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些学术大拿，但是仪器操作流程繁琐复杂，刚上手的，这里漏一步那里错一步的，还真不在少数。这就导致使用过程中，老是出问题。
一次，有个研究所客户，里面有个副教授，因为总是用不明白，就不停地跟邵燕飞负责的客服中心投诉。
邵燕飞那时候就已经是客服中心的骨干了，明知道是那边没按照说明书上的操作步骤来的，但没办法，人家觉得自己是年轻有为的副教授，怎么可能用不对一台机器，毛病肯定、也只能是出在设备上。
所以那段时间里，邵燕飞在客户、仓库、安装部之间不停周旋，应付得是一脑门子官司。
方知实业是戴守峥研究生毕业后的第一家公司，他的工位就在邵燕飞工位的旁边。
他还记得当时跟邵燕飞开玩笑，“燕飞呀燕飞，你这名字起的，一听就是个忙的，你应该叫燕栖，这样才能闲下来。”
邵燕飞立即瞪他，“燕栖，还雁栖湖位于北京怀柔的一座湖，风景优美，旁边经常开国际会议。呢！你就笑吧，笑话人不如人，等哪天你也干上客服的活，到时候可一定要告诉我，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后来戴守峥所在的信息部，去了个新总监，是个思路不清晰的，瞎搞了一阵子，戴守峥实在看不见发展空间，就跳槽到了现在的领康英智。
跳槽对他来说，是个正确的选择，在新公司，他的才华能力的确得以施展。几年功夫，就从经理干到了信息中心的总监，负责起整个集团的信息化业务。
但是戴守峥跟邵燕飞，却一直没断了联系。
前几年，戴守峥家的房子装修，就是找了邵燕飞的老公吴家盛。
装修行业水很深，客户收工时看到的，只是室内的一层皮，只要验收时看着没毛病，就得赶紧给人结尾款。但施工过程有没有偷工减料，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是不是自己信任的人经手，工程质量差别会非常大。
当时戴守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吴家盛。
吴家盛在北京有多年装修经验，后来自己干工长，口碑很不错。尤其戴守峥还是妻子的老同事，所以那次，吴家盛亲自挑选靠谱的师傅，自己又经常到现场监督检查，整个过程可谓非常尽心，最后的装修质量和效果，也都特别好。
几年过去了，墙皮上见不着一条裂缝，瓷砖也没有空鼓起翘的地方。再加上戴守峥这么大个房子就他一人在住，整个装修现在看起来，仍然像新的一样。
因为这场过硬的装修，戴守峥后来一有同学朋友家的旧房要翻新，或者买了新房要装修，他都会跟他们推荐吴家盛。
丁德勋的电话刚一挂断，戴守峥的脑子里，立马就浮现出当年邵燕飞打趣他的那几句话。
他禁不住感慨，确实啊，笑话人不如人，他这也算是现世报了。
前方一个红灯，他扶了扶眼镜，然后拿起手机给邵燕飞发了微信，“邵总当年神预言成真，现在我也要干上客服的活了，投诉组要被放到我这里了。”后面加了个哭笑的表情。
很快，邵燕飞就发来一大长串的“哈”，看上去心情非常舒爽。不过随后她又发了条，“方不方便接电话？”
戴守峥看了眼导航路况，回了一行，“20 分钟后到小区。”
“行，待会儿我给你打。”
又过了一会儿，车终于穿过了导航上东三环被堵紫了的那一段。他从京承高速开出去，之后上了北四环。还行，不太堵，不久之后，就开到了家。
几乎是刚进了家门，邵燕飞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邵总好。”
“你就做好受气的准备吧，都是些糟心的活儿，好事是不会找投诉组的。”
“怎么样，有没有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感觉？”跟熟人朋友，戴守峥偶尔会开玩笑。
“我还仰天长啸，放歌纵酒呢。行了，别贫了。我刚下地铁，正往家走呢。打电话给你，是有正经事。”
“哦？”戴守峥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对邵燕飞，他还是有几分敬意的。
这位当年的老同事，在工作中耐心敬业，尤其还能受得住气。有几件事的处理，让他叹为观止。如果让他碰上，可能早就火冒三丈了。但不管有些投诉多蛮不讲理、多胡搅蛮缠，到了邵燕飞手里，她都能忍下来，把客户的气捋顺，最后再把问题解决掉。
现在，邵燕飞早已是高级经理了。而这，已经是方知实业的客服中心，所能给的最高职位了。
对此，戴守峥非常服气。
就在他等着邵燕飞到底有什么“正经事”时，那边劈头盖脸来了句——
“小戴，你有对象没？”
第4章 “好名字，我记下了。”
戴守峥愣了愣，随即笑道，“没呀，邵总要给我介绍？”
“是啊，其实我前两天就想找你的，不过有事耽误了。正好今天你给我发信息，我看你应该是有点闲工夫，可以跟你聊两句。”邵燕飞躲过一辆自行车，又往路边靠了靠，“我有一好姐妹，终于开了窍，要找对象了。”
