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守峥赶到高铁站之后,陆续和公司的那几个“总”会合。
想必每个人都心照不宣,这次定是去啃一块硬骨头,所以除了法务经理李裕明是自己一个人,其他每个总监,几乎都多带了人手。
戴守峥本来不想声张,但客服部的小蒋昨晚主动跟他请缨,说也许可以一起跟着去看看,哪怕帮着跑跑腿什么的也行。
小蒋是听其他部门的同事说起来的,那人说要被部门总监抓壮丁,满心不情愿,也不敢不答应。
小蒋是个重情义的。
几个月前他父亲重病在家,是戴守峥多次给他批假,让他回去。因此,他才能在病床前守到老人的最后一刻,并处理妥当所有后事。山东人本来就重孝道,在父亲身上,小蒋算是尽全了孝,没留下什么遗憾。
而他呆的上一家公司,就有同事因为请假太频繁被公司开除的。所以他心里格外感激戴守峥。
如果去江恩是好事,小蒋也就不往前冲了。而这次这种避之不及的差事,是没几个人愿意去的。所以小蒋就自告奋勇,如果真能帮上忙,他也会觉得多少是还了这位好上司的恩情。
戴守峥非常感动,也就同意了。
一行十来个人,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高铁,到了江恩时都已是下午了,再在酒店安置下来,天就见黑了。
晚上,丁德勋请这些人吃饭,又给众人打了一遍气。什么他们总部的人一来,定能扫除一切害人虫,迅速平息事端,给其他子公司的处置打个样之类云云。
事是做出来的,大话空话,谁不会说?所以众人只是随声应和着,却没一个人把这些话往心里去。
第二天上午,丁德勋便把江恩包括财务经理在内的子公司管理层,都叫到了酒店,先行了解实际情况。
到此时,总部一行人这才知道,江恩此次闹的动静,其实远比在北京得知的情况,要严重得多。
按照庄振的设想,裁撤掉子公司之后,就直接在子公司所在地招商,等这一步落实了,代理商可以从原子公司挑人。
可问题是,江恩当地招商情况并不理想,不知为何,代理商迟迟不能落地。而裁撤工作又推进得这么急,导致子公司的员工,无论销售也好,维修也好,还是行政也好,在被裁撤之后一时没下家可去,相当于就直接失业了!
在庄振折腾这些事之前,江恩子公司的业绩非常不错,在全国的子公司里都排得上号,在当地一直是家具有吸引力的公司,员工待遇也高于江恩企业的平均水平。
如果从这里跳槽去了别的公司,还真赶不上在这家公司赚得多有保障,那还干嘛要折腾呢?所以一直以来,江恩子公司的员工流失率非常低。
谁也没料到,总部上来了个新老总,大手一挥,竟然搞出这么大的动作。
这相当于北京一声令下,挥起狼牙棒就开始到处哐哐砸人饭碗。多少人都是家里有老有小要养的,一下就不干了。
尤其江恩当地的经济形势其实比较一般,员工突然被开除,想在短时间内找到工作,并非易事。
所以为求自保,江恩子公司的员工迅速结成联盟,纷纷找前总经理闹。
前总经理是办公室窗被砸过,车被堵过,人也被围过,后来他干脆就不敢在公司出现,躲到了别的住处。后来,就干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总经理走了不要紧,不是还有其他管理层么?所以剩下的副总经理,还有其他部门经理,就承接了原本应该由总经理承担的压力,日子是一点也不好过,动不动就被堵,被讨要说法。所以有些直接就请假了,不敢来上班。
和这些人身安全都不保的情况比起来,财务经理没法把账本带出来之类的,都算小事了。
现在公司的员工甚至轮班去值守这些要害部门,不让任何人从里面拿出任何一份材料,哪怕一个纸片都不让带走。
听到这些描述,丁德勋在心里恨到直骂娘。这事本来就是庄振惹出来的,结果庄振缩头躲难,把他这前任总裁踢到火线擦屁股,搞得他哑巴吃黄连。
但毕竟他是来这里主持大局的,心里想的不能写脸上,也只能保持克制,在面上安抚众人。下午他又召集从北京带来的人开了个会,决定第二天无论如何也要到公司现场去看看了。
晚上,戴守峥洗漱完了,躺在酒店的床上和林芳照视频聊天。
林芳照竟然坚持让戴守峥照照他身上有没有伤,她要看。
戴守峥很无奈,“不至于,明天才去现场看呢,今天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戴守峥,你脑子里一定要绷紧一根弦,那都是别人家的买卖,那些要打要杀的事,你别往前冲。而且本来你就是个管技术的,开人之类的事情压根就不是你的分内。”林芳照忍不住又叮嘱了一番。
“明白,谨记媳妇教诲。”戴守峥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你今天怎么样?顺不顺利?”
一听这话,林芳照倒是一乐,她正躺在大卧室的床上,怀里搂着小黄鸭抱枕,“戴守峥,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我总觉得咱俩的事吧……很同步,不管是主观的,还是客观推动的,总是能赶到一个步点儿上。”
“嗯?”戴守峥感起兴趣,“此话怎讲?”
