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珩替她拉开椅子,垂眸示意她坐下。
姜醉眠想总归还是要被困在这里几天,也不能一直不吃不喝,那等不到解开禁足令她就会被饿死在这。
反正孩子也有他的份,四个月了他一点没养,现在吃他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很快把自己说服后,姜醉眠一屁股坐下来。
陆昭珩在她身侧落了座,拿起旁边的一块濡湿锦布,轻轻将她的手牵起来。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柔腻的手背时,姜醉眠立即便将手缩了回去,皱着眉头盯着他。
陆昭珩并没有在意,只是将锦布摊开放在掌心,对她道:“先净手。”
姜醉眠:“……”
她把锦布一把抓过来:“我自己来。”
她不是什么行动不便的病患,也不是什么小孩子,哪里用得到他来给她擦手。
陆昭珩沉了下眉,将筷子放至她手边,随后又给她盛了碗汤,也细心放在了她方便取用的位置。
姜醉眠拿起筷子开始慢慢吃着,不知是因为她真的太饿了,还是因为陆昭珩找来的厨子手艺太好,总之她每尝一道菜,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在默默流泪。
真的太好吃了吧呜呜。
怎么能做得比柳坊还要好一些。
陆昭珩没怎么进过食物,一双眼睛没从姜醉眠身上离开过,见她吃哪道菜时眼睛亮了下,便为她多夹一次,见她吃哪道时亮了两下,便为她多夹两次,哪道菜她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吃,便在心中记下,下次不能再上这道菜。
她现在是一个身子两个人,万不能饿着,口味刁一些也得纵容着,只要别让她贪嘴吃了些对孕中不好的食物便是。
姜醉眠没怎么注意过身边人的举动,专心致志地进食,没一会就明显减缓了许多,快要吃撑了。
陆昭珩便将筷子放下,没再给她布菜。
修长的指尖轻轻搭靠在桌面上,曲起,两指有意无意地在上面点了点。
身侧的人喝了口汤,唇上染了层油腻腻的汤汁,她伸出舌头舔了下,猩红不过在眼前划过一瞬,转而藏匿回双唇之间。
陆昭珩眸色变得更加幽深,视线缓缓下滑,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望着那处被肚子轻轻顶起来的衣衫。
因她身形素来消瘦,所以并不好依据大小推断。
“好喝么?”他问道。
姜醉眠把汤匙放下,又舔了下唇,说道:“尚可。”
特别好喝。
“嗯,”陆昭珩道,“下次让人换个样式。”
想到自己可能还要在这吃好几顿,姜醉眠忙道:“倒也不必,晚膳将就着再喝一次吧。”
陆昭珩眯了下眼尾,笑着道:“好,都听你的。”
姜醉眠吃饱喝足,放下筷子,开始有点犯困了。
她在小院的时候每日都要睡上两个时辰的午觉,雷打不动,有时候下午刚起来,在院子里晒会太阳的功夫就又躺在摇椅上眯着了。
师父和青彤都说她懒得像怀了头小猪,姜醉眠摸着肚子心想,如果真的是一头白白胖胖的小粉猪,肯定也十分可爱。
陆昭珩挥了下手,让人将桌上的东西都撤了。
他仿佛无意地问道:“肚子还痛么?”
姜醉眠眼皮沉重得很,懒懒得靠在椅背上,没说话,摇了摇头。
痛倒是不痛了,现在有点撑。
陆昭珩靠近了她几分,见她眼皮已经沉得快要合上,又道:“女子有孕的前几个月并不稳固,万事都要当心些,城内近日并不太平,最好少出来走动,别冲撞了腹中胎儿。”
姜醉眠听了这话,眯着眼睛回道:“三四个月之后便无大碍,我也不知为何会忽然腹痛,我也不想的……”
“三四个月之后,”陆昭珩望着她,“那是四个月,还是五个月?”
靠在椅背上的人忽然睁开双眸,察觉到身旁之人不知何时已经快要凑到自己面前来,一张骤然放大的俊美脸庞近在咫尺,那双幽冷的凤眸中满是漆黑深沉的波涛,快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
可姜醉眠眼皮轻轻掀着,这样的视角望过来,有种蔑视着所有一切的神态。
她不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半晌后,嫣红唇角扬起来条细微弧线。
姜醉眠看穿一切似的,说道:“你是觉得我之前是在骗你,你想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是么?”
