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照记得这事。
“他妈的，成天鼓吹房价要崩，不要买房子，还怂恿着有房子的赶紧卖。那时候我了听他们的，就以为房价会降，怕买在了高点。结果倒好，现在那套房子早都齐天高，想都不敢想了。照啊，那可是海淀的房啊，你知道守着哪所小学啊！”江宜芗抬刀砰砰砰地连剁了好几下，“真是一步没赶上，步步赶不上！”
这些事，林芳照直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当年，本来差一点，江宜芗就买了房的。结果到了临门一脚的最后关头，又放弃了，之后就一门心思地等降价。
反倒是林芳照，当时打定了早些把父母接来北京的心，没去管什么投不投资、增不增值的，就想着让爸妈早点享上女儿的福。当时她拿出了所有积蓄，首付还是差一截，她胆子也大，贷了首付贷此种贷款，2016 年之后，随着扼制炒房的力度加大，就逐步取消了。林芳照买房的时候，还能贷。凑齐的首付，之后又是公积金，又是商业贷款的，搞了个组合贷，才买下了自己在北京的第一套房。而正是有了这套上车的小房子，才有了之后她赶上了几波房价的跳涨，也才有了她置换到通州还能腾出一笔钱给妈妈看病的后话。
人生的路，年轻时看起来虽长，但未来何去何从，往往就是被那关键的几个选择左右着，在不知不觉间，便分出了不同的岔路口。
她和江宜芗，大学四年同一间宿舍的上下铺，毕业了又一同来到北京打拼。本来她家的经济条件远比不上江宜芗家，结果在买房一事上，一个无比艰难地上了车，一个随随便便就下了车。这才几年功夫，生活的走向，竟能差出这么大来。
但这些话，是没法说出来的，林芳照只能安慰，“谁也没长前后眼，再说当时那一派的言论，也确实挺火的，观点很有蛊惑性。”
江宜芗放下刀，又去厨房端出来个小面盆放到餐桌上，里边是早起就和好了放着醒发的面团，她把面团抓起来揉了揉，接着骂道，“后来才听说，那几个叫唤得最欢的，一边鼓吹着房价崩盘，一边自己在北京、上海买了好几套。”一说起这个，她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操，真是一帮害人精，恨死那些个自诩为专家的骗子了。”说着，对着那面团又狠狠地扇了两巴掌。
林芳照看着江宜芗拿面团撒气，也不知道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仔细一听，“小江……”
江宜芗看着林芳照愣了一下，然后便赶紧向房门跑去，“燕飞姐来啦！”
林芳照也跟着起身，一起迎了过去。
当年林芳照给邵燕飞救了急，所以二人关系自然走得近，而林芳照和江宜芗又是最铁的闺蜜，一来二去的，邵燕飞和江宜芗也成了要好的朋友。尤其邵燕飞的年龄更大些，姐妹淘里，两个小的也愿意把她当成个知心大姐姐来待。
而且三人都是从外地来北京打拼，也都是心肠好又靠谱的正经人，聊能聊到一起，吃也能吃到一起，相处起来都很舒服。
尤其这些年，谁家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几个人从来也没有站在一边看热闹，都是能帮尽量帮，所以感情也就越来越牢固。
虽然现在几个人都越来越忙，但是一有机会，还是愿意凑到一起聚一聚。
邵燕飞过来也是带了礼物的，一套电炖锅。
“不用换鞋，直接进屋。哇，锅！”江宜芗把锅接了过去，又连忙把人迎进了屋里。
“这锅炖东西挺好，功能挺多。”邵燕飞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
江宜芗快步把锅放到厨房，又扭头问道，“燕飞姐，你身体怎么样？上个星期就说去医院，今天怎么还抽血？”
