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说话还这么冲?妈妈提醒你,有错么?”那边似是喘了声粗气,“真是随了你那死鬼爸爸……反正各人有各人的命,是福是祸,都是你自己选的。是你之前没告诉我,之后,我劝,你也不爱听。我这个当妈的,该说的都说了,你怨也——”
“没什么事就不用给我打电话了,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说完,戴守峥就挂断了电话。
随后,他看着对话框里通话结束的标记,想了想,退回微信界面,长按了“戚孟冬”这个名字,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删除该聊天”,眼不见心不烦。
林芳照一时消化不过来,仍站在原地,皱紧了眉头问道,“戴守峥,你爸妈不是……”
戴守峥低头看向地面,“我爸的确去世了。”
“那……可是……”
戴守峥又抬起头看她,“我妈,改嫁了快二十年。所以我们家只剩了我自己,没毛病。”
这个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所谓的妈妈,多少年,都没给他打过电话了。
肯定是不知哪个她那头的亲戚看到了他发的朋友圈,转而又去问她,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远在北京还有个亲生的大儿子,而且,这个她和她不爱的人所生的儿子,刚刚,已经结婚了。
对于这个妈妈,他实在很难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小时候的记忆,就是个“吵”字。家里气压总是低,气氛总是沉闷,而唯一能打破沉闷的,就是戚孟冬挑起的争吵。
他爸爸戴玉衡出事之前,他对这种争吵是厌倦。爸爸出事之后,无论何时回想起这种争吵,他都充满憎恨。
想当年,爸爸只不过是爱钓鱼,就被戚孟冬不停地嫌弃不解风情、不浪漫、不着家。
可是爸爸,当年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爱呆在家里,而是在家里呆得稍微久一点,就要挨数落,没个好脸色看。
小猫小狗尚且知道看人的脸色,何况是爸爸一个大活人。再好的脾气,也有厌倦的那一天。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所以钓鱼,应该算是爸爸被动开发的爱好。
戴玉衡早年做生意,攒了些钱,后来踩空了几次机会,就及时止了损。手里握着那些钱,也没什么生活压力,于是钓鱼就频繁了起来。之后便渐渐发现,哪怕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一条鱼都钓不到,也比在家里跟这催账般的老婆大眼瞪小眼要舒服得多。
发展到后来,戚孟冬从言语攻击,变成了动手毁钓具。
直到那一次,戴玉衡的一位多年老友送了他一套新钓具。
那老友为人慷慨,曾仗义疏财帮戴玉衡渡过难关,但是那阵子生了病,挺凶险。戴玉衡知道老友送那钓具,其实是留个念想,所以虽然收了东西,心里却很不好受,打算第二天拆封去钓几杆鱼,送到老友家。结果晚上戴玉衡将钓具一拿进家,戚孟冬看到了,就火冒三丈,发了疯一般地把那套钓具又折又拆,搞了个七零八落。
戴玉衡也窝了火,一气之下,喝了点酒,就摔门而去。
等消息再传来,就是戴玉衡出了车祸,撞坏了桥栏杆,冲了进了常去钓鱼的河边。伤在了头和颈椎,当时人就没了。
那时候他已经读高中了,再过两年,他最爱的爸爸,就能看到他上大学了。当年,他爸爸还跟他憧憬,儿子上了大学,就送辆车,开车去上学,多拉风。结果没过多久,人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没了。
这件事对戴守峥的打击非常大,他当时恨极了戚孟冬,然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住校,他不想再回老房子那个伤心地。
谁承想,没过多久,那戚孟冬,竟然有了下家!
几个月都不到,先夫尸骨未寒,戚孟冬竟然嫁了人。那个男人,就那么堂而皇之地住进了爸爸辛苦打拼赚下来的房子里。戚孟冬和那人,花着爸爸留下来的家产,没脸没皮地过起了二人世界。
戚孟冬生戴守峥时年龄小,才 20 出头。再婚时,也才 40 不到。所以在他高考那年,他就有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很久以后,他才从外地的舅舅那里得知,戚孟冬嫁的那个人,其实,是她的初恋对象!
