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那么死亡，又是什么？
她没死过，不知道如果有天妈妈跨过了那道阴阳界，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是彻底的寂灭？是所有知觉、所有觉知，所有有形的、无形的统统幻灭？全都消弭遁形、无影无踪？
如果是那样，她的妈妈，之后便再也看不到她了啊。
看不到她三十多岁，看不到她四十岁，直至看不到她未来人生里将会发生的所有变化和际遇。
都看不到了。
而如果，妈妈在那边，还能看到她呢？
看到心爱的女儿难过到肝肠寸断，却也只能看着，再也摸不到她，也亲不到她了？
如果是这样的，妈妈会不会无助地被隔在那彼岸之上，也在涕泪横流、顿足捶胸，急到不行、心痛到不行？
思维越散越远，三界外，五行中……直到她再也想不下去了。
无论哪种结果，都是要把她的心，撕得粉碎。
她把脸埋进小黄鸭的怀抱里，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直到哭到头疼，直到哭到再也哭不动了，她才翻过身，肿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棚顶灯罩上的图案。
她就那样看了很久，直到看到一只小飞虫飞到了吸顶灯上，一直爬，一直爬，然后爬到了灯罩的正中央，在那山峰的顶端，停住。
灯，闪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睛，不觉间，热泪再次滚落，她扭头，又把脸贴上小黄鸭蹭了蹭，木木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墙面。
随后，灯又闪了一下。
她转过脸，再次看向吸顶灯，看着那灯罩上的山峰，等着看灯会不会再闪。
可之后，吸顶灯却只是稳稳地亮着，不再变化，仿佛刚闪的那两下，就是为了唤回她，再好好地看看它一样。
那小虫子绕着峰顶转了一圈，又停了回去，一动不动。
突然间，她脑中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
她皱紧眉头想了会儿，忽然猛地坐了起来，抓起一旁的手机，几下点开微信。拇指悬在屏的上方，竟然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她狠狠一咬牙，终于迅速输入了几个字——
戴守峥，我有事求你。
第40章 “啊？你要和我……来真的？”
本来，戴守峥是约林芳照周六就见面的，但是没想到周五晚上，戴守峥的大姨夫在家突发脑溢血，不省人事。
幸亏戴守峥的表哥元扬当时有事打电话找老爷子，但怎么都打不通，就连忙开车赶了过去。结果一开房门，就发现老人倒地不醒，急忙最快速度叫来了 120。
脱险之后，大夫说，再晚半小时，人就不好说了。
元扬的妻子舒华，此时正带着女儿元宝宝在新加坡参加一个亲子营。原本舒华是想一家三口一起过去的，但是元扬想着只留老父亲一人在北京，多少有些放心不下，就让妻女两个去玩儿。自己留在北京，起码能给老人应个急，也方便忙一忙酒店生意。
要不是他多想到这一层，现在，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戴守峥一接到表哥的电话，就赶去了医院，帮着表哥在医院照看老人。他在医院脱不开身，只能电话问林芳照到底什么事，结果林芳照一听他在医院帮忙照看大姨夫，就直接说没事了。
新加坡那边，舒华想办法定到最近的机票，周天晚上就带着孩子赶回了北京，所以戴守峥能被嫂子替换下来，第二天正常上班。
随后他立即约林芳照周一晚上见，却赶上了她要去外地出差，一去就是好几天。
之后戴守峥又给林芳照打了几次电话，要么是她忙，要么就说那留言没什么事，等回北京再说。
好不容易熬到两人再次见面，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了。
这次赶在周天，是林芳照约的戴守峥。
她本来想约到离戴守峥家近的地方，结果戴守峥说她刚出完差要休息，不想让她跑那么远，就定在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咖啡厅。
林芳照是提前到的，上次他们坐的位置还空着，就好像等着他俩再次过去一样。只不过这次她坐在了上次戴守峥坐的位置，方便他一进门，就能看到她。
这些天，林芳照在心里，是几经犹豫的。她总在想，这事情到底要不要开口。
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遇到让她这么难办的事。
但是一想起妈妈电话里跟她说的话，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脸面什么的还是放一边吧，豁出去了，试试看吧。
她正垂眸想着话该怎么说，没想到一抬眼，戴守峥竟然已经走到了她的近前。
“你这是晒黑了？”戴守峥径直坐到了她对面。
林芳照一愣，抬手揉了下脸，“是吗？我都没注意。”
“你一个负责人力的，出差要到日头底下晒？”戴守峥面色有点难看，“他们是让你去干苦力吗？”
“也没有那么辛苦，就是在工厂外面多转了转，忘了涂防晒了。”林芳照笑着解释。
戴守峥低头扶了下眼镜，“说吧，上次有什么事求我。”