邵燕飞朝江宜芗解释：“我是和老吴，一起去看了生殖科。”
“生殖？是去看什么的？”江宜芗把邵燕飞让到了餐桌旁坐下，又给邵燕飞拿了一瓶水。
邵燕飞接过水，“老吴跟我商量了，我们去了解一下试管的情况。”
林芳照跟着坐回她的椅子，继续摘着芹菜，一听是去“了解试管”，就明白这是打算要孩子了。
“你这缺不缺什么？”邵燕飞坐下后，环视了一下房子的格局。上次搬家她去医院没法过来帮忙，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江宜芗租的这小房子。
“不缺，现在只觉得东西多。”
邵燕飞微微蹙了蹙眉，“这屋，多少平？”
江宜芗想了想，“建筑面积 50 来平，使用面积……30 来平？应该有了。”
邵燕飞无声地哎哟了一下。她家不到 70 平，两个人住，都没觉得多宽敞，尤其一放进吴家盛的那些工具材料，就觉得挤到不行了。这 50 平的房子，还是三口人，肯定是舒服不了的。
邵燕飞伸手要帮着摘芹菜，林芳照拦了一下，“没几根了，别沾手了。”
“你俩先聊，我把肉处理一下。”江宜芗站在桌边看了看砧板上的肉丁，然后又回头一动不动地望向窗边几个没开封的大纸箱。
林芳照和邵燕飞看江宜芗这样，一时不知她要干什么。
只见她突然打了个响指，然后便从沙发前敞着的纸箱里翻出一把壁纸刀，几步走到窗边，挨个看了箱子一角戴守峥帮着收拾厨房时给贴的标签，随后她拍了拍一个纸箱，用刀把胶带划开，没几下，就从里面翻出一个电动绞馅机。
她开心地把机器从箱子里端出来，“找到了！”一抬头，餐桌边坐着的两个人，都在盯着她无声地笑。
“这东西是饺馅神器，有了它，就不用一斤肉剁半天了。”说完，她把机器拿到厨房冲洗了一番，又走回客厅，把刚切好的肉丁，全都放到了绞馅机里，然后插头插到了墙上的插座里。
“要开始绞了哈，有动静，别吓一跳。”做完了预警，江宜芗按住按钮，只听“呜”地一声，绞刀就飞速转了起来，没多久，半盆肉馅就搅好了。
随后她又去厨房，拿了个干净的盆过来，把肉馅都放到里面。
邵燕飞看着机器眼熟，“这东西真是方便，我们家饺馅儿就用的这种。”
“这就是燕飞姐你跟我推荐的呢。”江宜芗提醒道。
“是么？有几年了吧，好像有那么个事儿。”邵燕飞摸了摸绞馅机的电机外壳，已经有些烫了，“有一次，我不是点着按的，一直长按，结果电机都烧出糊味儿了，我以为不能再用了，结果老吴没几下又给修好了，现在还在用着，就算是不坏了。”
林芳照摘完了最后一根芹菜，扔进盆里，笑着说道，“吴哥手里，就不可能有坏掉的东西。”
随后她端了菜盆去厨房，没用江宜芗，就把芹菜和葱姜都洗干净，然后甩掉水分，又端出来给江宜芗。
江宜芗把芹菜切成了段，也放到绞馅机里，像刚才那样简单按了几下，就又搅好了，然后她攥出水分，又切了葱姜，加了调料，和肉菜一搅拌，半盆饺子馅就好了。
“燕飞姐闻闻，芹菜肉的，怎么样？”
“真棒，出锅了肯定好吃。”
江宜芗调馅儿手艺很不错，生饺子馅儿就能闻出好味道。
“我能帮点什么忙呢？”邵燕飞一旁问道，“我自打进屋，就一直在这干坐着。”
江宜芗拎起菜板走向厨房，“燕飞姐，你帮着包就行了。”
第34章 “你的那个戴守峥，还一肚子的心眼子。”
林芳照笑着说：“燕飞姐的饺子包得真好看，就像大师傅的手艺。”
邵燕飞也笑了，“包饺子，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好吃就行。”
这时，江宜芗从厨房出来，拿了张不小的硅胶面板铺到餐桌上，又在靠墙的桌角放了个放饺子的盖帘，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可以包了。
江宜芗负责擀饺子皮儿，林芳照和邵燕飞负责包饺子。