他不想以最恶的恶意去揣测人。但他总是隐隐觉着这种事情禁不住细想,一想起来,他就觉得遍体生寒。
想当年,他还劝过爸爸,过不下去就离吧。那实心眼儿的爸爸,却害怕耽误儿子考学,说熬到他成年之后,再看看还能不能过到一起。
就差两年就等到了,人却先没了。
而戚孟冬再嫁的那个人,在他眼里,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通过戚孟冬霸着老房子和钱不说,那人竟然能去高中找他,让他把他名下的房子,也过到戚孟冬的名下。
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现在住的这套大平层,是他爸爸当年做生意全款买的。因为不用贷款,所以能直接落在他这个未成年的儿子名下。也因此,在他爸爸意外过世后,这套房子才没经历和戚孟冬的撕扯纷争。
那个男人的鬼心思,他一眼就看透了,当即严词拒绝,也让他厌恶透顶。所以他一到 18 岁成年,立即就把户口,从原先的户口本迁了出来,迁到自己的房子名下。
如果被那人知道,爸爸生前动辄给儿子的账户打钱,出事时,他的账户里已经有了对很多普通家庭来说都算得上巨款的数目,还不知那两口子,会怎么想方设法地折腾他。
这也是为什么领证时,林芳照只在他的户口本里看到“戴守峥”这一页家庭成员。
在他的心里,他的家人,是爸爸,是大姨,大姨夫,表哥。甚至大姨夫那过世的父母,那两位和他毫无血缘的和蔼老人,都让他觉得亲近。唯独生了他的戚孟冬,他宁肯不是她生的,连声“妈”,都叫不出口。
实在是念不起什么好了。
戴守峥说完这些陈年旧事时,林芳照本来的惊讶,甚至恼怒,瞬间便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心疼了。
“要不要……你带我去看看她?”林芳照觉得,毕竟是他的生母,如果他想,她愿意配合。
“不需要了,她现在不在北京。”戴守峥转眼望向窗外,“她跟着那个男的,还有她儿子,一起住在外省了。”随后,他自嘲般地冷笑了一声,“她巴不得我离她远点呢。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快高考了吧,她应该也挺忙的。”
“你们母子关系……可能缓和吗?”
“不可能。”戴守峥说得斩钉截铁,“几年前,她的朋友圈就屏蔽了我,所以我也把她屏蔽了。互不干涉。”
林芳照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妈妈,对她真的太好了。她也觉得自已足够幸运,拥有天底下最好的妈妈。所以母子之间怎么能到这一地步,她实在难以感同身受。
但是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不想去劝解什么。
她更愿意站到戴守峥一边,对于这种一团乱麻式的亲情关系,她提不出建议,但她相信他的判断,也尊重他的选择。
“阿照……”戴守峥看着窗外路上堵了一片的红红尾灯,轻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冷血……”
“不会,今日果,昨日因。”林芳照知道,戴守峥总是记着别人对他的好,一点点好,都记得。她也知道他对人好起来,是个什么样。他是个很有温度的人,只不过,他的温度,并不会随意分给别人。她柔声道,“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处理。”
听了这话,戴守峥默默咬了咬牙,转头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回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阿照,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会像你一样,有个幸福的家。”
林芳照本来想说,她还没想那么远,但是一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她微微皱了皱眉,还是慢慢点了点头,“如果我们能走到那一步,他肯定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
第71章 “戴总,屈才了。”
戴守峥休完婚假,回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北京第一分公司的老总关奇见面,讨论上次他们聊了一半的账套独立的事。
因为历史遗留的原因,现在领康英智北京的三家分公司,仍在合用一个账套。
三份帐共用同一个账套,有些像三家人挤在一处房子里。柴米油盐,水电煤气全都混着用,难免有的家用的多,有的家用的少。可到了最后算费用时,却都要均摊。所以一到要交钱,哪家都说自己没有别家用得多。
现在北京三家分公司的情况就是这样,公司间经常是收支不清晰,费用摊销也不清晰。财务做数据,常常大小问题不断,一涉及到其他分公司,动不动就面红耳赤,搞得头很大。这无疑在无形中造成了不必要的内耗,导致管理效率低下。
尤其一旦遇到货物丢失,每个分公司都会说自己的数据没问题,问题是出在其他公司。前不久,有十几万的货凭空不见了,明明账面上的货还在,但是仓库里却怎么都找不着了,三家分公司全都往外推,没一家认的。
随着业务的增长,这样扯皮的事件,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让帐套独立,把原先大锅饭式的一个账套拆成三个独立账套,同时顺带着把原先系统里一些设计不合理的业务流程,进一步优化调整。这样分公司的数据,才会不再有交叉、重叠、混淆不清的地方。一旦实现数据的彻底独立,以后就可以做到权责明晰了。是谁的就是谁的,该谁承担的谁也别抵赖。
戴守峥下楼找关奇时,正好赶上关奇的办公室,在装百叶窗。
“关总在忙啊?”戴守峥以为下来的不是时候。