“我明天……”林芳照提了提声音,“也要出差啦!”
戴守峥眉一皱,“你出什么差?”
“荣德。”
“那破烂工厂?”
“也不能说是破烂工厂,就是厂房盖的有了问题,猜是工程和监理串通了吧。反正……”林芳照挠了挠脸颊,“挺麻烦的。”
“那你们公司要你出什么差?”戴守峥不高兴了,“你一个姑娘家的,能把歪柱子扶正了,还是能把翘瓷砖贴牢了?”
“我们老总说,和那边工程还有监理方交涉的工作,应该由行政来做。行政之前不也塞给我了么,现在整个人力行政主要就靠我,而那边的事也是真棘手,一般人应付不来,”林芳照不由叹了口气,“所以就让我过去了。”
戴守峥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明天什么时候?”
“下午吧,车还能路过你们江恩呢。江恩的下一站就是荣德。”林芳照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了,“你出差我出差,你去江恩,我去荣德,两个地方还只差了一站,你说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戴守峥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你们去几个人?”
“就我一个呀。”
“胡闹!”戴守峥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你怎么也要多带个人去!”
“用得着吗?”林芳照一副大可不必的神情。
“用得着,你要是不带人过去,我就跟过去。”戴守峥语气里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哎呀,别扯了,你跟过去算什么呀?人家会笑话我的。”林芳照想了想,又补了句,“北京虽然就我自己过去,还有其他有经验的同事,从其他地方赶过去碰头,所以也不是我一个人。”
听了这话,戴守峥才算多少放了点心。林芳照又跟他说起其他事,两人不觉间,就聊到了深夜。
等挂了电话,戴守峥躺在那儿却睡不着了。他摸着脖子上的平安扣,皱眉想了想,随后打开了手机地图。
第83章 江恩之乱(上)
第二天早上,戴守峥一醒,就看到来江恩这批人的群里有了新消息。说是昨天一个财务出门又被守在那里的员工给堵了,言语不和后有了推搡拉扯,财务的金项链都被拽断了。
一看这消息,戴守峥想了想,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这块玉,最后还是决定给摘下来,收到了自己的箱子里。
北京总部的这十来个人,住的酒店就在离江恩子公司不远的地方。过了路,再走不到一千米,也就到了,在酒店,就能清楚地看到公司大门。
所以早饭后,总部一行人又开了个会,之后就步行前往江恩子公司。
丁德勋一边走着还不忘一边叮嘱,“来了就是解决问题的,但是千万不要起冲突。拿出总部的高度,尽量和为贵。”
路走到一半,戴守峥微信电话响了,拿出来一看,是林芳照的视频电话邀请。他脚步慢了一拍,之后接通电话。一看到林芳照,他刚高兴地想问昨晚睡得怎么样、早饭有没有糊弄,却看到她的背景怎么是个车座位。他一皱眉,“你这是在哪了?”
林芳照笑道:“我已经在去荣德的车上了。”
戴守峥继续放慢脚步,“不是下午吗?”
“改了,”林芳照把嘴凑近了手机,“那边昨晚上大半夜的说如果能买到票,就让我早点儿过去,好快些跟那边的几方协商。”
戴守峥本来觉得今天下午出发就已经够急了,怎么又改成上午了?这得是出了多大的工程质量问题,才要这么急,他刚想继续问话,林芳照在那边打断了他,“平安扣呢?”
戴守峥一愣,抬手摸了摸脖子,笑了笑没说话。
没想到林芳照顿时冷了脸,“我问你平安扣呢?怎么没戴?”
戴守峥没办法跟她说,怕今天过去跟那边起冲突,把平安扣扯坏了,于是搪塞道,“昨天洗澡时摘了,就放在酒店了。”
“你洗澡摘它干嘛呀?那是玉,又不是泥塑的!”林芳照急了,“不行,你赶紧回去把它戴上!”嬛
“没事儿,它这不都跟我来了江恩么。”
“没在你身上,顶什么用?”
林芳照在那边说话声音越来越高,语气里都是焦急和责备。戴守峥的同事们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也能感觉出来跟戴总通话的女子,肯定不是个好惹的。有的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看戴守峥的神情里,也有些揶揄。
戴守峥无奈地朝同事们笑了笑,继续对林芳照道,“我这都快到公司门口了。”
林芳照的脾气彻底上来了,声音拔得更高,“你戴不戴!”
一旁的丁德勋笑着问道:“戴什么呀?”
