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母亲她现在在白府,你若打了柔云要如何向厂督交待?”
“她做下这种龌龊之事,还敢向厂督告状吗?”
一想到当初费尽心力求来的姻缘,如今差点毁了儿子的前程,刘夫人心口仿佛都在滴血。自解柔云进了那太监的府邸,他们一家人不知被多少人在背后耻笑,笑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更笑他们求的就是这么个的自甘下贱的女子。
如今她竟还敢来缠着儿子不放,她为什么不能像她六姐一样去死?
刘天放是她最优秀的儿子,婚配的必是名门闺秀,绝不能让这样的女子在儿子的人生上留下污点。
想到这刘夫人攥住儿子的手,“你若是今日想看为娘去死,你就去护着她。”
“……母亲。”刘天放百般无奈,却终是没有再护。
刘夫人一扭头,毫不犹豫吩咐道:“姚妈妈,给我打,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般造次!”
紧接着“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假山之后,解柔云的脸颊骤然偏向一边,一缕本来仔细梳上去的发丝也因为惯性垂落了下来。
她低着头,单手捂住侧脸,好半天才抬起来,瞪大眼睛去看向一旁再没有动作刘天放。
“柔云……”
刘天放被她这样望着,心房颤动,想要再度上前,手腕上却传来指甲掐进肉里的痛感。
刘夫人紧紧扯住儿子,“天放!你记住,你和她到此为止,从今往后谁都不许再提!”
强硬拉上儿子,刘夫人向后头的两个下人使了眼色,那二人便立刻上前,一人一边架住刘天放,想要趁着四下无人这便离开。
然而刚绕出入口,却见一人正行色匆匆朝这边走了过来。
解衍在找解柔云。
自与那群家丁结束交谈后,解衍一直在找她,解柔云今日不对劲,他担心妹妹会犯糊涂。
刘家主仆一见来者,皆顿了下脚步,解衍目光从几人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刘天放的身上。
是他。
“你们在这做什么?”解衍面容冷肃,刻意收敛的气势释放出来,盯着前方脸色明显有异的男子。
“解兄,我……”
“柔云。”
刘天放话尚未说完,解衍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已经看见整个身子都躲藏在阴影之中的女子。
解衍快步走了过去,当看清自己妹妹捂着的半边脸,以及眼中难以掩饰的悲愤伤心,男子眸中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解衍寒着声音问。
而解柔云只是低下头不说话,她虽有一肚子委屈,可以她和哥哥现在的处境,又怎么能对抗的了刘家人呢?
万一逼急了他们再去向厂督告状,那便更糟。
还是不要再惹麻烦连累兄长了。
见她这般忍气吞声,解衍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其实情况已经很明了,看一眼便能猜到大致的情况。
再回身,反手拦住想要趁机离开的刘家主仆,解衍声线冷冽,“今日谁都不许走走,把事给我说清楚。”
刘夫人被男子的气势骇住,待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看清他身上的衣着,才想起这人早已不是那高高在上的探花郎,稍稍捡回了气焰。
“解九郎,你不如先问你妹妹做了什么上不了台面之事!”
解衍闻言去看解柔云,解柔云对上他的视线,用力摇了摇头。
解衍一字一句,“她说没有。”
刘天放:“解兄,要怪就怪我,是我……”
“放儿你怕他做什么?他如今是什么身份,还敢真挡我们的去路不成?”
刘夫人极为看不惯儿子仍在解衍面前做小伏低的模样,这种气愤盖过了方才对解衍的惧,她如今是正四品京官的夫人,谁人见了她不得恭敬地问一声“刘夫人安好”?
捧高踩低似乎已经刻在了骨血里,刘夫人想到这鼓起勇气走过去,命下人齐上便想要挥开解衍,然而那两个家丁刚一伸手却被人强力挡了回去。
二人竟不是他的对手。
解衍肃眉森目,不动如松,而一个家丁自己带了大力,此刻便由于惯性没站稳,后退几步撞到了夫人身上。
“你,你竟敢推我?”刘夫人怒目而视,显然将账全算在解衍身上。
刘天放第一时间扶住母亲,此时也皱起了眉头,“解衍你怎可如此无礼?这是我的母亲,你若是伤到她该如何是好?”
解衍一无所闻,态度强势冷硬,盯着刘天放,嗓音压抑着怒,“那又是谁伤的柔云?”
此刻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制,刘天放从原先就追随敬仰解衍,如今即便这人已沦落,但身上的气势一旦起来,刘天放心里的那股敬与畏便依旧存在。
他被解衍用这样的眼神盯着,竟再说不出话来。
“她该打!”
