案?”
一连三问,直接将冯有程问得汗流浃背,“这个,这个……属下……”
怎么突然就转到这上头去了呢,让人怪猝不及防的。
半睁着一双寒潭般的眸,滕烈看向对面之人,“若是没记错,这些案子应当都是冯副使在牵头负责,既然眼下皆不能给我个结果,冯副使觉得应当以何事为重?”
一瞬间站直身体,冯有程:“指挥使教训的是,属下这就去抓紧督办!”
脚底抹油趁机开溜,等走出门后冯有程才莫名其妙站定在台阶之上,继而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怎么回事,吃火药了?”
他不就随便开了个玩笑么,指挥使受什么刺激了?
鉴于冯有程那一番话,受刺激的指挥使此刻正于太师椅中静坐,片刻之后,男子没再等到第二日,而是决定将当天的一应事务压缩提前,并于下午赴宫中先看望了赵岳,继而才前往司礼监。
不过到的时候,白惜时并不在内堂之中,汤序告诉他掌印正于勤政殿伴驾,约摸还要有半个时辰才能回来。
滕烈表示知晓,并于客椅上坐了下来。
待浅啜了一口茶,男子才目光微移,向内堂之后的屏风处望了一眼。
汤序瞧见他望的方向,笑着解释了一句,“指挥使,那后头是掌印在司礼监的起居之地。”
滕烈状似随口一问,“待客吗?”
汤序:“不待客,掌印不喜外人涉足,连奴才都没进去过,房中一应事务,掌印亦喜好亲力亲为。”
听到汤序如此答复,男子握着茶盏的手一紧,修长的手指上,因用力而隐隐有青筋呈现。
而此刻的白惜时,正于勤政殿外看着夕阳。
概因皇帝与她说话说到一半,身怀六甲的怡妃娘娘突然带着补品前来看望圣上,为了不在里头碍事,白惜时很是知趣的退了出来。
等到怡妃娘娘出来,她再回去便是。
自俞贵妃生病后,怡妃的处境似乎好了许多,没有再被人刻意刁难,皇后也逐渐开始主持一些后宫事务,听闻她近来亦对怡妃颇为关心照拂,阖宫上下似乎都指望着怡妃能为皇帝生下一位皇长子。
至于皇后……
白惜时其实一直有处想不明白,俞贵妃不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既然之前后宫争斗之中皇后能被打压至此,而俞贵妃一直占据上峰,除却皇帝的宠爱外,应当代表着皇后亦不是一个老谋深算之人。
但自那次宫女之死后,皇后近来表现的虽低调,却不再像一个隐形人,且几件事宜处置的都很稳妥,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正兀自揣摩间,白惜时忽感一道视线似乎一直跟随着自己,一抬眼,才发现是小宫女扶疏。
此刻她亦于殿外等着自己的主子,顺带笑意盈盈望向白惜时,不过因为是在御前,小宫女亦不敢太过造次,只在白惜时望过来的时候高高兴兴唤了一声“掌印”。
“嗯。”白惜时颔首应了一声。
不过就只这一声,似乎也让小宫女心情更加美丽,由于小宫女笑得太甜,甜到白惜时想忽略都忽略不了,遂……稍稍走远了一些,改为踏着阶梯往凭栏之下行去。
双方都为女子,扶疏的这种心意,她实在无法回应。
不过平日里白惜时虽时常出入勤政殿,倒是很少有机会能于周围闲逛,今日在此一转悠才发下玉石阶旁不知何时摆放了一面能反光的琉璃镜,应当是前不久外邦使者进贡而来。
走下最后几截玉石阶梯,一步步绕于那面镜前,白惜时打量着此刻镜中的自己,唔~怎么说呢,还算满意,现在看上去有点趋近于自己理想中的斯文败类了。
刚当上厂督那会,分寸时常拿捏不准,勾唇一笑自以为邪魅狂狷,结果揽镜自照,无语凝噎,像个二世祖当街骚扰二八少女。
后来索性就笑得少了些。
思及此,白惜时左右一瞥,索性四下无人,便又尝试着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啧,不错,有点道貌岸然的味道在里面了。
满意地观摩了一阵,继而又想到有没有可能不是自己拿捏的准,而是相由心生,白惜时神色一凛,很快又换了一种笑,很自然的那种……还好还好,自然了看着就正常多了,看样子宫中这段时日还不足以将自己憋成个心理变态。
白惜时于镜前打发了一会时间,这时候才倏然发现左右确实无人,但上头好像又莫名添加了一道视线,第一时间掀起眼皮,白惜时预备用掌印的威势吓退窥视,没成想,却意外撞进了一双含着浅笑的眸。
“……”
解衍此时正于勤政殿外例行巡视,走到凭栏处,恰望见一个人于镜前露出会心一笑。
视线交汇间,夕阳正要落山,从白惜时的角度望过去,便像是在解衍的身后铺上了一层温暖和煦的光。
连带着将他望过来的眼神都被浸染成缱绻温柔的颜色。
白惜时不知他看到了多少,又看了多长时间,总之,若是旁人看过来她反倒泰然自若理直气壮,无非就是照个镜子,怎么,掌印不能照镜子吗?
