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专门收拾出了一个隔间放自己平日穿的。
似乎看出她的疏离,滕振海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你爸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你妈妈……跟他是中学同学,也算青梅竹马吧,不过那会儿你爸在家里一点话都说不上,也就前些年才好些……”
许栀只是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什么样的不得已能让他对未婚先孕的女友不闻不问?女儿刚出世就打发塞给了别人家养?
他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吗?
不得已也许是有的,感情也是有的,只是不多罢了。
如今位高显赫,也没有一男半女,便想要弥补曾经的缺憾。
她是锦上添花而不是被真正在意的孩子。
其实她也想过不回来,不过,对于父亲的好奇和隐隐的期盼还是驱使着她来了。
心里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皈依。
有时候,期待放低就是最好的,不用去执着地追求什么唯一、偏爱。
将东西整理好后,许栀给沐瑶回了一个电话,说她到南京了,一切都好,还发了定位给她,说有时候她来鼓楼这边她带她去玩。
沐瑶说好,又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许栀回好。
他们研究院在鼓楼这边也有分部,因为搬来了这边,许栀的工作岗位也调到了就近,级别不变。报告批下来后,她按照约定时间去上任了。
礼拜五,许栀起了一个大早,下楼时笑着跟老阿姨打招呼:“江阿姨,早。”
老阿姨忙放下手里的活直起身跟她打招呼:“早。”
又去厨房洗了手,帮她拿碗拿筷子:“早点还热着呢,牛奶也给你温好了。”
许栀道了谢,在餐桌上坐下。
季鸿鸣起得比她还早,早就去办公楼了。她看了眼表,匆匆吃完就提着包出了门。
走到门口时却刹住了步子。
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轿车,车窗开着,一个男人坐在里面打电话。
许栀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男人,但这个男人……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按着话筒朝这边望来。
为了避免尴尬,许栀先冲他一笑。
尴尬的是他并不领情,或者说,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一看就是习惯了旁人对他献殷勤的那类人。
但出于自身教养还是下了车跟她点个头,算是问好。
这个男人身姿挺拔,站在那边如一株劲松,只是,目光冰冷威严,淡淡的瞥来就有一种上对下的审视力道,让许栀不太舒服。
她也不是个热脸贴冷屁股的人,气氛有些冷场。
“京臣?”滕振海从隔壁楼过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语气较平时要郑重。
许栀明白了,这人身份不低。
许是某个世交家的公子哥儿吧。
后来许栀才知道她想岔了,他家世尚可,不过,能让人另眼相看是因为自身职务牛逼能力出众而不是靠他老子。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初见时许栀对他并不太感冒,觉得这人拿鼻孔看人。
滕振海跟陆京臣寒暄了两句便将许栀托付给了他,嘴里客气道谢。
“没事儿,顺路。”他淡淡点头。
许栀听出他一口地道的京腔,对此人身份愈加好奇。
但两人不熟,她也不好询问。
车里实在太安静,许栀忍不住回头。
陆京臣靠在那儿,神色寡淡地拄着下颌。阳光落在他脸上,刚毅又冷峻,是个英姿勃发的俊美男人。
许栀收回初见时对他的“漂亮”评价,这瞧着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你跟谭夫人是什么关系?”冷不防他平静开口。
许栀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有些难堪,旋即又有些气恼。谭静珍只有一个养女季鸢,若是她是谭静珍的女儿,会到现在才被认回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没有什么关系。”许栀有些硬邦邦地说。
之后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研究院那边。
出于礼貌,她下车前还是跟他说了声“谢谢”,不过挺不情愿的,说完就飞快下了车,脚下跟坐了风火轮似的。因为走得急,上台阶时还崴了一下。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陆京臣才展颜,扯了下嘴角,似乎是觉得好笑。
“首长,回营里吗?”司机小关小心回头,请示他。
“不回,去西康宾馆。”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司机兼警卫小关忙应是,启动时,又忍不住道:“这是季鸿鸣的女儿……外面的?”
