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衍不看白惜时了,改为去整理床榻准备睡觉,唯有泛红的耳根微微显露出了他此刻的窘迫。
白惜时等了一会,又问他,“你难受吗?”
背对着对方,隔了半晌解衍才道:“……习惯了。”
闻言一挑眉,白惜时又看看那条薄毯,“你这样说显得我很不近人情。”
“睡觉。”
男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话间已半靠于床头,薄毯亦换成被褥,但发现身侧之人仍目光炯炯望向自己,最后伸手,覆上她的眼,“不要这样看我,不说话,我就没那么难受。”
睫毛于掌心之下颤动,带来一阵痒意,白惜时:“为何我说话你也会难受?”
解衍:“……要看掌印说什么。”
像现在这样说这些必定是会不大好受。
扒拉下他的手,迟疑思考间,下意识掌心贴着掌心比了下大小,继而被男子扣住,十指交错,变成了交握在一起的姿势。
与此同时,白惜时抬头,似是已经做好决断,“……要不我帮个忙,给你管管?”
其实她亦有些好奇。
一瞬间,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收紧,解衍目不转睛望向白惜时,良久之后,喉结滚动,问了一句,“怎么管?”
连着对方的手一块提起,白惜时带着即将面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在他面前摇了摇。
……
一个时辰之后,烛火熄灭,一室黑暗。
听见身侧之人已经趋近平缓的呼吸声,白惜时默默从被褥中伸出手,欣赏了那么欣赏。
这已经不再是一只未经人事之手,因为它,男子蹙眉、闭目、仰头,喘息……
起先的适应过后,解衍再睁开眼,清隽褪去,墨色的眸子只一瞬不瞬盯着白惜时,道了句,“看我。”
解衍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继而当白惜时抬头望过去的时候,后颈很快被握住,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唇舌均被另一个人侵占。
后面就越来越混乱,本意分明是给解衍帮忙,最后她像是也受到了感染,变得不是那么像自己,衣衫坠落,发簪被他抽去,青丝滑过肩头……
要不是顾及解衍身上的伤,白惜时其实不知道最后会进展到哪一步。不过即便只是这样,已经足够让她二十几年来贫瘠的阅历受到洗礼,解衍果然符合她当下的所有审美。
多招人啊,特别是他身上还有伤,主动权基本掌握在她的手中。
仰头的弧度,喘息的声音她都喜欢,强势的喜欢,温和的喜欢,结束后给她一遍遍耐心擦手的也喜欢……早知道是这样,她去辽东前就应该适当给解衍帮帮忙?
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最后困倦之意逐渐袭来,白惜时才翻了个身,缓缓合上眼。不过不知是不是她的动作惊动了男子,片刻之后,一个人从后头覆了上来。
眼下已是初夏,白惜时停了一会,回头问他,“你不觉得这样很热吗?”
“嗯。”男子半睡半醒间答了一句。
“很热还这样?”
片刻后,男子退开,同步撤去了环在她腰间的手。
不过撤到一半,又被白惜时制止,继而拉回来打了个哈欠,抵挡不住昏沉睡意,白惜时合上双目,“算了,就这样吧。”
也挺好的。
第102章
先前对叛党的清算占据了白惜时的大部分精力,皇帝这次大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之意,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朝臣们均极力撇清干系,曾和叛党交好、或吃过几回饭都成为可能被捉拿下狱的理由。
波及面太广,许多无辜之人受到牵连。
白惜时曾起过劝谏之心,但她一劝谏便会被皇帝质问,她身为司礼监掌印,到底听命于谁?
皇帝眼下对白惜时的要求,是绝对服从。
最后还是首辅李大人不顾性命之忧站出来进谏,直言再查下去朝廷恐无人可用,白惜时当时在场,甚至看出来皇帝起了罢免首辅的心思,不过最终还是在几位老臣的一起跪拜下,暂时消了继续延伸追查之意。
之后李大人还想再说什么,白惜时却冲他几不可见地一摇头,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头。
再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皇帝有些变了,俞贵妃的去世及自身遇刺让他变得多疑易怒,不仅白惜时察觉出来,朝臣们亦有所感应。
现下有些朝臣回禀事宜之前,甚至要向白惜时打探天子今日心绪如何,如若心绪不佳,宁愿隔日再禀,以免祸及己身。
索性眼下叛党之事已经处置的差不多,唯剩一些收尾之事,白惜时也可得一息喘息。
现下唯一能安抚皇帝的,应当就是那位小皇子,每每去到怡妃的钟粹宫,见到这位未来皇位的继承人,天子才会偶尔显露几分许久未见的温情。
端静长公主因暂居钟粹宫,见到父皇的机会亦比原先多了许多。
偶尔皇帝在看望皇子的时候,也会过问几句她的起居。
如此便已经够小公主兴奋雀跃,期间还特意来感谢过一番白惜时,她以为是掌印从中运作,劝说怡妃娘娘收留,才让她有机会多与父皇见面。
白惜时闻言笑了笑,直言并非如此,是怡妃娘娘感念小皇子在慈宁宫时公主时常愿意将皇子近况告知,并私下关照,主动将她要了过去。
公主知道后,半晌点了点头,她其实是听扶疏姐姐如此提起过,说是怡妃娘娘很喜欢她,但她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也会招人喜欢吗?
