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守峥被问得一愣，随后回想起她问的是什么，于是“嗯”了一声。
“这怎么才一个多月，就又不动心了？”林芳照的尾音扬得高高的。
戴守峥把表情沉了沉，“人家都已经在琢磨着，要跟人去领证了。”
“诶哟！”听此一言，林芳照的感受立即转了 180 度，刚还觉得戴守峥沉稳冷静，现在再看，这分明是一副追爱失败的强撑表情啊。她突然有点心疼他，嘴里差点蹦出来个 “节哀顺变”，幸亏话到嘴边留了半截，出口前改成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想开些。”
“所以，我没别人要追了。”熹
“哦……我明白了……”林芳照突然恍然大悟，“你这是要领证去气她吧！戴守峥，你可不能用惩罚自己，去跟别人置气啊！”
一听林芳照这脑子又要开始发散，戴守峥赶紧往回拽，“置什么气，那傻丫头都不知道我喜欢她。不过，傻人有傻福，她要嫁的是个对她好的，将来肯定是好日子，没什么可气的。”
“哦呦，你心可真宽……”林芳照紧紧地盯着戴守峥的表情，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你这不假思索、强颜欢笑的……太不正常了。你还是当我今天没找过你，当我什么话都没说吧。”
“阿照能这么替我着想，我甚是感动。不过，只要你没觉得你自己牺牲大，我就不觉得自己在吃亏。”
“不是……你到底图啥呀？这对你没任何好处啊！我可是既无权又无势……还一屁股房贷啊。”
这话一出，戴守峥差点就被说火了，他顿时冷了脸，咬了咬后槽牙道，“林芳照，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贪图那些的人？”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林芳照赶紧向前摇了摇手，“我说的是自己的实际情况，不是冲你，你别多想……可我实在是搞不懂啊，你图什么啊？”
“图什么？我图你这个人，行了吧？”戴守峥的整张表情都沉了起来，“再说，你怎么知道对我没好处？”
“可别扯了，我早都跟你交了实底儿了，我现在只想让我妈放心。” 林芳照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她心底焦躁，越来越后悔怎么起了这么个事端，“本以为撑死了是造张假证，哪想过还要来真的。”
戴守峥低笑了一声，“所以我就说，阿照对我很真诚。”
“算了，这事就此打住了，你这个样子，让我心里实在是难踏实……”林芳照把杯子放到自己面前，皱眉看着那半杯水，“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吧，我也不会跟你去领证。”
“不跟我领，”戴守峥语气里顿时有了几分凌厉，“那你打算跟谁领？”
没想到，这话让林芳照的神色忽而一亮，好像被冷不防地提醒了一样。不过她还是认真回答，“倒不是跟谁领啊，我现在感觉……你应该是刚遇到了感情挫折，理智已经离线了。”
戴守峥没放过林芳照眼神里的那一变色，心里不由随之一慌。他突然觉得，女孩子的脑子太好用了，也不见得总是好事。
他那刚压住的火气又有点想冒头，“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没脑子么？你想用这张证让你的妈妈放心，我就不能也想拿这张证，让我的那些上了岁数的、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们，也放一放心？”
林芳照眯起眼睛，又侧了侧脸，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我妈那是情况紧急，怎么，你那边的……也那么急？”
“我的二叔，我的大姨夫，都希望我早些结婚，他们的话和你的一模一样，都说再过几年我就 40 了，一遍遍地在我耳边念，我被絮叨得受不了，行不行？我大姨夫上礼拜都脑溢血了，发病前不久，他还问我什么时候结婚，说我大姨去世前，还经常念叨着放心不下我的婚事。” 戴守峥在心里对着大姨和大姨夫“笃笃笃”地敲起了木鱼，表情里依然维持着三分薄怒，“有了这张证，我也是可以让我那些亲人放心的。世上不是只有你林芳照，愿意想尽办法满足至亲愿望。我这理由，够不够充分？”
“你大姨夫现在怎么样了？”一听是脑溢血，林芳照着实吓了一跳。上次戴守峥只跟她提了嘴大姨夫在医院，已经没事了，并没说具体是什么病。
“救过来了，但是半失能了，前几天我去看他，他跟我哭，老泪纵横，吐字都不清了，含含混混地说，我表哥都当爹好多年了，我还是老光棍一条。他说他对不起我大姨，他没把一切都给我安排好，自己就先倒了。”
“你和你大姨夫……能有这么好？”在林芳照的印象里，和姨夫这么亲的，几乎就没见着过。
“我打小在我大姨家长大，我大姨夫，比我的半个爸还亲。现在，哪怕放眼全天下，我也只剩下这么半个老父亲了。他都这样了，还这么记挂我，你说这事急不急？”
“啊……两边老人怎么这么巧，都病一起去了……”林芳照算是明白了这深厚感情的由来，却也突然觉得一时之间有些信息过载。这种类型的成串事件，是她之前从没遇到过的，局面一时有点焦灼。她努力地理着乱七八糟的线头，然后试探着把阶段性的“总结”对戴守峥问了出来，“这么说……你也需要一个形式上的婚姻，去救一场……亲情上的急？”