刘天放畏惧解衍,刘夫人虽也被这样的强势震慑住,却依旧强撑着脸面,不肯服输。
“是我吩咐姚妈妈给她点教训,如何?她有胆量勾引天放,这惩戒便是她自找的!怎么,解九郎,你今日还敢对我动手吗?
刘夫人忍住心中之虚,却为了掩饰,她想要抬起高傲的头,然而才抬在半空,这时候便听一个闲散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敢不敢动手咱家不知道。”
来人不紧不慢,带着元盛、千闵一步步走到刘夫人近前,白惜时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有意拖长音调,“但……我敢呐!”
刘夫人努力维持的面庞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望着近在眼前白惜时,那人分明在笑,却笑得人浑身升起股惧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堵的她说不出话来,甚至,微微发起了颤。
天放与解柔云私会之事若是让厂督知晓,他不会放过解柔云,也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儿子啊!
似是很满意刘夫人现下的反应,白惜时移开目光,先是看了看解衍,继而望向仍躲在阴影里的女子。
“柔云,过来。”
女子身形一晃,似是害怕,解柔云尚没有移动,解衍已经率先走至白惜时面前。
解衍冰冻依旧,下意识上前一步,是维护者的姿态。
白惜时动怒,会对解柔云不利。
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多了个人,白惜时没什么好气攘四侨艘谎郏继而对着假山后面重复了一遍,“过来。”
这一声,不容置喙。
迟疑片刻后,解衍防备的瞳仁中闪过一丝……困惑,继而退开一步,没有再阻拦。
这一退不是因为白惜时的权势威压,亦不是解衍的妥协,完全是因为刚才二人对视的那一眼。
那一眼,白惜时有点嫌他碍事,却也向解衍传递一个明显的信号。
――咱们一伙的,你挡我干什么?
第10章
待解柔云走近,白惜时吩咐小丫鬟上前,将她低垂的脑袋掰起来,如此,便看分明了那红的有些异常的左脸。
解柔云之前一直有个白府的小丫鬟陪伴左右,后来为了来见刘天放,才找了个借口将小丫鬟支开。
“怎么弄的?”白惜时虚指了下她的左颊。
“……打的。”
挺好,还知道说实话,没说是自己磕了碰了,已经超过白惜时的预期。
目光扫过刘家几人,白惜时:“谁?”
姚妈妈此时已经被吓得有些站不稳,与刘夫人对视一眼后,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是,是老奴,厂督饶命,厂督饶命!”
“厂督您听我解释。”刘夫人这时候已从乍见白惜时恐慌中的缓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极力撇清干系,这板子绝不能打到刘家和天放的身上。
努力稳了稳心神,刘夫人看着解柔云道:“厂督,是解姑娘她私自想要来找天放,被我瞧见,我其实就是想让姚妈妈给她提个醒,她已经是厂督府里的人了,怎么还能辜负了厂督您的一片厚爱呢?”
白惜时点了点头,表现的似乎听进去了刘夫人的话,继而去问解柔云:“是这样吗?”
解柔云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刘天放,见他此刻神情紧绷犹豫,似是想要替心上人解释,却又实在不敢忤逆自己的母亲。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回避,甚至不敢再去看解柔云的眼睛。
木然牵起嘴角,解柔云心里弥漫起无尽苦涩,这一刻,她仿佛才真正看清了什么。
“不是。”
解柔云不敢去看白惜时,便将目光投向兄长,见他此时同样望着自己,才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和勇气。
“我原先因与刘公子有婚约在身,家中遭逢突变尚未来得及说清,今日……便是来做了断的。”
白惜时听完,又去看刘夫人,“她说不是。你说咱家是应该相信你,还是相信她?”
这次没再给刘夫人说话的机会,白惜时下一刻便收敛了笑意。
“那便还回去吧。”白惜时慢条斯理。
刘夫人原先还挂着谄笑的脸,因这一句僵在了脸上。
……
一场小闹剧收场,假山之地虽隐蔽,但由于发出的动静实在算不得小,也引起了一些宾客的注意。
本次翟府打探的目的既已达成,白惜时也不愿在这耽误时间,借以心情不佳为由,便带着解衍一行提前离开了兵部侍郎府。
待回到府中,白惜时用过饭后欲进书房,这时候,却见已经有人提前在门口等自己。
白惜时慢悠悠走了过去,“有事?”
解衍一点头,随着白惜时步入书房,随后将今日查探之事悉数告知。
通过与那家丁的接触,解衍发现他的部分习惯与汉人有细小差别,并且语句顺序偶尔颠倒,他推断,那家丁很有可能不是自小在大魏长大。
白惜时:“你怀疑他虽是汉人,却是冉回派来的细作?”