在这个宫中,好像除了掌印,其他人都不怎么喜欢她。
看出小公主当下所想,白惜时冲她缓缓一点头,肯定了怡妃娘娘对她的偏爱。
端静长公主聪明懂事,甚至在白惜时看来,在皇帝的子女当中目前应当是最优秀的一个。
只可惜,不是个皇子。
―
郭明身为武将,短暂的回京之后又要再赴边关,在离开京城前,他托人递了消息进来,想要请掌印吃顿饭。
记着还曾欠了他一个赌约,白惜时这日夜里抽空,去了趟宫外。
到了酒楼的时候,郭明直言还邀请了滕烈,不过二人等了半天未见人影,想着可能是北镇抚司有事耽搁,未必能来,最后决定边吃边等。
郭明相邀果然有事相求,原来是他家妻弟刚刚及冠,眼下被挑选进了宫中做禁卫军,妻子家中怕他年轻不懂规矩,于皇宫之中受人欺负,特想请人关照一二。
郭明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谁的话都可不听,但夫人的话却不好拒绝,我常年不着家本来就觉得亏欠她,这回她嘱咐的事我总想要办好,免得又让她说我没本事。”
“但掌印也知道我一个武夫,于宫中实在认不得什么人,所以就想到了掌印,不知会不会太过麻烦?”
郭明是个老实人,显然也没怎么求过人,对白惜时说完这些连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白惜时还当是多大的事,又不是提拔重用,不过关照一二,听完遂一点头,“郭将军放心,不会让你不好向夫人交差。”
郭明一听大喜过望,直接端起酒杯就连敬了白惜时三杯,正到酒酣之际,这时候外头的门突然被推开,滕烈带着蒋寅一脸煞气走进来,“有事耽搁,来迟了。”
一瞧滕烈脸色,郭明被唬了一大跳,赶忙询问,“指挥使,可是北镇抚司出了什么事?”
“不是。”
滕烈显然不想提及,端起一樽酒一饮而尽,算是对来迟的赔罪。
滕烈既然闭口不言,二人便去看蒋寅,白惜时的意外不比郭明少,不知道什么事能惹来滕烈这么大的火气。
是何处又出了什么乱子?
蒋寅看看指挥使,又看看白惜时,只笑笑不说话,他虽然眼下十分想说,也觉得应当要说,但在滕烈明显不赞同的情况下,他不好明面提及。
多来了两个人,这回气氛反而冷了下来,滕烈虽未曾表现出什么,除了郭明方才之问,其他的算是有问必答,但在几人明显知道他心绪不佳的情况下,亦不好再说笑。
饭菜动的不多,酒却喝了不少,白惜时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另外两个人陪滕烈喝酒。
又像是喝闷酒一般,其实从上次碰到滕烈喝多了开始,她就隐约觉得滕烈不大对劲。
只不过不知是因公还是因私,如若是私事,她不好过多打探。
酒过三巡,中途滕烈起身离席,趁着这个空档,郭明实在忍不住又去问蒋寅,“到底怎么回事,之前没见过指挥使这般。”
其实更令他奇异的是心绪不佳还来赴宴,郭明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在滕烈面前有这么大的脸面?
趁机看了眼白惜时,指挥使不在,蒋寅亦没再隐瞒。
原来近日滕烈祖母将一位表孙女接来府中,有意撮合二人,今日老夫人更是以身体不适为由将滕烈骗回家中,为的也是让他与那表妹单独相处。而且那表妹还擅作主张进了滕烈的书房,帮他收拾物件,并找到一方用过的巾帕洗干净晾晒了起来。
白惜时与郭明听完,面面相觑,书房重地擅自涉足虽不大好,但人家表妹毕竟是好意,实在介意严肃提醒一番便是,何至于影响心情?
再说锦衣卫的差事中比这棘手难办的事情多了,也没见滕烈像今日这般黑过脸。
“我当什么事呢,这是喜事啊!”郭明反应了一会,一拍大腿,“指挥使怎的还是这般不开窍?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孩子都生了三个,难怪他家里人着急。”
白惜时闻言,亦跟着笑了起来,“确实不解风情。”
她起先还当是朝政上出了什么乱子,心中不免紧张,却原来是这种甜蜜的烦恼。
眼见白惜时与郭明的态度如出一辙,蒋寅捏紧了筷子,趁滕烈还没回来,突然追加了一句,“指挥使应当是有心上人了。”
白惜时与郭明又是一怔,继而双双望过来。
郭明:“谁家姑娘?”
