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高管们有的在刷手机,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则是和旁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就这么等了快一个小时,会议室的门才被打开。
随后,母公司董事长孟道浦,和一个面生的中年人,还有那人身后跟着的一大队人马,先后浩浩荡荡地进了会议室。
领康英智这边的高管们,顿时全都打起了精神。
不知这阵仗,是要干嘛。
孟道浦先坐到了主位上,他把两手搭到桌面上。又示意那个中年人坐到长条圆桌靠近主位的座位上。
中年人身后跟的那些人,则是坐在大会议室一侧的两排椅子上。
等到所有人都落了座,孟道浦看了眼早就等在这里的老部下们,便缓缓开了口。
“领康英智从成立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这是我一手创立,又看着发展壮大的公司,就像我的亲生儿子。所以我对我们公司的感情,可以说是很深厚的,也一直抱有很大的希望。”
领导讲话这样开头,一般重点都放在后面的“但是”上。领康英智的这帮人,都知道后面应该就没好话了。
孟道浦现在是商界数得着的大企业家,商业版图宏大,其控股旗下有多家著名品牌,领康英智则是他早年起家的公司之一。
接下来的话,他的确没留情面,“但上星期我们开半年会时,大家也清楚,我对这两年,尤其是近半年来咱们公司的业绩表现,还是不太满意的。这些年来,我们一开始是赚钱的,发展也很迅速,如果当初的势头能一直保持住,我们在业内的地位,恐怕比现在的要高得多。但是你们看这几年,该有的效益,没有,企业管理的效率,也很差劲。我反复强调我们的管理,要与时俱进,要转变思路,不能再用僵化的老思维去做企业经营。事实证明,我的强调,并没起到什么作用,领康英智这几年做的,还是不够好。”
此时坐在一旁的丁德勋,一直半垂着眼皮看着紫红色的实木桌面,脸上青白交替。
孟道浦的话,虽然是说给在坐所有人听的,但这个局面最直接的责任人,却直指丁德勋,所以他理应最难受。
“我们的产品明明非常优秀,却并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市场份额。东西这么好,愣是没给转化为应有的业绩,这是值得在座的各位,好好思考的。我不希望我们有如此品牌积淀的公司,在有母公司这么强大的平台支持、这么多的资源倾斜的前提下,还一路奔着下坡去……”孟道浦神情严肃,“大家应该都知道沙丁鱼的故事,我认为现在,应该是引入鲶鱼的时候了。”
领康英智的高管们纷纷看向孟道浦。都是聪明人,一听这话,全都明白“鲶鱼”是哪位了。
孟道浦向一旁的面生中年男子抬起手,“现在,就由我向大家隆重介绍庄振,庄总。”
那个矮个男子随声站了起来,向众人微微点头道,“大家好,我是庄振,幸会。”
“庄总是销售奇才,前些年大名鼎鼎的‘离子团康复系列’、‘量子磁力理疗系列’编的两个名。的产品矩阵,我想大家都应该不陌生,就是庄总的公司营销起来的。”
“孟总过奖了。”庄振连忙谦虚道。
说庄振,这些高管们可能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过一提“离子团”、“量子磁力”,可就全都知道了。当年电视购物频道里那些夸张的营销广告,把无数老头老太太们轰炸得晕头转向,仿佛不买就要折寿一样,可谓风靡一时。
“可是谁又能想到,庄总的公司其实只有 100 多人。百人规模的公司一年能做两三个亿的生意,毛利能达到 60%。大家可以算算,庄总公司一年能赚多少?平均到每人的人头,每个人能创造多少利润?不得不说,”孟道浦笑着看向庄振,“庄总,真是缔造了一个又一个的销售奇迹啊。”
“孟总谬赞了,全靠圈里朋友们的支持,兄弟们也给力。”庄振一边谦虚着,一边看向那两排椅子上坐着的他的人。
“庄总太谦虚了。”说到这,孟道浦收回了搭在桌子上的手,朝后倚到了椅背上,“而领康英智多少人?上万人。一年的利润又能有多少?平均到每个人的人头上,又能有多少?”他扫了眼脸色铁青的丁德勋,又接着道,“现如今,像庄总这样优秀销售团队的战斗力,正是我们领康英智目前所缺少的。”
说完这话,他面无表情地把圆桌两边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
有装模作样点头称是的,有坐得笔挺看不出态度的,他嘴角翘了翘,“所以前不久,我把庄总的公司收购了。同时,也诚邀庄总加入到领康英智的队伍中。注入这样充满活力的新鲜血液,我想肯定会给我们领康英智带来焕然一新的面貌。来,大家欢迎庄总,给我们说几句话。”
屋里瞬间一冷场,后两排坐上的那些人先抬高手鼓起掌,领康英智这边的丁德勋率随后脸上挂笑,带头用右手拍了几下左掌,其他人见状,也跟着拍了几下手。