戴守峥抬手转了转杯子，“你要是愿意这么想，就随你。”
“不是，我说，咱俩就偷偷去办张假证，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给老人看完了，就给撕了烧了，也不行么？”一想到是真领证，林芳照是真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什么事，如果只涉及她一个人，刀山火海她都不带怕的。可领证这种大事，事关两个人，且背后有太多太复杂的连带牵扯，如果伤及无辜，她良心上是怎么都过不去的。
“不行，我是守法公民。现在这个时代，只要做过了的事，就会留下痕迹。压根就没有‘神不知鬼不觉’这一说。”戴守峥微微扬起下颌，“再说了，谁知道将来我孩子考不考公，我不要留下任何不良记录，耽误我的下一代。”
“戴守峥……”林芳照紧皱着眉头朝窗外望了一眼，又一脸无语地看回来，“你想的，可真远呐……”
“总之，我也是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你这么个人，去领证给我大姨夫看了。之前我们可是谈妥的，就在这张桌子，我去给你装男友，你以后也要给我救急。当时，你就是坐在我这个座位答应的我。现在咱俩正好对调了位置，你不能一到我有急了，你就反悔不救了。”
“哎？哎？”林芳照拧紧了眉头连“哎”了两声，“不对啊，这……怎么又变成我不救你急了？你等等……”林芳照觉得好像被反将了一军，“有点绕迷糊了，让我理一理。”
“绕什么绕，就是先前君子协定，咱们说好的，我帮你，你也帮我。现在我已经帮过你了，轮到你帮我了。不就这么回事么？”
“可明明是我来找你的啊，怎么又成了我不跟你领证，就是我背信弃义了？”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她的意料，一步步的，怎么演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搓了一下额头，“以你的意思，咱俩这证，是领也得领，不领也得领了？”
“对。”戴守峥点了头。
林芳照跌靠到椅背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皱着眉，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有一阵。
然后，她闭上眼睛，身体前倾，两肘支着桌面，十指交叉握成拳，最后额头抵在拳上面。
她的内心，在做着多少年来未曾有过的激烈斗争。
就在半小时之前，事情，还远不是这样子的。
她迅速地把和戴守峥从相识到现在，所有接触的细节都在脑子里过了两遍。突然间不知为何，心底竟起了一阵不受控的烦乱。她猛地起身，向外走去。
戴守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干嘛？”
她也没去挣脱，冷冷地瞪着戴守峥，“上厕所！”
戴守峥这才松开了手。
等林芳照一走开，他招呼服务员，把水续满。
他看着服务员把她的那杯水倒满，回想着刚才跟她的一番斗智，不由地长呼一口气——
这家伙，实在太难对付了。
也对，毕竟事关终身大事，她不想随便把他拖下水，他也绝不能轻易让她给跑了。
本来，他还想着徐徐图之，没想到战况突变，搞不好等这家伙回过味儿来，真会生出跟别人领证的心。而凭着他们接触的这些次，他知道，她绝对干得出来。
所以，他得快刀斩乱麻，绝了所有后患，把局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情定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后响起了林芳照的脚步声，随后便见刚还有些烦躁的小圆脸，已经面色如常地坐到了他的面前。
她正视着他的眼睛，眼神异常冷静，语气已经又平又稳，“戴守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那些想法，都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么？”
戴守峥坦然地接受林芳照的审视，“说是处心积虑、兼权熟计，也不是不可以。”
林芳照被戴守峥话里的幽默逗得笑了出来，她心里一松，两手轻轻往桌沿上一搭，“咱俩这是算……领个真证，结个假婚吧？”
戴守峥未置可否，但紧跟着补了句，“最重要的，是你情我愿。”
“好！都是成年人，还都是自愿的，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么，我愿意和你领这个证。”林芳照笑着朝戴守峥伸出手，“我们继续，合作愉快？”
戴守峥一笑，也隔着桌子伸出手，握住林芳照的手，“合作愉快！”
林芳照感受到戴守峥手掌上恰到好处的力道，心里好像瞬间便有了底，她收回手，认真道，“那我们领证之前，我先咨询一下我的律师朋友，我们拟一份婚前协议。到时候咱们离也好离，确保你，不会有任何损失。”
戴守峥眼神一暗，“一定要搞得那么麻烦？”
第42章 “林芳照，你是怕我粘着你吗？”
“也不麻烦，就是一份协议，我不去占你便宜，这是对你权益的保护。你不会有任何连带风险。”林芳照解释得非常认真。