蒋寅:“不知道,反正应当是有。”
郭明:“那为何不去求娶?以指挥使的家世品貌必定不成问题。”
闻言看了白惜时一眼,蒋寅欲言又止,“……求娶应当是求娶不了。”
虽然指挥使从未提及,但跟了滕烈这么多年,蒋寅能看出指挥使待之一人的有所不同,他隐约猜出指挥使喜欢的是一个然拢这个然禄故撬有然碌敝械目赴炎印
既然是然拢又要如何求娶?
蒋寅是有心让白惜时感知到一些的,感知到了,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万一呢?
总好过指挥使一直隐忍着不说的强。
不过蒋寅的目的显然没达成,因为郭明此刻已经朝着另外一个错误方向策马狂奔,把整个话题都给带偏了。
“有夫之妇?”
“秦楼楚馆出身?”
“不是。”
蒋寅无语至极,一声否定急着出口,这个时候滕烈已经推门回席,出现在了视野范围之内,三个人很有默契的都闭上了嘴。
接下来又是一轮觥筹交错,只不过郭明知道缘由之后比先前放松了许多,甚至在明显喝高的情况下,以一种过来人的架势突然就拍上了滕烈的肩膀。
“指挥使,要我说做男子就该勇敢些,喜欢就说,何须藏着掖着?我当初要不是仗着脸皮厚,哪能将你们嫂子迎娶过门?”
滕烈闻言,神色一冷,很快侧首看了蒋寅一眼。
蒋寅低下头,一副认错受罚的神态,但他却并不后悔。
郭明的劝导仍在继续,“听老哥一句劝,人生只有一次,莫要给几十年后的自己留下遗憾,等到了那时候你会后悔当初连争取都没有争取过一回。”
言罢他又拉上白惜时,“掌印你说是也不是?”
白惜时听后一笑,预备点头应“是”,然而此刻滕烈与蒋寅同步望过来的目光又叫她微一怔愣,概因他们二人是那么严肃,还带着十分的认真,就像是极为在意她接下来的答案。
为何会在意?
白惜时隐隐觉得不对,遂停下话头,改问了一句,“那个人……我认识?”
滕烈没说话,但以白惜时对滕烈的了解,没说话就相当于默认。
这个时候郭明还想继续掺和进话题,大着舌头,“什么?掌印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蒋寅此刻有眼力见地绕过去,扶上对方的肩膀,“郭将军喝多了,我先送你回府,不然一会嫂子该不高兴了。”
一听到夫人,郭明浑身一凛,想留下又有些迟疑,继而在蒋寅热情的拖拉下,还是一起出了雅室之门。
酒席之内,一时便只剩白惜时与滕烈二人。
如若说白惜时起先还云里雾里,那么蒋寅方才的表现无异于给她传递了一个信号,再联合他之前的欲言又止,这个信号是白惜时从未考虑过的。
即便解衍曾如此断言,但她仍未往这方面想过,因为滕烈太冷,实在不像是个会为谁动心之人。
正如前不久在辽东只因她露出半截小腿,对方还第一时间提醒她收好不要乱放。
这样的人,怎么会……
白惜时迟疑,判断着是不是自己哪里搞错了,然而滕烈却又这么令人看不懂地望向自己,继而良久之后,终是问出了一句,“掌印觉得我应当争取吗?”
很郑重,很正式的询问,仿佛一切便是由白惜时说了算。
白惜时却惊愕、怔愣……无言以对。
此事显然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片刻之后,白惜时移开目光,兀自消化掉那突如其来的波涛,待再重新望向滕烈时,声线已然趋于平静。
“我曾劝慰过解柔云,天下之大,男子多如过眼星辰,何故一棵树上吊死?”
“女子如此,男子其实亦然。今日同样的话,送给指挥使。”
第103章
白惜时一个人出了酒楼。
在她说出最后那句话之后,滕烈点了点头,酒精作用下男子燃起的那一时冲动,被白惜时平静的声线浇熄,早已预料到的结局,所以并不意外。
不过,不意外不代表不遗憾、不苦涩,胸腔之中空了一块仿佛正在灌风,原来他也会动心,也会痛,也会在深夜之中辗转难眠……
他想要反驳白惜时,世间之大,女子之多,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起风了。
白惜时看了眼窗外,望向对面,“指挥使,走罢。”
滕烈缓一摆首,又恢复到了先前的惜字如金,“你先走。”
男子已经习惯了注视着白惜时走远,她背过身,他便可以去看她。
白惜时离开了。
虽然男子流露出来的是知悉、理解、豁然,但白惜时不是没看见那浓到化不开的情绪,一旦察觉,滕烈以往的很多行为举止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也有迹可循。
白惜时其实亦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但眼下,至少在滕烈面前,必须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