“祸从口出,闲事少管。”
小关忙跟他致歉,将车开出了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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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栀对陆京臣的印象算不上好,但也达不到敌意的程度,顶多是个初见不太愉快的陌生人罢了。
她很快就将这个人抛到了脑后,直到不久后家宴,他和季鸢一道出现在家里。
向来冷淡高傲的谭静珍罕见地热情,让人准备了丰盛的菜肴,亲自起身迎接他。许栀对此人的重要程度认知,再上一个台阶。
“你难得来一趟,多吃些,一会儿让鸢鸢带你出去逛逛。”
“太麻烦季鸢了。”陆京臣说。
谭静珍笑着说他见外了。
许栀一直垂着头没吭声,好像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一直沉默的季鸿鸣却开了口,却是冲她:“你来南京也没几天,没出去逛过吧?一会儿跟他们一道去,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
许栀诧异地搁下筷子,看向他。
季鸿鸣已经低头吃饭了,好似只是说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谭静珍的脸色一变再变,已经有些难看了。
她特意创造的二人独处机会被这样轻描淡写地一言破坏,季鸿鸣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养女,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陆家在京是望族,虽然陆京臣的父亲在南京建树一般,架不住家里底蕴深厚,他本人又前途无量,实在是门上好的亲事。
谭家这些年子嗣凋零,能者颇寡,越来越走下坡路,她急需替家里结一门有助力的好亲事。
晚饭之后,尴尬的三人行就开始了。
季鸢应该是有话要和陆京臣说,频频偷看他,许是碍于她在旁边,愣是没憋出什么话来。
许栀也没有当电灯泡的意思,说她累了,他们去玩吧,然后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
季鸢还假意推脱问候了她两句,可眼底的雀跃压都压不住。
许栀觉得好笑,也没揭穿她:“你们去吧。”
为了避免季鸿鸣多问,她特意在外面逛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去。
出乎意料的是,季鸢早就回来了,眼底满满的都是沮丧。
“他说要开会,刚出大院就走了,让小关把我送回来的。”声音里透着委屈。
季鸢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喜怒哀乐都在脸上。
许栀暗叹此人如此不解风情,笑着宽慰了她两句。
季鸢好奇地说:“姐姐,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许栀怔了一下,有那么会儿的惘然。
心里好像有一阵寒凉的春风吹过,乍暖还寒,唇边的笑意也淡了。
但她很快就拾掇好了情绪,笑道:“有啊。”
季鸢一脸八卦的样子:“帅吗?”
“帅。”许栀笑道。
“有京臣哥哥帅?”
“各有千秋,不是一个风格。”
季鸢皱皱鼻子:“我才不信,肯定没有京臣哥哥帅。”
许栀哭笑不得,觉得她是恋爱脑上长了个人。
其实,那段时间她和费南舟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集。他的名号,在南京也是挺响亮的。
作为一个外来人士,能迅速站稳脚跟,结交各方权贵豪杰,把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处理地井井有条,绝非泛泛之辈。
许栀也是私底下听谭静珍和人打牌时说的,他所在的公司内斗也厉害,陆京臣的父亲联合了好些个董事对他施压,奈何都是铩羽而归,还丢了月亮河的项目。
别人当他是愣头青,岂料是放进来一头猛虎。
更有传闻说他在这儿干到顶就能提任回京,明年的名单上兴许就有他,陆政声自然不干,两人如今算是白热化的争斗了,陆京臣不管,一是和他爹本来就不对付,二是他本身就是军区的,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更插不上什么。
“这个陆政声啊,也是真不济事,输给个后生,三天两头鸡飞狗跳的。”前日的麻将桌上,一太太笑嘻嘻打趣着。
“生的儿子倒是厉害,歹竹出好笋啊,难得。”
“老子年轻时的风流债,他名声是不好听的,但能力一流,倒是跟你们家那个如出一辙,相配得很。”另一太太笑着看向谭静珍。
谭静珍脸色微变,起身说她去一下洗手间。
等人走了,身边的太太才搡她胳膊:“别乱说,有人不爱听呢。”
这太太不解:“怎么了?”