随后庄振慢慢站了起来,又清了一下嗓子,“感谢孟总的信任。我,其实就是个销售老兵。我这些兄弟们呢,也都习惯冲锋陷阵,所以之前才多多少少做出一点成绩,也才因而有幸得到了孟总的垂青。领康英智是闻名全国的大公司,净水机行业响当当的大品牌,我能参与到这个团队,和我的团队一起融入到我们这个大家庭,为开创新的辉煌贡献光热,是我莫大的荣幸,也是我职业生涯的一个里程碑。净水机行业属于大健康领域,有着百亿级的市场体量。我期待和各位领康英智的优秀管理者,精诚合作,一起开拓更加广阔光明的未来。谢谢大家!”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就像那电视广告里的推销员一样激情四射。他的话音一落,他带来的那两排人又率先鼓起了掌,领康英智这边也稀稀拉拉地也响起了掌声。
孟道浦看在眼里,扭头对丁德勋道,“丁总,今天下午你们就都不用回去了,在咱们自家会所好好休息,晚上一起吃个饭。毕竟就要在一起合作工作了,和庄总的团队也好好熟悉熟悉。我对我们年底的业绩,还是挺有期待的,”随后他又转向庄振,“希望庄总也不要吝惜自己的才华。”
“定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庄振信誓旦旦道。
这个会所是孟道浦他姐开的,经常用来做一些招待接待,其奢华程度非一般酒店能比。
出了这间会议室,除了豪华餐厅,还有台球室、棋牌室、舞厅……总之,是个消遣的好地方。
既然大董事长都已经发话了,让两边“好好熟悉熟悉”,下午被叫过来的这些人,又没一个是职场上的生瓜蛋子,无一不是老狐狸老江湖,所以论起变脸,那是一个比一个在行,面子工程做得是相当漂亮。
领康英智这边由丁德勋领衔,主动尽地主之谊,跟庄振团队迅速地“熟络”起来,互相引荐各自团队的核心人物。
每介绍一个人,对方就是一番彩虹屁。一个个的,都像见到了业内最顶尖的人物。
晚上吃饭,酒到酣处,更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仿佛明天就要让领康英智一改颓势,走向世界之巅。
有些喝大了的,直接就在会所留宿了。
戴守峥晚上肯定要开车回家的,所以就没喝酒。等到他和几个都要回家的总监走出了会所的大门,这几个人的面部表情,没一个还像在会所里那样。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这到底什么情况呀?”
“我这两天一直没找着修总,问丁总,只听丁总说要来一个销售很厉害的高管。就是这庄总?”
“这以前不就是个搞直销的吗?”
“操,伪科学都能给卖成那个价,咱这个是真科学,还不知道能给折腾成什么样呢。”
“他光说是融入咱团队,那他来是什么名头?”
“有可能是顶修总吧……”
“具体任命没下来,还不好说。”
“你看他带来的那些人,一个个跟土匪一样。”
“可不,人家不都说是‘他兄弟们’么。”
戴守峥只是在听着,并没多话。对于公司而言,这肯定是一个大变数了,具体怎么变化,他们信息中心要做何应对,公司未来走向会如何?现在做判断,还为时尚早。只能说先平心定气,再相时而动了。
第80章 大象进了瓷器店。
过了周末,周一周二,领康英智看似一切照常,没什么动静。
等到周三上午,所有高管突然都接到通知到大会议室,说庄总要给大家开个会。
庄总?
开会?
庄振要给大家开会?
大会议室里,等一众高管都落了座之后,一看庄振和丁德勋的座次,众人心中此时,差不多就都有了眉目——
一直是丁德勋的总裁座位,现在正坐着庄振。而丁德勋,则坐在了主座一旁的椅子上。上次庄振浩浩荡荡带去会所的那些“兄弟”里,这次又有不少已经出现在了会议室。
总监们之间眼神时有碰撞,不过谁也没多一个字,都在静等着看,马上会有什么动向。
而坐在主位的庄振,则很有几分神气。
经过上周五在会所的那次,庄振和这些高管至少混了个面熟。等人都齐了,他清了声嗓子,便开始讲话。
到底是销售出身的,身上有股浓重的草莽气,相对于官僚气重一些的丁德勋,庄振开场便毫不客气地向大家介绍了自己先前的辉煌战绩。
什么从艰难创业,到中间的数次转型,每次都踩中时代的脉搏。
什么做电视直销期间,成本仅十几块的杯子,就能卖到几百块,并且市场迅速普及,打响了巨大的知名度。
什么带领仅有数百人的团队,却创造出了上万人的公司都难以达成的业绩。
尤其最后这一条,几乎是接着上周五孟道浦的话。此时旧话重提,明摆着是奔着让丁德勋难堪来的。领康英智现在近万人,每年流水那么高,相比于其他同业公司,利润率却低得多。按照孟道浦的意思,就是公司养了太多闲人,挣的钱光去发工资了,所以就没剩下什么。
庄振又说,领康英智如果想继续下去,就要转变经营思维,像现在销售人员跟服务人员占了这么大的比重,长此以往,肯定会拖垮企业。他说他刚看了数据,百分之七八十的工资都发给了销售还有服务人员。这利润不低就怪了。
言语里,是对先前经营策略毫不留情的否定,不见一丝委婉,连装都不装。
在庄振说这些话时,大家的目光则会时不时地扫向一旁坐着不动的丁德勋。