“你的好姐妹？”
邵燕飞听出戴守峥在“你”字上的重音，差点翻了个白眼，她停了脚步拉长声音，“放心，没我大，比我小多了。你多大来着？”
“35。”
“唉，就比我小两岁。也是不小了，该考虑了。”邵燕飞继续沿着路边走起来，“她 29，小你 6 岁，怎么样？”
“我现在单着，还挺自由的。”戴守峥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厨房。
“我单着时也那么想的，可有了我们家老吴，就不觉得单着好了。我看你俩，就挺般配。”
“我和人家女孩都没见过面，你就觉出般配来了？”
“我还想说天造地设呢，怕你觉得夸大玄乎，倒起了反作用。反正，就权当认识个朋友吧。”邵燕飞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音，“你怎么不说话？”
戴守峥拿起厨房台面上刚开了免提的手机，“我在开冰箱，拿两片面包。”
“你再拖下去，过几年就 40 了。我跟你讲，过了 30 奔 40，就是一眨眼的事儿。”邵燕飞话里话外，是一点也没觉出男人四十一枝花，她继续尽职地做着介绍人，“人家女孩漂亮着呢，还大高个。”
戴守峥把面包放到了面包机上，打开了按钮，开始加热。
“你在听吧？”
“在听呢，你说。”
“不光漂亮，工作能力强，人品没得说，尤其孝顺极了，对她父母那真是难找了。对我们这些朋友，也非常够意思。”
说到对朋友，邵燕飞把刚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当年她第一次怀孕，没经验不知道。那时她家旁边的地铁还没通，又刚买房没多久，正是家里最拮据的时候。她舍不得打车，每天通勤就来回挤公交。
结果有天早上，公交车避让行人急刹车，一个乘客没站稳失了平衡，一抬胳膊正好推到她肚子上。当时她重重挨了这一下，要不是身后也挤了人，肯定就跌坐到后头去了。但那人随后连连道歉，而且确实就不是故意的，怪不到他。她只能当运气不佳，没去计较。
但当天下午，她就开始出血肚子疼。然后慢慢发现不对劲，那肚子根本不是个正常疼法，直到后来实在受不了了，赶紧请假去了医院。
结果一查才知道，孩子都已经快七周了。但是肚子遭了那下猛力，异常出血，先兆流产。最后怎么吃药保胎，都没能保住。
那阵子正好吴家盛带着工人，在远郊赶一个精装修楼盘的工期，吃住都和工友在那里。
工期不等人，工友们一个个家里有老有小的，全都拼了命地干活，生怕耽误工期被扣钱。吴家盛那阵子急到不行，上了大火，满嘴都是火泡。是林芳照，在整个国庆节都住在邵燕飞家，帮着照顾了小月子。这份救她于水火的恩情，她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但这些细节，她又实在没法跟戴守峥这么个大老爷们说，所以她总结概括道，“这姑娘热心肠，人品，极好！”
一听说热心肠，戴守峥隔着电话，忍不住嘴角上翘。
邵燕飞看不到戴守峥的表情，她一边朝家走着，一边接着道，“人家姑娘也在挑，不是逮个人就嫁的。”邵燕飞发自肺腑地感慨，“谁要是能把她降住了娶到手，那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怎么样，有没有想法？”
一听戴守峥还没动静，邵燕飞又问了句，“不感兴趣？”
“我把面包取出来。”
“反正你要是错过了她，那就是你没福气了。”邵燕飞叹了一声，“以后你可别遇到她，遇到了非得后悔……对了，她是 A 大的。”
戴守峥挑了挑眉，“A 大的？”
“对呀。百年名校的高材生，怎么，配你不够用啊？”
“看你说的，相亲又不是招聘，不看这些。”
“你还别说，”邵燕飞一乐，“她还真管招人和开人。你前脚从方知实业离职，后脚她就入了职。哎？你俩还真差点儿就见着了呢。这公司留不住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后来她就离开了，现在在一家有名的医疗器械公司，叫那个……那个，对，万瑞健安。也是个工作不要命的，不到 30 岁就成了人力总监。业务能力没得说，妥妥的精英女性一枚。怎么样？看不看？”
戴守峥倒了半杯水，喝了口，“有照片吗？”
“诶呦，照片啊……”邵燕飞啧了一下，“她还真就不怎么爱拍照片。我找找吧，你等一下。”邵燕飞挂了电话。
戴守峥拿着水杯，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
他的房子楼层高，往下看，是车水马龙的北四环，一抬眼，就是鸟巢和水立方。再稍微远一点的，是奥运会时做转播用的玲珑塔，此时就像一串竖放着的七彩宝石，正在变换着陆离的光。哪怕更远一些的奥林匹克塔，在他的视野里，都有种伸手就能够得着的感觉。
这些中轴线上的地标建筑，多少八方来客在北京必到的打卡地，都是他每天在客厅的窗前一站，就能收入眼底的日常所见。
