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川,魏廷川。
这是魏廷川写给她来的信!
白惜时心情的转变连解衍都察觉出来,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整个人不仅一扫阴霾,一向什么情绪的眼中,此刻也亮起了细碎的光。
白惜时在看过那封信后,心情变得很好。这是解衍的第一反应。
一转头,发现男子正观察着自己,白惜时同样回看着他,特别是这样一双眉眼,的确是极为相似。
视线再一向下,扫过他已然起了毛边的布衣,白惜时轻蹙了一下眉。
眼前的解衍再次与魏廷川重合,脑海中的第一反应,解衍不应该穿成这样。
“马上就过冬了,你怎的还穿得这般单薄?彭管事,记得给解衍重新做几身冬衣。”
吩咐完此事,白惜时调转步伐回屋,她要将这封信妥善放置,随身弄皱了可不好。
再踏出门时,瞧见彭管事正招呼着下人给解衍量身,此时眼前浮现出魏廷川当年的英姿,不知是不是那封信的缘由,白惜时竟又多说了两句。
“就做那种藏蓝色、鸦青色的圆领窄袖袍衫,配双绕皮革银带。解衍既未及冠,便用祥云白玉簪吧。”
说罢她微扬着唇角离开,徒留彭管事几人在后头傻眼。
这,这厂督吩咐的,怎么听也不像是给个下人安排的衣着打扮啊。
解衍同样揣摩不透,今日厂督对他,似乎过分优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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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的办事速度很快,借以翟瑞书房丫鬟的父母生病,千闵在她回家途中半路截下,秘密带回东厂审问。
那丫鬟的审讯很顺利,她承认花草匠的确进过几次翟瑞的书房,还有不少次,那花草匠虽没进去,却托她将书房中丢弃的废纸带出。
那丫鬟到现在都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捕,哭着问千闵,“可他进书房是怕我累着,帮我一起做活啊。要那些废纸也是翟大人的笔墨好,他有门路可以卖个好价钱,然后给我买衣裳首饰。”
“我们又没偷,反正那些都是翟大人不要的,为什么要抓我呢?”
千闵听完摇头,这姑娘被人利用还不自知,傻透了。
拿到供词和证据之后,东厂迅速行动,本欲将那花草匠和几个冉回散商一起抓捕。
但,稍稍晚了一步,那花草匠虽被东厂拿下,交易的瓮堂却被锦衣卫一锅端,冉回的几个散商也被带进了诏狱。
分明是一个案子,案犯却身处两个牢狱互不联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为此,东厂与北镇抚司交涉数次,双方均不让步,无果。
最后,白惜时不得不亲自见了一趟滕烈,二人交谈的过程不算愉快,但为了不耽误要紧事,还是勉强达成一致。
那便是――联审。
牢狱之中,当白惜时与滕烈分坐两头,一个双腿交叠阴寒恻恻,一个长腿微敞威势凛然,对于受审的案犯,无异于是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有几人没挨到用刑,光被这两位用目光同时摄住,便抵挡不住压力开始招认。
不召的,便用刑,东厂和锦衣卫的刑罚叠加,轻易便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唯独兵部侍郎家的那丫鬟,眼睁睁看着情郎被折磨的昏死过去,又被一盆冷水泼醒,此刻才明白过来自己竟是被细作蛊惑,借由帮他出入翟大人书房,泄露了多少大魏军机。
待轮到自己核实证词,她膝盖发软到站都站不起来,滕烈问话,更哆哆嗦嗦觉得每一件冰冷可怖的刑具都在对她狞笑,害怕到半天答不上来一个字。
时间耽搁久了,滕烈逐渐不耐,越发冷厉催促,“快!”