这位现在不知还是不是总裁的丁总,就那么一直听着,也不去看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脸色沉沉的,一言未发。
洋洋洒洒地吹了一通牛之后,庄振最后落脚的话,是希望大家为了公司的未来,在接下来的一系列举动中,能够团结一心,共同努力,把公司带出低谷,登上本应属于领康英智的高峰。
不得不说,庄振口才了得,说话也非常具有煽动性。他原先的那帮“兄弟”们,还时不时地附和称是,全程给他撑场子。
如果屋里是一群刚毕业、涉世未深的小孩子,真可能听得一愣一愣的,搞不好就是一片星星眼,直呼庄总真厉害。
可对这群见惯了场面、不好糊弄的高管而言,这种慷慨激昂,是只过眼不过心的。久经职场历练的人,早就明白这个道理,能说的人,不一定能做,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庄振一番堪称咋咋呼呼的“出场演说”,不光无法给他们带来任何好感,还会让这些在很多大企业呆过的职场精英们,对其心生不信任,甚至戒备。
所以他们此时更关注的,是这个座次的变化,所要给自己部门带来的变数。
等开完了会,大家陆续往回走时,财务总监杜长健手里拿着他那不离身的保温杯,几步走到戴守峥身边,低声道,“这庄总,脾虚。”
“嗯?”戴守峥没听清,“庄总怎么了?”
“我说他‘脾虚’。”杜长健压了压嘴角,“你没注意到么,庄总说话时嘴角总是带着点儿白沫,那是典型的脾虚症状。”
戴守峥还以为杜长健能说出个什么,没想到是养生方面的话题。
“没注意呢。”戴守峥摇了摇头,刚才他坐的离主位确实有点远,而且庄振在吹牛时,他大多时候都在盯着手里的那支签字笔,还真没关注这位庄总说话的嘴角,是一番什么光景。
“这庄总也是个妙人啊,”杜长健举起杯子看了看,“我这百十来块的杯子,要照他当初的本事,能给卖到上千……可能还打不住。”
戴守峥没说别的,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毛算作回应。他从来不在背后嚼人舌根,所以对于主动凑上来送话的杜长健,他心里会立即生出提防。
这种人,能在你面前说别人的,就能在别人跟前说你的。所以跟此类人,戴守峥向来是一字不多,从不表态。
不远处的人力总监叶友声先咳了几声,又快走几步跟到了杜长健身边,“杜总,这什么情况呀?”
杜长健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这庄总上来就是这么一通话,丁总一句话都没说。”
叶友声是领康英智多年的老人力总监,所以他对这些人事变动格外关注,他皱出一脸深深的纹路,“可刚才会上,也没提任命啊。”
“老叶,”杜长健伸手拍了拍叶友声的肩膀,“这不都明摆着的事儿了么?”
“不是,我就说,他之前再能营销再能卖货,他那公司也就一百来号人。他管过这上万人的公司吗?别告诉我他要替了丁总啊。”顶修贤也就罢了,顶丁德勋?够格么?
叶友声有些看不上这庄总的做派,对其能力深表怀疑。在老同事面前,他也没搂着,心里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
“他管不了……”杜长健一顿,回头看了后面没人,才继续道,“管不了这么多人的,就给裁成能管得了的规模呗。你没听他那个意思,应该是想着减员增效了。”
戴守峥一直默默听着,对于“减员增效”几个字,他心里还是同意杜长健的判断的。上次孟道浦就明说公司人员冗余。搞不好,是提前已经跟庄振谈过,然后上周他先出马给公司高管打一针预防针。之后庄振再执行,起码算承了上头的意,也好办事。
“再说……那丁总往哪放啊?”叶友声又朝戴守峥望了眼,“给他打下手?”
“等任命吧,任命下来之前,都不好说。”戴守峥回道。
“一旦要开始裁员,你们人力恐怕要忙起来喽。”杜长健补了句。
叶友声长叹一声,这正是他最担心的。突然裁员,刀要往谁头上劈?裁谁谁又会乐意?到时血雨腥风的,他们人力必然要冲在前面,还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呢,难办啊!
这已经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而是邪风已经夹着急雨,直接灌进楼里来了。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母公司的正式任命就通过企业邮箱,发送给了全体员工。同时盖有母公司红色大印的任命通知,也被张贴到了公司前台的公示板上。
庄振被任命为领康英智的新总裁,而丁德勋则改任为董事长助理,不过依然在领康英智办公。这也意味着,丁德勋彻底失去了领康英智的控制权,成了一个摆设、一个吉祥物了。
随着任命的下发,庄振正式大权在握。原先他团队的主要成员,也开始被他陆续安插到各个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