陆昭珩胸口像是募地被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抓住,轻轻的,闷闷的揪住他的心口,温柔刀似的扯一下,再扯一下。
直到将那颗砰砰砰乱跳的心脏拉扯下来,放在掌心中嬉笑着把玩。
他从没有过被人捏在手里摆弄的感觉,一呼一吸都无法自控,只能双眸微红的看着她,看着她的唇,祈求能从她口中听到他渴望已久的答案。
姜醉眠觉得他这副表情很是新奇,仿佛是从没有见过的一种神情。
面前人总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不择手段生杀在握,何时有过如此失魂落魄的一面。
像是,像是在用眼神,用呼吸,用低落下来的姿态,在冲她摇尾乞怜。
像是在说求你,施舍一点希望。
第65章
可就连这点希望,她像是也吝啬给予。
无声静默半晌。
姜醉眠用一种极其沉静冷淡的语气开了口:“我说过,不是。”
眼前那双凤眸中明显暗淡了下去,她却觉得内心无比畅快。
她微微抬起身,朝着他靠近过来,视线一眨不眨地望进他眼底,不似往常,有种无畏坚定,坚定到能一眼将他的此刻渴望尽数看穿。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近,温热呼吸在纠缠萦绕。
那双尖细上挑的桃花眼中似乎带着些温柔笑意,无端生出无数金玉软钩,拉着扯着,叫人心甘情愿在其中沉沦。
“这个孩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不管再问几遍,再试探几次,得到的只会是相同的答案,”她在他面前仰着脸,眸中分明全是他,却又好像没有他,“难道你觉得我从那个囚笼似的府中拼死逃脱出来,还会留下你的孩子吗?你认为我会轻贱到如此地步?”
她笑了笑:“太子殿下,让您失望了。”
听到她这般故意激怒自己的说辞,陆昭珩像是并无恼意。
她怨他,恨他,都是应当,不管是何种感情,他都愿意承受。
只要不是冷漠无视,不要再拒他千里之外。
“眠眠,”他嗓音低哑,伸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眸中似乎有些隐忍压抑的痛色,“别这么唤我。”
姜醉眠在他眼中看到了太过浓烈的情绪,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远古潭,她望着,望着,不知不觉间竟然快要被吸引进去。
这是时隔四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这样仔细看他。
原以为已经能够将他慢慢从脑海中遗忘,可是恍然间,眼前的这张脸开始渐渐与脑海中被深深埋藏的记忆交汇重叠。
远山层雾,骤雨落叶,他撑一把油纸伞,站在宗祠前回眸等她。
皎月清凌,温泉池畔,他浑身湿透,忍着毒发,任由水珠沿着冷峻的下颌滴落。
街灯如火,行人熙攘,他在人群中牵着她的手,十指交扣,将她牢牢护在身侧。
……
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有了这样多关于他的记忆。
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几寸,再稍稍抬头,她的双唇就快要触碰到他的下颌。
姜醉眠愕然回神,躲闪开来的眼神中布满了片刻慌乱,她身子撤后,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心中懊恼不已,指尖悄悄在袖口下掐了下掌心。
方才分明是想要故意刺痛他,明知他在渴求着什么,她偏偏不想让他如愿,但是又怎么会看着他出神愣怔。
一定都是他的过错。
为什么总是让人如此心烦。
“我累了,要休息。”
陆昭珩听闻,也无二话,望着她问道:“可是身子还觉得不舒服?”
姜醉眠板着脸,声音冷硬,指着门外有些愤然道:“没有,请你出去。”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脾气,陆昭珩是打定了心思纵容,道了声好,便真的出了房门。
等到屋门重新关上后,姜醉眠才倒在了柔软的床褥上,被子盖住脸颊,眼眶一阵酸涩,竭力忍住想哭的冲动。
她感觉肚子好像又有点痛了。
好想师父和彤儿啊。
陆昭珩简直是世上最恶的恶人。
想着想着,她便困倦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暮色四合,已近黄昏。
听见外面有说话声,姜醉眠头脑晕沉地起身,走过去打开房门,见蔺风正和一个下人在外面小声嘀嘀咕咕。
看见姜醉眠后,门外两人大惊失色,以为是自己将她吵醒了。
下人吓得立马便要下跪,被姜醉眠一手虚虚扶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问道:“何事?”