再被这么一吓,丫鬟瞳孔陡然放大,在男子的威慑下,地上竟多了一滩可疑的水迹。
“你给人家吓破胆了。”
凉凉瞥了滕烈一眼,白惜时此时不得不起身,滕烈此人过于冷硬,一连几日的青楼看来是白逛了。
丝毫不懂女子心性。
助那丫鬟挡住一群锦衣卫的逼视,白惜时敛了面上的阴寒,尽量用平淡的口吻告知女子不会对她用刑,她也罪不至死,如若配合,甚至可以考虑为她量刑。
一番安抚之后,那丫鬟逐渐缓了过来,在白惜时的引导下重述核对了证词,又在白字黑纸上签名画押。
将签好的文书反手递给千闵,白惜时缓步走回上座,又挥手命人将那丫鬟带下去,重新给她换套干净的囚服。
见逼问了半天无果之事,在白惜时轻飘飘几句话后便顺利拿下,蒋寅心有不服,嘴上便暗含讥讽。
“厂督多情,倒是对女子尤为通晓怜惜。只可惜……”
不是个真男人!这是蒋寅未尽之语。
白惜时自然明了他的意思,可听完实在毫无波澜,男性自尊在他这里根本不存在,因而只轻描淡写觑了他一眼,又掠过滕烈,“嗯,自然比在座不解风情的几位强上许多。”
蒋寅:“……”
说完对上一道幽寒的视线,白惜时淡定迎视,只见滕烈整了整衣袖,虽薄唇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看来,日后还要向厂督多请教。”
“指挥使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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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审案的氛围实在算不得愉悦,时不时便有那锦衣卫来给自己添堵,还要经常面对滕烈那个大冰碴子,索性案子审的还算顺畅,白惜时便也忽略了其中的种种不快。
几日都是宿在宫中或东厂,没有回府,这日处理完事务,白惜时又得到一个好消息,那便是绥州大捷,皇帝龙颜大悦,已下旨将魏廷川由绥州参将擢升为镇北将军。
听到这一旨意,白惜时心潮翻涌,简直比自己提拔了还要高兴喜悦。
当年处置晋阳王一族的是先帝泰王,如今新帝早已坐稳江山,看圣上这几年对魏廷川的重用与提拔,显然没有受先帝的干扰,对他有任何成见。
终于,世子靠着自己在军营中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又要重新拿回曾属于自己的一切。
案子审的顺利,不日便要收网将最后的两条大鱼拿下,今日又得此喜讯,白惜时一高兴,便顺带应了几位下属的邀请,傍晚一起去酒楼喝了几杯。
从酒楼出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如昼,几个下属喝得歪歪倒倒,白惜时却只能算得上微醺,有女扮男装的秘密在身,她从不会让自己醉过去。
连日忙碌加之酒精,白惜时此刻也觉得疲乏,登上马车便命下人将驶向白府,想要今日好好睡上一觉。
得知厂督回来,府中自然又是一番动静,在下人的伺候下喝完一杯醒酒汤,白惜时一抬眼,便看见了迎面走来的男子。
缓慢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这一刻,白惜时真觉得自己可能醉了。
不然,她怎么会看见魏廷川?
直到男子走到自己面前,站定,有了充足灯火的映照,白惜时才恍然分辨,这哪里是魏廷川,他是解衍。
只不过,解衍从头到尾换了一身行头,衣裳是白惜时吩咐的藏蓝窄袖袍衫,腰间多了一条双绕革带,衬的原本看起来略显单薄的男子宽肩窄腰长腿。再加一那根简单的白玉簪,简直与当年的世子魏廷川的装扮如出一辙。
也难怪在远处,她会认错。
察觉到白惜时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定格了许久,解衍只当他是饮酒后的醉态,遂平静从容,上前一步。
“厂督醉酒,我扶你回房。”
“不用,我自己能走。”
收回目光,白惜时撑着桌面站起,缓步往屋中走去,只是解衍依旧尽职尽责跟在她的身后,似乎以为她是醉酒后的强撑。
白惜时也没管他,爱跟便跟吧。
直走到屋门口,白惜时被候在那里的孟姑姑扶了进去,在关门的一刹那,白惜时顿住脚步,突然回头,又盯着这样像他的解衍,审视了良久。
“纵使泥泞破碎,亦可破土重生,行至参天。”
她开口,对立在熠熠星光下的男子如是道。
那满腔想要对魏廷川说的话,终是通过另一个人,吐露了出来。
第12章
红漆木门在男子面前缓缓阖上,解衍却因为白惜时的一句话,于庭中停驻。
漆黑的眸子中依次掠过茫然,错愕,费解,继而纠杂成一团,汇至幽深的瞳仁。
这好像是自他从云端跌落以来,第一次有人告诉他,没关系,你不会被埋没,还能重新再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参天。
解家遇难,曾经的家人悲怆崩溃无心顾他,至交好友则哀叹连连,悲他时运不济。
解衍虽从未放弃,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确信,还能再站起来吗?
但今日有一个人明确对他说,你可以。
这个人,竟然还是人人谈之而色变的权宦――白惜时。
一种怪异、荒诞之感萦绕解衍的心头,不是曾经敬仰如高山的老师,不是时常对你耳提面命的长辈,亦不是那些情同手足的同窗挚友。
所有人都觉得你运气太差,没希望了,还唾弃你的自甘堕落、有失风骨,与一介阉人为伍。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用他看不懂的专注眼神,和煦到令人费解的笑,与他说了方才那一番话。
对,就是那个笑,似乎比言语的冲击力还要更大,将解衍钉死在原地,其实算是很浅淡的一个笑,却绝无恶意,也没了平时里的阴阳怪气,让解衍……很不适应。
果然喝多了,连人的性情也会转变?
冷淡的眉峰蹙起,逐渐聚拢成一个复杂的弧度,初冬的寒风掠过,却因这一袭崭新的锦衣并未让人觉得冷,男子又盯着那扇门瞧了一会,直到里头烛火熄灭,他才转身,往自己的房中行去。
变故发生已来,他习惯于在暗夜之中踽踽独行,但今晚的星光,似乎铺满了夜空。
白惜时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仍记得昨夜种种,虽没有宿醉的头痛,她还是忍不住拍了下脑袋,喝酒误事,即便没喝多,也致使她精神松懈、降低防备。
以至于昨日一腔喜悦无从分享,竟对着解衍说了那些个煽情鼓励的话。
这是厂督该干的吗?