戴守峥神情又冷了一点，“如果我不签呢？”
“为什么不签？”林芳照一愣，“你傻么？你知道形婚之后，会有多少法律问题扯不清楚？”
“我相信你人品。”
“人品？你信我人品？”林芳照又愣了愣，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你就不怕我到时候翻脸，纠缠着你不放？你之后再买的房、买的车、工资、期权、股票、基金……所有婚后的收益，全都要分我一半？你如果遇到了真爱要去追，我掐着那张证死活就是不同意，再宣扬出去让你背负骂名社会性死亡、最后跟你耗上多少年直到给你扒掉几层皮？”
林芳照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见戴守峥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并不做任何反应，她不觉垂了垂眸，这才发现杯中的水是满的，于是端起杯子喝了口，“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被人骗过，怎么能这么天真……”说完，她放下杯子，食指轻轻敲了敲杯壁，“反正，如果没有婚前协议，我肯定不会跟你去领证。”
戴守峥微微眯起眼睛，“你签这协议，就是为了离婚好离，是吧？”
“对啊，我听说，那些钻‘投靠政策’空子，为了落户和有北京户口的假结婚的，都得事先做好约定的。我是知道的多了些，所以想的才会多。你放心，我都会事先替你考虑全面，到时候你跟你的长辈都交代完了，我们就可以赶紧把婚离了，干净又利落。”林芳照眼神明亮，语调轻快，如同在憧憬着那手起刀落、没有任何牵绊的畅快结束。
戴守峥微微偏了偏头，有点语重心长地说道，“阿照，离婚后，你也是二婚了。”
“没事，无所谓。”
戴守峥又道：“我应该不会再婚。”
“别瞎说，你不是说，算命的讲过，你不会打光棍？”林芳照想起戴守峥先前跟她开过的玩笑。
戴守峥突然觉得有些话，是没法再说下去了，说得太明白，别起了什么反作用。他抬手拢了拢头发，适时止住话题，“那咱这第二轮合作，算不算……谈妥了？”
“差不多了。”林芳照点了下头，“就差一份婚前协议了。不过这事不用你操心，我来办，保准不会让你吃一分钱的亏。”
戴守峥放慢了语速，“林总够专业，真是了不起的职业女性。”
只不过，这话虽是笑着说的，他眼里却不见丝毫的笑意。
林芳照倒是只顾着开心，她翘了翘眉头，“戴总过奖了。”
一说完这话，林芳照突然有那么一瞬，觉得今天能聊的，好像就都聊完了。她刚想说吃点东西，就见戴守峥指了指她的包，“要到晌午了，咱们走吧。”
“我在这点些东西给你吃吧。”
“不吃这里。”戴守峥站起了身，“离这不远，有家烤肉店，开好多年了，去尝尝。”
林芳照拎着包也站了起来，“在哪，我请你。”
“你不都请我喝水了吗？”说着，戴守峥拿起水杯把剩下的水都喝光，然后将杯子放回桌上，“行了，该我请你了。走，跟我吃肉去。”
出门时，戴守峥问林芳照的车在哪，林芳照说是打车过来的，戴守峥知道她那新能源应该在充电，随后两人一辆车，戴守峥把林芳照载到了烤肉店。
烤肉店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但是生意很好，一直以来都在做熟客生意。单是这些常年过来的老饕，就足够支撑起这家小店的兴旺发达了。
戴守峥和林芳照过去时，店里的桌子都占满了，二人就在店门外等位的椅子上坐着。
戴守峥刚想和林芳照说说话，一转头，就发现她正拿着手机飞快地输着字，头也不抬。
他以为是工作上的事，“现在还加班？”
“不是，我跟我一个律师朋友要了份婚前协议的模板。刚好他现在有点空，我得赶紧问明白了。”
戴守峥突然觉得有一记无形的老拳，直冲着他闷了过来，他放慢了声音，“阿照，刚在咖啡厅，我本来心情，还挺好的。”
林芳照抬头朝戴守峥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我现在也很开心，真的谢谢你。”
戴守峥叹了口气，“您客气。”
随后林芳照把手机伸到戴守峥面前，“我简单扫了几眼，这协议还挺完备的，你肯定不会吃亏。”
戴守峥抬头望向了远方，天上的云块，好像都在龇牙咧嘴地打着滚儿，没一朵是正经的模样。
林芳照晃了晃手机，“你怎么不看啊？事关你钱包的安全。”
“我歇歇眼睛，你看好了就行。”戴守峥继续看着那些云——
它们这是在冲他做鬼脸么？怎么好像更没正形了。
林芳照看戴守峥略带疲惫的样子，想了想，“那我念给你听吧。”
戴守峥无声地顺了口气，只见林芳照拖了凳子朝他凑近了一点，然后低声念道，“最开始，要有咱俩的姓名和身份证号。”
戴守峥没吱声。
“之后写……”林芳照把 PDF 放大了一点，随即便皱了眉，“写咱俩是‘自由恋爱，要结婚登记’了！”
戴守峥这才扭头看向林芳照，“还有这话？”
“嗯，”林芳照又瘪了瘪嘴，“这话在咱俩这，可真假呀。”
戴守峥又扭头看天，“留着。”
林芳照一愣，随即道，“行，听你的，这样看起来像真的。”外面的光线有些强，她调高了手机亮度，“这些条款能规定咱们婚前和婚后个人财产、共同财产的范围和归属。”她一边看着协议模板的内容，一边联系着他们二人的情况，“咱俩的房子很好办，都是婚前的……对了，你有贷款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