“欸戴总!不忙,正等你过来呢。”关奇看着师傅把旧百叶窗小心拆了下来,“之前的老窗坏了,关关不上、开开不开的。天热了,正好晒在我后背上,现在脖子和后背的肉,都两个颜色了。”说着,关奇笑着朝戴守峥迎了过来,“让师傅先装着吧,咱们换个地方。”
随后,关奇把戴守峥带到了大会客室。
这间屋子又大又敞亮,屋子的一旁还放了好些机器,都是市场部在做市场时的样机,搬回来后就暂时整齐地码在会客室的一侧。而往窗外一看,就能看到不远处正在建着的中国尊。
“嚯,关总找的这个地方,视野可真好。”戴守峥的办公室,朝向和这间屋子相反,平日里看的都是 CBD 的其他建筑,看不到这在建的北京新地标。
窗外的中国尊,此时的建设进度,已经几乎和国贸三期的高度齐平了。
以前没建这中国尊时,国贸三期就是整个 CBD 的最高建筑了。他还记得国贸三期刚起来的时候,走在那楼底下仰头一望,可真显高,是当时北京的摩天大楼了。
也没觉出过了多少年,旁边又要盖起一座中国尊。等着这五百多米的大楼建成了,国贸三期真就变成了个受气的小媳妇,再也显不出它来了。
这片首善之地,就在这“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之中,迅速变迁着。每隔几年,就能觉出大不同。
关奇给戴守峥倒了一杯水,然后两个人开始坐着聊。
先前关奇已经跟戴守峥要了一些关于账套独立的文件,所以对戴守峥的很多想法都非常认同。同时,他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比如各分公司拆分之后,原先的数据能否也全都迁出来;如果再出现仓库货物和帐套不相符的情况,该怎么处理等等,戴守峥都一一解答。
然而,这都是账套独立之后的事了,眼下最大的麻烦,则是之前积压的问题,应该怎么收尾。
“最头疼的,其实是原先几个分公司共用一个帐套时的那些盘亏,缺的那些货,该怎么平账。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戴守峥在梳理账套的过程中,发现平账是最棘手的,老账不平,后面的方案再好,都没法继续推进。
关奇笑了笑,“那些烂账肯定谁都不爱往自己身上揽。”
“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这。如果这账平不了,每个公司的期初数据账实不符,那后头的账套独立,就不好做了。”
“嗯,卡在这下不去了。”
因为是自己部门牵头做的这件事,戴守峥也不想拐弯抹角,所以照直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戴总说来听听?”
“所有经过确认盘点的实际货物,归属哪个公司的就是哪个公司了。对于先前缺失的和多余的货,我们在老账套里一一排查核实,能找到原因的,就归到对应分公司的账上,做盘盈、盘亏。”
“嗯。”关奇点头。
“对于多出来的找不到对应公司的货,则用它们去冲抵盘亏的货物。”
关奇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
“抵冲之后的,对于最终那些无法找到货物或无法确认货物丢失原因的,这个盘亏,再看看……咱们三个分公司的老总,有什么想法?”
“要是这么弄的话……反倒好办了,”关奇若有所思地点了几下头,“最后剩下来的,那我们就三个公司均摊吧。毕竟烂账谁都有份,虽然都不爱认,但谁也都摘不干净。均摊也就这一次了,以后也好独立。我想另两个分公司,应该不至于连这点事都不批。反正我们北一分,是没意见的。”
戴守峥笑道:“如果那样,就简单多了。”
“还是戴总思路清晰,几句话就说到了关节上。”关奇觉得和聪明人谈事情,就是舒服,通透,高效,没废话,一语中的。
其实账套独立牵扯到方方面面,内里的细节非常繁琐。戴守峥之前的信息总监,当年也曾试着牵头搞过一次账套独立。结果思路不太清晰,一顿操作猛如虎,却只是让复杂的问题更无头绪,各分公司打作一团,局面更乱,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就像战场上的将领,无能的,能把兵溜死,困死,最后白折腾。而有能力的,只要顺着他的思路,最后就是最大战果。
这件事,自打戴守峥一牵头,就能迅速把主次矛盾理清楚,不光抛出问题,还能给出解决方案。同样是“均摊”,以前几个分公司动辄吵得面红耳赤。但是戴守峥给出的优化版均摊方案,则是把分公司的压力降到最低,所以接受度大大提高。
这还只是这件事,以前和戴守峥谈事情,关奇就发现,戴守峥平日低调务实,从不在乎那些风头,却实在是个解决问题的高手。这样人才难得,又人品贵重,关奇由衷道,“戴总只管着一个信息中心,屈才了。”
“关总净开我玩笑,光一个信息中心,就已经够我忙到脚不沾地了。”其实戴守峥嘴里没说,比起总部那些尸位素餐成天想着勾心斗角的,这位身先士卒的闯将只负责着这区区一个北京分公司,也是屈才了。
两人正聊着,门响了,随后有员工把一个箱子搬到了那堆样机旁。
等那人出了门,戴守峥看了眼箱子的包装,正是他给林芳照通州房子装的那款机器。应该是刚做完市场,又给搬了回来,他看着机器上的宣传语,对关奇道,“这款机器用着挺好的。”
关奇也朝那箱子看了眼,“是,这是新款里配置最高的。”
戴守峥又问:“现在卖的怎么样?”
关奇想了一下,“怎么讲呢……”
戴守峥朝他转了转身。
“按理说这么好的新机型,其实应该走高端路线,也应该有更好的市场表现。”
戴守峥听出了弦外音。
“但是现在总部的销售策略,更多是侧重在求量上,这一两个月甚至打起了价格战。低价策略之下,暂时销量不算差……”关奇抬杯喝了口水,“但是你想,净水机这种东西是耐用消费品,不像米饭、牛奶,今天吃完了明天还得吃,今天喝完了明天接着喝。这机器买了一台装上去,除了滤芯,几年都不用动。所以短期里销量倒是催上去了,但在消费者的心目当中的产品定位,也就渐渐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