解衍十有八九觉得她喝大发了在说胡话。
下次定要引以为戒,少饮酒为妙。
孟姑姑看白惜时已穿戴整齐,盯着她瞧了瞧,又从袖子中拿出支画眉的青黛,将白惜时略显秀气的弯眉描粗描长,寥寥数笔,便将眼前人的气质改变,多出几分男子的英气。
“这样瞧着便更妥帖了。”孟姑姑左右端详了一阵,满意点头。
白惜时本来就比一般女子要高上大半个头,加之一件做了填充的金丝甲,将肩膀和胸膛垫宽,如此便掩饰了女子骨架偏窄的弱点。
对镜自照,白惜时扬起唇角,“姑姑费心。”
撩起衣摆跨出房门,第一眼见到的又是解衍,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这一身行头乍然闯入眼帘,白惜时还是心头一跳,就像是……魏廷川在门口等她一样。
真不知道那日头脑发热,给他定制的这几身衣裳配饰对还是不对。
解衍是解衍,魏廷川是魏廷川,虽然容貌相似,但他们是完全不同两个人,这一点白惜时一直很清楚。
魏廷川不可取代,解衍也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可穿都穿了,白惜时这时候再让他换下来,难以自圆其说。
唉,算了,就这么着吧。
索性解衍仍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看来应该没把昨夜自己的醉话当回事。
“咱家这两日有事,不会回府。”
交待完这句话,白惜时便要出门,路过解衍的时候,又停下脚步,“武练得如何?”
“尚可。”
“能自保吗?”
似乎觉得白惜时这话问得有些看不起人,解衍难得露出点少年人的意气,“不止。”
今日倒是有生机了些,白惜时抬眸重新瞧了瞧他,继而一挥手。
“那便一起。”
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得出纰漏。
经前期案犯交待,白惜时、滕烈已分别禀明圣上,皇帝秘密下旨,东厂、锦衣卫分头行动,同一时间抓捕藏匿在禁军和通政司的两个细作。
此次可能还会涉及冉回人,因而白惜时临时起意带上解衍,以免语言不通造成疏忽遗漏。
锦衣卫赴通政司,东厂赴禁军大营捉拿细作,本应迅速了结之事,却在开端便陡生变故。
先是负责在宫门盯梢的小太监来报,本应今早下值回营的禁军校尉汪魁,清晨却被太后临时安排护送端静公主出宫祈福。
小太监只负责盯住汪魁,并不知具体行动,因而只得急急来报。
紧接着,锦衣卫那边传来消息,通政司薛楠于家中服毒自尽。
种种迹象表明,有人泄密。
那二人应是已经知道自己身份暴露,即将被捕,各自采取了行动。
但相比于已死的通政司薛楠,禁军校尉汪魁显然危险的多,因为端静公主还和他在一起。
端静公主是皇帝的长女,今年十岁,母妃于去年去世,便养在太后膝下。
太后本是想今日去宫外的皇寺烧香祈福,不料身感不适,便安排贴身女官和一向懂事的端静公主替她前往。
而在出发的前一刻,另一位本应互送公主的校尉突然上吐下泻,汪魁此时便自荐顶上,陪同公主一同出宫。
皇帝知道此事震怒不已,猜测恐有冉回人在外接应汪魁,继而吩咐白惜时、滕烈同去捉拿叛贼,在即将离去之际,又叫住二人。
“万不得已,以大魏为先。”
言下之意,公主可以殒命,但大魏的颜面不可丢,势必要将汪魁捉回。
白惜时肃容应是,心里却一时不知做何感想,女子生在天家,实在不知是喜还是祸。
东厂、锦衣卫第一次合作,各自策马狂奔,果然端静公主一行行至中途便被群突然冒出的黑衣人劫持,陪同的女官当场被杀,那群叛贼则往东南方向行去。
而仍活下来的官兵指认,汪魁起先只想自己逃命,但禁军首领俞昂乍然追来,为了自保他们才掳走公主。
听完暗骂一声,白惜时急调马头往贼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俞昂是俞贵妃的胞弟,本来只是个街头地痞,因新皇登基,宫女姐姐被立为贵妃,恩宠不断,他才被皇帝破格提拔为禁军副总领。
但俞昂,实在担不起这个职位。
穿过热闹的街道逐渐往人迹罕至的密林,白惜时、滕烈等人的马匹均是千里良驹,又有善于追踪的千闵、蒋寅探路,大约一个多时辰后,隐约便能见前方晃动的树影。
快要追上了,白惜时握紧缰绳,狠夹马腹,与滕烈几乎并驾齐驱,疾驰追赶。
很快,汪魁与十几个冉回人也发现了后头的追兵,一行人眼看就要被追上,迫不得已干脆弃马,在一处山洞口停了下来。
手持长刀架在端静公主纤细的脖颈上,汪魁脸上露出鱼死网破的狠厉,“退回去,都退回去!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你们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