几个人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聊着天。
江宜芗揪面剂子手头非常麻利，嘎巴带响一下一个，还不耽误说话，“我以为，燕飞姐今天要在医院耗到中午才能过来呢。”
“我上个礼拜不是去看了生殖的专家号了吗？结果专家只说我们俩的年龄，确实比较适合试管。具体的，还要结合化验和片子，让我先把激素六项的血给抽了。”
江宜芗看了眼桌上饺子皮的余富情况，又飞快地揪了几个面剂子，“燕飞姐决定了？”
“我其实还有些犹豫，是想自己试试的。但是我们家老吴觉得，不如直接就试管了，别再耽误了。”
江宜芗称赞道：“吴哥很开通。”
“我们年龄确实不等人了，老吴 40 多了，我也眼瞅着 40 了。”邵燕飞朝两边一人看了一眼，“你们猜，我今年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了危机感？”
林芳照手里的饺子捏到一半停了下来，“是啊，之前不见燕飞姐着急。”
“是前不久我妈跟我聊起来的，她说，她是 47 岁绝经的。我以前总觉得，47 是挺大一岁数，离自己还有半辈子远。结果那次我妈这么一说，我再一算，如果我和我妈一样，那再过十年，我也要绝经了。”邵燕飞忍不住皱眉做了个惊恐的表情，“我一得出这个数字，真是浑身都跟过了电一样，吓得一阵麻。现在的十年，多快啊，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今年 37，十年前我 27 的时候，也并没觉得离现在有多远。也就是说，我的生育窗口期，就剩这么点儿时间了，而且这十年里，生育力是会断崖式下跌的。如果错过了这十年，我这辈子，就和孩子无缘了。”
“哎呀，燕飞姐，你这不还没到 47 么，”林芳照赶紧把手搭到邵燕飞的手背上，“还有十年呢！”
“我知道，我就是说这事儿。关键我和老吴，我们并不打算丁克啊，只不过是感情好，不用生个孩子拴着谁，两个人过也挺有意思。再就是之前我不是掉了一个么，老吴总想让我多养几年。本来我和他结婚就晚，都算大龄。反正……唉，都凑到一去了，拖拖拉拉的，就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还是试管快。”江宜芗抬手将总是挡眼的一绺头发一把甩到了后头，“花个几万块钱，打些促排的药，取出一堆的卵妹妹和小蝌蚪……”
一听这话，林芳照和邵燕飞一齐转脸看向她。
江宜芗是一人擀皮儿两人包，她生怕饺子皮供应不上，简直是闷着头拼了命地擀，并没发现二人讶异的目光，她自顾自地继续道，“医生啊，会先在实验室里挑形态漂亮的、活力好的，趁最新鲜的时候，给它们配到一起去。等配成了胚胎，移植也是先挑好的移。现在技术已经非常成熟，挑好的移，也算优生优育了。”然后江宜芗抬头看了邵燕飞一眼，“燕飞姐，你尽管去做吧。我们公司就有个试管的。她也是岁数不小了，前后两胎都是，而且都是一次就成。朋友圈天天晒孩子，小宝贝又聪明又可爱，看得我动不动就心痒痒。”
邵燕飞被江宜芗充满童趣又激情洋溢的描述逗乐，“海海不是你们自己怀的吗？你怎么对试管这么了解？”
“唉，”江宜芗觉得自己都快擀出火星子了，她把擀面杖放下，左手捂着右肩膀转了转，然后又两手拄腰朝后抻了起来，“前两年吧，其实我想要二胎。你俩都知道，我脾气急，我就想着干脆试管得了。后来一看价钱，再一想我们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别说试管了，连二胎的念想，都不得不一起放下了。你想呀，真要到买房子了，差一万人家也不会卖给我。孩子已经有一个了，还是想先有个自己的住处吧。”连抻了几下后，她吸了一下鼻子，又拿起擀面杖，“不过这期间，我确实是查了些资料的，所以多少能聊几句。”