蔺风忙道:“不知姜姑娘身子好些了吗?这是白师父开的药方,我已让人煎好了汤药,姑娘晚膳后便可以服用了。”
“师父何时开了药方?”姜醉眠疑惑问道。
蔺风顿了下,老老实实回答道:“卑职下午去了趟小院,亲自向白师父讨来的……”
“你见了师父?”姜醉眠困意全消,“师父他们怎么样了?小院可还安全?”
蔺风道:“姜姑娘放心,主子早就派人守好了小院,那边安全得很,白师父和青彤姑娘也都安好,卑职也告知了他们您的行踪,让他们不必太过忧心。”
姜醉眠安心了些,却觉得有些不对,眼眸一凛,狐疑问道:“为何你能回去,我却不能?”
蔺风:“……”
他拱手欠身,解释道:“卑职当然没走正街,街上现在还全都是官兵,只能偷偷摸摸翻墙回去,姜姑娘怀有身孕,自然是不太方便的。”
“哦,你说的也有理。”
见姜醉眠没再追问,蔺风悄悄抹了把额头冷汗。
晚膳很快呈了上来,只是陆昭珩不知去了哪里,也不在院中。
姜醉眠乐得清闲,自己坐在桌前用膳,恰好她午时爱吃的那几道菜晚膳也有,她便恣意吃了个痛快。
用完膳后,下人又服侍着她将汤药服下。
看了师父开的方子,所用药全都是固本补血之材,姜醉眠心中也了然几分,想来她的腹痛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因为近日确实有些操劳,一时累着了,只需要好好修养便可。
她身子先前有过亏空,孩子又是那时候怀上的,所以处处都得格外留心些才好。
晚间,姜醉眠上了床榻休息,院外一片寂静,她却辗转难眠。
许是下午睡得多了,现下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叮当响声,她顿时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
那阵响声过后,又恢复了静默。
但是姜醉眠却再也没了睡意,她干脆披上外衣,蹑手蹑脚走到了房门口,猛然将门一把拉开来。
门外竟然半跪着个漆黑的身影,似乎是没想到房门会忽然被人打开,身形明显僵住了片刻。
姜醉眠双眸瞪大,垂着眼帘望着身前的人。
那身影动了动,在她跟前抬起头来,刀刻般俊美的脸颊被清浅月色堪堪映亮些许,上面挂着几道猩红血痕,望来惊心动魄。
而他一手护在怀中,那里有颗雪白的毛茸茸的脑袋正在他怀中惊慌失措的胡乱蹭着,像是想要钻进黑金锦袍中,白皙修长的五指捏着那两瓣白雪似的小屁股,一掌便能将其牢牢握在手心里。
见门打开,那身影仍保持着单膝半跪没动,乌黑墨发略有些凌乱地散在脑后,一双凤眸狭长冷幽,定定挑着眼眸向上望着。
姜醉眠呼吸有一瞬间地窒住。
面前之人像是方才从鬼魅地狱间爬上来的冷尸艳鬼,气势凌厉可怖,却又心甘情愿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他周身血气弥漫,却想要将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珍宝悄悄献上,可是没想到一旁的食盆被不慎打翻,将她扰醒了。
姜醉眠认出来他抱着的那个白雪团子长着两只毛茸茸的长耳,原来是只不过巴掌大的小奶兔。
他今日不知去了哪里,回来时带了满身萧杀戾气不说,还不合时宜的抱了只这么柔软可爱的兔子。
这样的场景实在有些古怪诡异。
“你在干什么?”她出声问道。
“嘘。”
陆昭珩食指抵在唇边,垂眸看了眼怀中颤颤巍巍的小兔子,极其轻柔地抚了抚小奶兔背后的毛发。
“吓着了。”他道。
那只小奶兔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再朝着他怀中钻,反而调转了方向,一跃从他掌心里跳了下来,然后飞速钻进了姜醉眠裙摆底下。
姜醉眠被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再动,她能感觉到那只兔子正在紧紧贴在她脚畔,温热柔软的身子还在害怕的不断颤抖,试图一个劲往她裤脚里面钻。
她是很喜欢兔子,可是仅限于远远观赏,若是真叫她亲手触碰,她心中还是万分胆怯的,所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此刻她怕得两腿都开始变得酥酥麻麻,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甚至连弯腰将那只可怜的小奶兔从裙摆底下拿出来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