林芳照把提前点好的水推到了戴守峥面前，“你饿不饿？”
“不饿，快说，有什么事求我。”
林芳照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搭到桌沿上，却只是捻了捻手指。
看着林芳照还是不张嘴，戴守峥故作不耐烦，“你再不说，我可要生气了呀。”
林芳照笑道：“还没见过你生气什么样子。”
“你想见识一下？”
“你会打我？”
“不打女人。”
“那你打男人？”
“以前踢球时，球场上跟挑事的动过手。”
“那你会怎么对我生气？”
戴守峥一笑，倾身便抓住林芳照搭在桌沿上的手腕，林芳照一惊想要往后拽，但戴守峥紧紧抓住她的腕子，“快告诉我，到底什么事求我。”
林芳照皱了眉，“你松手，松手我就说。”
戴守峥这才松了手，向后倚到靠背上。
“我……”林芳照吐出一口气，“想要回老家……休个年假。”
“挺好，是该休息休息了。”认识了这么久，他都没怎么见她好好休息过。
“我……”
“嗯，你说。”
林芳照还是在做着心理斗争。
自打认识，戴守峥就从没见过林芳照说话这么吞吞吐吐的，知道这姑娘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难事，他眉毛跳了一下，看着心事重重的她，温声道，“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帮的。”
这话在林芳照听来，简直既是安抚又是鼓励，她鼓足勇气，“我想，借你这个人……用一下。”
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她的心一下子松了半截。然后她紧紧咬了咬下唇，抬起眼睛。
结果这一抬眼，就撞进了对面那双笑意越来越深的眸子里。
林芳照的脸霎时便红了起来。
这是她当着戴守峥，第一次脸红。
事实上，她都已经很久没脸红过了。多少年来，除了亲人，还没人能让她的心哪怕慌上一拍。
但是现在，她的脸开始红了起来。
真难为情啊！
戴守峥向前探了探身，把手臂搭到桌边，“说吧，阿照，要怎么用我？”
林芳照伸手抓住水杯，然后端起杯子一连喝掉半杯水，又抬起手背擦了下嘴唇，终于视死如归般地说道，“我想请你，跟我回一趟老家，跟我爸妈说，咱们……已经结婚了。”
戴守峥眼神一亮，随后又微微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对面这张红扑扑的小圆脸。
“就是……你，跟我们全家一起吃顿饭，就当是回个门，一起热闹一下。”见戴守峥没开口，她心跳不觉间快了起来，“你不用担心，我的老家没人在北京，他们都不认识你，所以不会有人把这件事，传到你亲友的耳朵里。”
说完，她咬着嘴唇继续看着戴守峥，面前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顷刻间，就把她本就不坚定的想法给击垮了，她心情恨不得灰败到了极点，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到这一步了，她总要把话说完，“机票食宿，我全包。”
“回来时，还会给你带很多土特产。”她想了想，又补上了这一句。
“还有么？”戴守峥终于开口问了话。
“没了。”林芳照已经觉出自己的脸有些烫了，她挠了挠脸颊，“我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但是做这个计划，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而且我爸妈现在，也不认别人了。”
戴守峥一挑眉，“你还有第二个想到的？”
林芳照眉毛一皱，“嗯？唉，话赶话说的。”
戴守峥这才继续抬起嘴角。
林芳照看着戴守峥只是笑，心里越发没了底，她不禁自我否定地摇起头，“算了，对不起，我不该贸然提这样的要求，我再想想别——”
“我愿意。”
这应允痛快得有些出乎意料，林芳照好像被闪了一下，忍不住确认，“你听清楚我刚才说的……是什么了？”
戴守峥点头，“我真的愿意。”
“你愿意帮我？”
戴守峥的笑意更明显。
片刻后，林芳照慢慢激动了起来，“那你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救苦救难的神仙下凡了！”
她双手合十，快速搓了搓手掌，开心到眼睛笑得弯弯的，然后自顾自说了起来——
“做戏要做全套的，那我这两天，就问我爸妈，我可不可以领证。”
“他们肯定会答应，因为我都跟他们说了，咱俩已经处了很久了，他们对你也特别满意。”
“等到他们一同意，我就赶紧在网上找店铺，做一套咱俩的假结婚证。等回去时，我一起把这证带给他们看，他们就相信咱们结婚了。”
念叨完这些，林芳照狠狠地舒了一口气，如看马上要一起上战场的战友般看着戴守峥，就差说“兄弟你真够意思” 了。
戴守峥慢慢点了下头，“阿照想的很周全。”
“嗯，我妈老说不放心不放心的，这下行了，回门的团圆饭都吃了，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阿姨现在怎么样？”
“上次昏倒了一下，我觉得好像……比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戴守峥神情立即严肃了起来，“是不是你说‘有事求我’的那天？”
“嗯。”林芳照捕捉到戴守峥神情的变化，刚才的激动，瞬间就被理智冲淡了，她收了表情，低声道，“对不起。”