解衍:“是。”
白惜时点头,那家丁与府中打扫书房的大丫鬟有私情,很有可能便是为了得到翟瑞的案册文书。
而侍郎翟瑞经他观察及千闵打探,应该是对此事并不知情的。
兵部侍郎府混进了番邦奸细,即便只是怀疑,此事也非同小可。
白惜时想到这提笔研墨,将近日调查线索一一书写排列下来,凝神细思了片刻,又抬头去看解衍,“你认为,此事先从哪里攻破最为妥当?”
解衍:“书房洒扫的丫鬟。”
闻言白惜时笑了一下,解衍倒与她不谋而合。
二人难得相谈这般融洽,解衍思维缜密,分析精准,指出的许多细节白惜时都觉有理,便又就后头缉查事宜与他探讨了一番。
待到话题结束,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解衍即将离开之际,忽又顿住脚步。
“今日,谢厂督替柔云解围。”
听到这,白惜时似是想起什么微微蹙着眉头,看向解衍,“解柔云的婚事,你替她把过关?”
男子表情一僵,好半晌没有回应,白惜时这便知道,他是把过关的。
眼光真差。
看来在嫁娶之事上,男子的确不太靠得住。只看到了刘天放性格温软,却不察他有一个如此强势霸道的母亲。
白惜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再说什么,但解衍从她的眼神里似乎读懂了嫌弃无语之意,男子难得放下眼帘,不动声色与白惜时错开目光。
但他并没有走,仍立于原地。
白惜时开始催他:“还有事?”
今日她衣裳里头的束带绑得过紧了些,此刻觉得不大舒服,趁着眼下还有些时间,白惜时想回房调整。
解衍听出着急之意,重新抬眸,不知为何,顷刻间竟让人觉得气质有些改变,不再肃眉防备,而是透着……商榷权衡。
“厂督若是愿保柔云周全,解某承诺,日后定当竭尽所能,为厂督效力。”
虽相处的时日不长,但白惜时在解衍心中的既定印象似乎发生了改变,他直觉,白惜时或许并非奸佞。
如若不是,为何不可合作,各取所需?
白惜时听完,稍稍来了些兴致,“你指的周全,包括哪些?”
解衍不言语,只用一双做交易的眼与白惜时对望,其实二人都明白,这“周全”里面包括解柔云的清白。
打量着曾经的天之骄子,白惜时故意问他,“咱家若是答应,叫你杀人放火你也愿意?”
解衍面不改色,“只要此人该杀,此火当放。”
这回答倒是出乎白惜时意料,他一介书生,还真敢?
随口又问:“可咱家府中不养闲人,解柔云留下却不做分内之事,咱家又该如何治府?”
因着白惜时没有给解柔云名分,除了贴身服侍外,孟姑姑预备将白惜时的其他生活起居交由解柔云服侍,眼下若是应承了,部分事情就要避嫌。
解衍,“在下便可替代。”
白惜时皱眼抬眉,面色一瞬间阴晴不定,又确认了一遍,“谁?”
“我。”
见他目光灼灼,隐有成竹在胸、包揽全部之意,白惜时木然移开视线,这便宜叫他占的,他乐意自己还乐意呢。
再次上下打量了解衍一眼,白惜时不欲再与他多掰扯,越掰扯越乱,索性起身往书房外头走去。
直走到门口,她想了想,还是丢下一句,“那便看你诚意。”
第11章
白惜时所谓的“诚意”,其实重点是指解衍之前所说的“竭尽所能,为厂督效力”。
但解衍似乎理解错了意思,自那日书房相谈之后,解衍出现在白惜时面前的频率便大为增加,也确实揽下了解柔云的不少差事。
这日白惜时清晨起床,待穿戴齐整后,一推开房门,便见解衍已立于房门之外。
骤然瞧见他,白惜时甚至晃了下神,还以为是魏廷川突然出现在此地。
定了定神,白惜时才问:“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解衍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门房收到一封信件,说是交予厂督。”
“给我的信?”
古怪地看了那信件一眼,白惜时接过来上下翻看,信封上只字未有。而与他有文书来往之人应该都会寄到东厂。
是谁,给她往府中寄信?
白惜时随手撕开,将那薄薄的一张纸展开,可只一眼,目光就定格在了那纸页之上,良久,没有移开视线。
“厂督?”
解衍察觉不对,唤了一声白惜时。
这一声,将怔愣中的白惜时唤醒,她有些慌乱又十分郑重的将信件重新折好,收进了怀中。
“哦,没什么,一个朋友写来的罢了。”
口中虽说着没什么,可贴着那信纸的心脏却因上头的一笔一墨喜悦翻涌,信很简短,只有寥寥几字,却能够轻易挑动白惜时的情绪。
信上写着:
惜时安好?绥州大捷,明年开春回京述职,盼与友相见。――廷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