“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有了小海海了，多好的孩子。”邵燕飞微微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有些心疼钱。没办法，拖不得了，我和老吴现在还在争取‘零突破’的路上。”
林芳照在旁边专心地包着饺子，听着一个已经当了妈的，和另一个正努力想当妈的聊着这话题，她是只有听的份儿，没她能插得上的嘴。
邵燕飞包饺子很快，两手一合、几个手指一挤，一个饺子就成了。
但是林芳照包一个饺子，得从右捏到左，再从左找补到右，不捏个十几下，保不齐哪块儿就能漏个缝，包个饺子恨不得跟绣朵花一样费功夫。可是，她却并不喜欢自己包出来的样子，总觉得样子笨、匠气重，忙活一顿，却折腾出个丑东西。她看着盖帘上邵燕飞包好的那些，禁不住羡慕，“燕飞姐这手艺，我算是学不会了。”
“饺子只要不漏，什么形不形状的，不都一个味儿？”说话间，邵燕飞又挤好了一个。
林芳照摇头，“可我就是觉得，你包的这种，好像格外好吃。”
江宜芗一看刚攒下的饺子皮又快见底了，继续开足马力揪面剂子，“我们家海海可不管那一套，只要是饺子，一顿能吃掉一大盘，漏饺子都说好吃。”
“可惜海海今天不在家，要是在家，我非得抱起来好好亲一亲。”邵燕飞抬头问江宜芗，“我看现在不少给孩子送出国的，你们有没有这打算？”
“啊？出国？”江宜芗一愣，“孩子太小啦，再说我们家连房子都没解决，眼前是没那个本钱了。而且，我还是倾向于让孩子在国内，起码读到……本科吧。等他长大，说不定咱们国内大学的国际排名什么的，能提更高了呢。”她把揪好的面剂子在面里滚了滚，“说实在的，我确实觉得咱国内基础教育好，扎实。快乐教育净出些废物，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尤其我也希望他长在我们身边，我和他爸能教他些规矩和道理。知识，学校老师能教；做人，还得靠家长自己来，言传身教这种事，不能指望别人。”
“是，”林芳照很赞同这个观点，“学习这事儿吧，本来就反人性。快乐教育是顺着小孩子的天性，他想怎样就怎样。可等他长大了，社会是不会惯着他的。一朝出了温室进入丛林，谁还会再把他当成小宠物？”
“恐怕那时，宠物，就要变食物喽。”江宜芗一笑，“其实再往更深里说，我觉得，咱中华文明最先进。”
“哈哈哈哈，”林芳照大笑，“那确实。”
邵燕飞一看林芳照笑得这么开心，突然想起自己还当过一次媒人，好不容易赶上林芳照就在身边，可得问问进展情况，“小林，你和小戴怎么样了？”
被邵燕飞突如其来这一问，林芳照的笑立即冻在了脸上，“你们不在聊孩子吗？怎么突然问起了我……我和他了？”
“我就是想起来了，”邵燕飞伸手把刚捏好的饺子摆到盖帘上，“上次，我看他带你去我们家拿笋，挺照顾你的。”
“哟！还有前文呐！”江宜芗一下就来了精神，干脆把擀面杖拄在面板上，也忘了刚才是谁在那急吼吼地拼命擀皮，直接竖着耳朵听起了热闹。
“小林，小戴那人吧，很有边界感，从来不会让女孩子觉得不清不楚。当年他还在方知实业的时候，公司多少姑娘对他有意，他全都保持距离。反正打我认识他，就极少见到他主动靠近哪个姑娘。他对你，真挺不一样。”
林芳照刚想否认，江宜芗紧接着又补了一句，“燕飞姐，你说的那个小戴，还帮我搬家呢，而且是主动要求过来的。”
“他那个人，喜欢动脑子，不是个爱热闹的。”邵燕飞的笑容一下子变得很大，“能主动要求来帮忙干活，那可真是看小林面子了。”
“可不，”江宜芗斜起眼珠瞅着邵燕飞，好像要通过灵动的眼神去传递摩斯电码，“上次幸亏那位小戴先生，要不然，到晚上都搬不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