虽然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结成了“互帮互助”的对子，念叨过“合作愉快”，但是她到现在，都觉得好像全是戴守峥在帮她。
而且戴守峥孤身一人的，本来就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有足够的主动权。她也没听戴守峥说他那边有什么亲人，正在给他直接施加什么压力。
一想到这些，林芳照更觉得心里又被亏欠感填满了，她坦诚道，“你总是这么仗义地帮我，我到现在都没觉得我对你有什么用……我真觉得，你在我这，亏大了……”
戴守峥笑了笑，“你忘了，你帮我妹讨回过公道。”
林芳照摇头，“那不算什么。”
戴守峥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我说了，那人情，算在我身上。”
林芳照没应他这话，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没跟我妈爸说领证这事……”随后她抬眼跟戴守峥认真道，“你现在反悔完全来得及，本来我这个想法就很……唉，而且现在也只是在计划，根本还没到实施阶段。”
“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充满想象力，我很感动，而且你也没骗我，很真诚。只是……”戴守峥故意把话留了半截。
“嗯？‘只是’什么？”
戴守峥慢慢道：“只是，有一点小纰漏。”
林芳照立即皱眉，“纰漏？”
“阿照……”戴守峥等到自己表情里彻底没了情绪，才接着道，“做假结婚证，是犯法的。”
林芳照一听这话，顿时像山顶上被雷劈焦了的小树一样，彻底呆住不动了。缓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泄气地倒在靠背上。
戴守峥忍着笑，默默地看着她的一连串反应。
林芳照耷拉着眉，低声自语道，“我就只是造给自己用的，也不是卖给谁谋利……”但是话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戴守峥扬起眉，“所以我就说呀，你的这个计划，是有点问题的。”
突如其来的挫败感，比窗外的大运河水还汹涌，林芳照瞬间就熄了火，她竟然忽略了造假证违法这一茬。
“完了……”林芳照两手有气无力地搭在桌沿上，脑门重重一跌，压在了手背上，欲哭无泪道，“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其实，还是有补救办法的。”
戴守峥这话音刚落，林芳照便猛地抬头，“什么办法？”
只见戴守峥，悠然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又把水杯靠在她的杯子旁边放好，然后看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慢慢道——
“我们俩，去领真的证。”
第41章 “最重要的，是你情我愿。”
林芳照被惊得脑子木了好几瞬，嘴巴张了又张，才说出一句话，“那可就是……法律意义上的，真夫妻了。”
戴守峥点了点头。
“戴守峥，你确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又不傻。”
“你为了帮我，要做这么大的牺牲？”
“没觉得是牺牲。两肋都可以插刀，何况就是领张红纸。”
“那你再出去相亲，你怎么说？能说你领了证吗？”林芳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迅速捻了起来，“这不对呀……真领证的话，你再去相亲是不道德，你再去结婚，就是重婚罪！”
戴守峥叹了口气，“你就不会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难道是……谁跟你逼婚了？”但说实在的，接触这么久，林芳照真想象不出戴守峥能被谁胁迫，“可我总觉得你很有主意，谁也拿捏不了你。”
戴守峥又倚回靠背，“别想那么多了，不就领个证吗？多大点事儿，我愿意配合。”
林芳照想过找戴守峥装男友，甚至装新郎，却从来没想过要走到这一步。这绝对是计划之外的变数，一时让她难以消化。她紧锁着眉头问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啊。你现在虽然不小了，但是只要没结过婚，婚恋市场上，你还是优质头婚男。可咱领证之后，哪怕前脚领完后脚离，你都变成……变成二婚的了。”
戴守峥稍稍顺了顺气，“谢谢阿照，替我想这么远。”
林芳照还是觉得不对，眉头越压越低，忍不住扭头看向窗外的大运河。
本来不看还不打紧，结果这一眼望去，她竟瞬间觉得那河水就像浑身长满了触手，时时都会漫过岸来，想方设法将她卷走，然后一口吞掉。
这河怎么这样？
她愈发瘆得慌，正要回头，窗外忽然又有两只肥喜鹊追逐着飞过，落在草坪上，又落在枝头上。
前面那只飞到哪，后面那只就追到哪。
她脑子正乱着，不远处的一处座位上坐下了一男一女，却让她猛地想起之前的一件事，“戴守峥……你不是还有个动心的么？就是上次，上次你在车里跟我说的那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