他看着这一片热闹的色彩变幻，脑子里却回想起了那张干净透亮、又有点肉乎乎的小圆脸。
具体模样，已经记不太起来了。再见面，也许能认出来。
但都隔了那么多年，仅凭当年印象，实在是没办法在脑中完整复原。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都 35 的人了，这是怎么的了？
这时微信响了一下，他点开对话框，是一张女孩的照片。
他不由皱起了眉。
相亲，能给人发这样的照片？
这个邵燕飞，确定……是在给人介绍对象？
不过这件事，好像从这一开始，就散发着一丝不按套路出牌的不寻常，有种说不清的隐约熟悉。他不觉笑了起来，然后端详起照片里的女孩。
头发不长，没有染发，偏瘦，看轮廓，是个圆圆脸，正伸着筷子去夹面前火锅里的菜，袖子撸得老高，眼都没抬，神情非常专注。但火锅热气腾腾的，把她的五官，都有些遮住了。
朦朦胧胧，又仙气缭绕。
真是一张别具一格的……相亲照片。
戴守峥笑着摇了摇头，拇指双击屏幕，把照片放大了一点。
女孩的眉头都被火锅的热气挡着，看不真切，所以没法确定，到底有没有那颗痣。
戴守峥抬起头，窗外，四环斜对面的鸟巢，正在透出斑驳的光亮，有点像只被压扁了的竹灯笼。鸟巢上方有些光柱刺向了天空，不知又要搞什么活动。
当时，那女孩跑了一头汗，她当着他抬手擦了额头，碎刘海被手背抹了起来，他清楚地看到，左侧眉头上，有一颗不大的痣。
大姨的眉头就有这种痣，只不过是在右眉上。小时候大姨跟他说过，这是福痣。他一直记着大姨说的话，所以他对女孩眉头那颗痣，印象才会那么深。
他看着照片，又感受了一下。
对这张脸，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是不是”，而是有些……“认不出来”。
他又想起了那串单词混着数字和字母，透着鬼机灵的奇葩密码。
也不知道，当初有没有耽误什么事。
他心底那藏了快十年，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亏欠和求证心，又齐齐冒了出来。像被摇晃起来的一串风铃，直到现在都没找到固定的位点。
没着没落的，却越摇越响。
邵燕飞的电话又打过来，“我就能找到这一张了。这也不是专门为了拍她的，当时我们几个出去聚餐，我是为了拍吃的发朋友圈，她人坐我对面，就把她给带进去了。都没拍清楚，真人比这张好看。”
邵燕飞已经快走到小区门口，她停在不远处的小超市旁边，单手掐腰继续着她的话，“以前我要给她介绍对象，她还不干呢，工作起来不要命的。而且我说句不好听的，你条件好，人家条件也不差，用不着奔你什么，你也不用防着人家。你有鸟巢边的大房子，人家姑娘的房子也不小。你还北京土著呢，一切生来就有。人家一外地姑娘，自己来的北京，单枪匹马的，现在年纪轻轻奋斗到有车有房。要我说呀，真不比你差。”
“燕飞教训的是。”
“哎，小戴，我跟你说，我还真是佩服她。她上一套房子离你家不远的，就在海棠花溪在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里，早春成片海棠开花，是一处景点。附近。然后去年给卖了，把房子换到通州去了。当时我们还不理解，怎么给换到通县通州以前是通县。1997 年 4 月，撤销通县设立通州区。那么个地方。结果你也猜着了吧，刚换完不久，通州就变成副中心了。定位变了，战略地位大升级。已经双限购通州于 2015 年 8 月开始同时执行北京市级和通州区级限购政策，故称“双限购”。2024 年 10 月，通州不再单独限购。了，想买也买不了了。你说，是不是有眼光？”
戴守峥无声地笑了。
“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么好的姑娘，不好找。我看你俩就很合适。错过了，就被别人抢走了。”
戴守峥把手机移得远了些，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照片里的人。
然后，他把手机贴回耳侧，“女孩叫什么？”
“林芳照，双木林，芳草的芳，照耀的照。”
他抬起杯子慢慢喝了口水，随后转身望向窗外，“好名字，我记下了。”
第5章 “可能，还真是久等了。”
邵燕飞没去管林芳照跟她说的又不想看了，当晚，就把微信推给了戴守峥。
戴守峥加了好友，过了有一阵，林芳照才通过申请。
正好，接连着的是两天双休日，戴守峥约林芳照可以周六见一面。
但林芳照说，周六要带爸妈去国博逛逛，周天中午有老同学来北京，她也要招待一下，晚上还要陪爸妈一起吃晚饭。
这样算下来，能选的时段，就只剩下周日下午了。
戴守峥没想到，这位林姑娘的周末日程，能排到如此之满。
他知道通州大运河旁，有家环境还行的咖啡厅，能看到河景。问林芳照他选的地方行不行，林芳照回了个“行”。跟她说“明天见”，她只回了个“好”，就再没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