戴守峥回道:“别提了,我媳妇让我戴个东西,结果我给放在酒店了。”
丁德勋朝酒店方向挥了挥手,“那你赶紧回去戴上吧,新婚燕尔的,别因为咱这工作上的一点事儿,坏了小夫妻的感情。”
戴守峥没办法,“那行吧,我快去快回。”于是快步朝酒店跑去。
等戴守峥回到酒店,重新戴上平安扣,也给林芳照发去了戴上之后的照片做证明,便赶紧出了酒店,快步追赶先前的大部队。
他以前来江恩子公司出过差,知道办公区的位置,所以不用问人,直接就找了过去。
结果他刚一上楼,就发现财务部的门口站着一个人,同时能听到里边高声说话的声音。他加快脚步朝门口走去,结果那人却也朝他走近了几步,随后低声道,“算了,别进去了。”
戴守峥不解,“我是总部的,过来解决问题。”
这个把门的穿着工装,看起来有几分面善,他朝里边扬了扬脸,“解决什么问题?江恩这边水这么深,这事儿是很难善了的。你进去了还得被收手机,跟外面都联系不上,你还去凑什么热闹……”这人扭回头朝屋里看了眼,然后朝楼梯方向稍稍抬了抬手,又压低声音道,“再说都进去那么些人了,多你一个也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装不知道走了得了。”
戴守峥一听进去还要收手机,就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但他肯定不会当逃兵,总得进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此时屋里的说话声又高了起来,好多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能觉出群情激奋,火药味儿十足。
他眉头紧锁想了一会儿,然后迅速打开微信,把他在此处的定位发给了林芳照,随后留言道,“如果半小时后,你给我来电话打不通,阿照,你就报警,说在我发给你的这个地方有多人被非法拘禁挟持,有恶性事件发生。”
打完了这些字,他没顾门口这人的阻拦,大步走进了财务部的门。
一进门,他就知道刚才那人为什么拦他了,还真是善意的提醒。
江恩地价便宜,子公司的办公面积很大,财务部虽然人不多,但是屋子非常宽敞,办公桌,沙发,绿植,鱼缸,摆进好些东西,仍有很多空地方。可即便这么大的一个房间,现在也站满了人。
北京总部的这十几个人站在屋子的一侧,剩下的乌泱一片,少说有二十几号,都是江恩子公司的,一个个穿着工服,看起来都是安装维修业务板块的,清一色的身形高大粗壮,面色黝黑。
目之所及,无一善茬。
和这些人比起来,总部来的,不管是在形体上还是在人数上,都落了下风。
戴守峥一进屋,还没听清楚两方到底吵的是什么,上来一个人,就把他手里的手机收走,然后丢进一个装工具的帆布袋子里,“放心,谈完了之后就都还给你们。”
刚才门外那人已经给戴守峥提了醒,所以现在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对方人多势众,他没在对方应不应该强行收手机一事上,多做纠缠。
一旁的财务总监杜长健满脸堆笑道:“我们过来拿走账本,也是为了保护大家的权益。”
江恩这边有人立即骂道:“狗屁保护,你们这都要裁我们了,还保护呢,可真是什么好话都让你们说了,就是不干人事儿。”
丁德勋两个手掌朝下,做出下压平息的手势,“大家听我说,没有这些凭证,很多账就不清楚,这些账全是江恩公司的经营账目,你们又都是江恩的员工,公司的帐要是不清楚,你们也会跟着受影响,我们是不让你们吃亏啊。”
江恩的人群里有个人挥手朝这边指过来,“谁不知道你们过来就是忽悠我们的,让我们干活时不觉得我们多余,现在要裁时就觉得我们是负担了。”
“对啊!翻脸不认人的狗东西,谁信你们的鬼话,那就是臭二百五,脑子让狗吃了!”一旁的人还跟着随声附和。
“我明告诉你们吧……”一个身形尤为高大的壮汉,从财务的办公桌里拿出一摞账本,“哐”地一下摔到桌子上,“这就是账本,这些都是,后面墙边那柜里还有。但你们听着,哪怕让这东西烧在我们手里,也不会让你们带走一张纸!”
这人说完,竟然拿起身旁办公桌上的烧水壶,悠闲地倒了一杯热水,端起来往嘴边送了送,应该是太烫了,又放回桌子。
真是在自家主场,稳坐钓鱼台了。
“咱们有事好商量,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丁德勋依然在安抚情绪,但是明显没什么用处。
双方这样言语上你来我往,江恩一方是丝毫不让,一直在僵持,谈判变成了一个无休止的拉锯战。
江恩这边的话越说越难听,仗着人多,气焰也越来越嚣张,总部的人是秀才遇到兵,哪怕有理,也被对方压得毫无还嘴之力。
法务经理李裕明气不过,也不信那个邪,他朝一旁啐了口唾沫,然后抬脚便奔着账本走去,“我就不信了,就这么几个账本带不走了?总部的人过来,也不管用?”
对面刚才摔账本的壮汉上前就狠狠地推了李裕明胸口好几下,“你他妈要明抢是吧?”
李裕明被推搡得连连后退,立时恼了起来,他大声呵斥道,“你们这是犯法!你们知道吗?”
“我操,到了我们的地界,你还给我们讲法?”壮汉竟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你知道‘法’字几笔几画,应该怎么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