但若是换成解衍……便感觉有些怪怪的,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在意方才行为是否折损了在对方心中光芒万丈的掌印形象。
从短暂的错愕反应过来后,白惜时占据主动,仰起头瞄着解衍,继而一偏头,示意他快走,别到时候把一群人都引过来瞻仰风姿。
然而就在她做完这个动作后,便听男子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解兄,你在看什么,可是有何处不妥?”
相顾无语间,白惜时又用眼神催促了解衍一次。
而男子冲他安抚般地轻摇了下头,依旧笑看着白惜时,头都没回便答道:“没有,看琉璃镜而已。”
“琉璃镜有什么好看的?你在上头又照不见,若是想看等下值再去。”
不好看吗?
闻言又忆起方才白惜时扬唇自顾的模样,比这夕阳还要灿烂几分,接下来这一句倒不像是回答身后之人的,解衍望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好看。”他缓缓开口,就这样对琉璃镜前之人说了这样两个字。
白惜时:“……”
糟了,这小子有点好像本事。
“什么?”
身后之人似乎是发现解衍开了口,但又没有听清,正准备走过来一探究竟,然而此时听见脚步声的解衍迅速转身,横出手臂截住来人,继而自然从容的拦住对方肩胛向后带去。
“走吧,还有另一侧没巡,抓紧时间。”
临走前,白惜时听见他对另一人如是说道。
待到白惜时从勤政殿出来,重回司礼监,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日因怡妃到访加上事务繁忙,确实比平日要晚了一些。
见到汤序才得知滕烈原来今日在内堂等了她大半个时辰,最后直到宫门就快落钥才不得不先行离去,并托汤序留话给白惜时,约她明晚于观戏楼内详谈。
让人白跑一场的确不好意思,何况知道滕烈亦诸事缠身、难有空闲,因而白惜时便也将部分不重要的事向后推了推,预备空出明日夜里的时间,正好结束还可回府中一趟。
想到这又觉得观戏楼这地方实在选的不错,亦可吃饭谈事,又可观戏放松,不过就是不大像滕烈会选之处,那里一般都是些年轻公子和各年龄段女子喜好光顾的地方,概因上演的也都是些爱恨纠葛、复仇虐恋的戏码。
倒不是说滕烈不年轻,就是觉得他应该没这根筋。
因而略一思索,白惜时神色稍凝,想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理由――该不会是有什么线索或案犯会出没于那里?
第65章
白惜时到达观戏楼的时候,目光被门口的十二大字吸引――“观尽众生百态,纵览人间风月”。
挺不错,这名字听起来就有些意思。
进门后报上名讳,被店家热情告知滕烈已在二楼雅间等候,白惜时穿过回廊,踩着阶梯一边向上一边观察着店内陈设,这里头比她预估的还要大,锦鲤浅游,团花铺路,很是典雅清贵的一副景致,确实也是个适合听风问月之地。
只不过,很难想象这会是滕烈会选择的地方。
推开门,绕过屏风后,一脸冷肃的男子坐于雅室之中,听见声音侧首望过来,白惜时见着此人的第一眼,觉得滕烈实在不像是来听戏的,反倒像是来例行公事检查的。
谁来这种地方还能将一把佩刀这么显眼的拍在桌面上?
是担心吃饭听戏会影响他抽刀的速度吗?
不过这些话白惜时也就是心中吐槽,很是有些良心的没有说出口。
坐下来后,又饶有兴趣地望了眼四周,白惜时才摆正神色道:“指挥使约我于此处见面,可是发现这观戏楼有什么蹊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