“这你都不懂?这姑娘又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你夸她不等于打人家脸嘛?”又撇撇嘴,“她那个宝贝养女长得一般学历工作都比不上这寻回来的正牌小姐,她本来就怄着气呢,就指着这门亲事扳回一局。”
这太太了然,忙捂住嘴巴表示她不乱说了。
“姐姐。”季鸢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许栀怔然回神,对她温柔笑笑:“怎么了?”
“你想什么这么出神?情哥哥?”小姑娘坏笑起来倒是没有平日的文静柔顺样儿了。
许栀失笑,没有回答。
只有在她面前才觉得坦然些,因为季鸢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不会给她任何心理压力的人。
第44章
初到南京的那段时间,其实许栀有意避开和费南舟见面的机会。
几次院里组织的联谊大会她都没去,包括和在南京的几个能源集团分部联合组建的活动。
季鸢有次在饭桌上问起:“姐姐不喜欢交朋友吗?”
她朋友倒是多,但都是狐朋狗友。
季鸢是芭蕾舞老师,在鼓楼这边一家舞蹈机构里教书。
这一直是谭静珍的一块心病,觉得不太体面。
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是像许栀这样的工作听上去正式些,在什么机构里教芭蕾舞,听着就像是不务正业,何况她上一天班休息一天,实在太过咸鱼。
“不是,最近工作比较忙。”许栀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
“工作再忙也要顾着终身大事啊。”对面,二叔季鸿朗扯着嗓门喊,听着就中气十足。
季鸿鸣垂着眼慢条斯理吃着饭,没参与。
兄弟两人性情迥异,许是所从路途不同的缘故,季鸿朗在季鸿鸣眼里就是个说话不经过大脑的二百五。
也难为他两年前因中信混改的事儿被安到这个位置上,算是捡漏。他和妻子姜雪莉这趟南下专程来南京看他们,多半也是存着几分问询他意见的心态,不全是访亲。
季鸿朗一聊起来就滔滔不绝个没完,越说越起劲,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年前会议上表决的事:“说起来我就有气,就那么一票,他非要否决我,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都到这边了还要跟我过不去,手也伸得太长了。前几天老陆跟我说他在月亮湾那个项目上……”
许栀听了会儿才明白了,他说的是费南舟。
她低头喝汤,没有发表意见。
季鸿鸣给她夹了一只鸡翅,让她多吃点儿。
“谢谢。”许栀咬了一口,鸡翅酱香浓郁,她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季鸿朗还在编排费南舟,后来还说到费璞存,季鸿鸣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把话题引到了中秋节要怎么过上。
费璞存虽在京,与这边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季鸿鸣为人谨慎,非常忌讳谈论他人是非,且费璞存级别在他之上,该有的敬重明面上还是要给的。
一顿饭蕴藏的信息量过大,许栀默默吃完,没有发表任何观点。
临走前却得了季鸿鸣一个意味深长的嘉许目光。
入秋后,气温变化很明显。
最显著的就是院所里逐渐飘红的落叶。
那个礼拜张主任找她聊了两个小时的话,张口闭口小许啊最近行情不好我知道你的难处,兜兜转转铺垫了一大堆终于到了正题,暗指她最近的业绩太一般。
许栀懂了,她的业绩很大程度上算是张鹤的业绩加成。
“我会努力的。”
这种官话张鹤显然是不太满意,许栀只好接下他递来的一张表格,答应去尝试接洽这些业务合作。
快下班时,隔壁部门的梁葉过来找她,不由分说挽着她胳膊要跟她一道走。
许栀初来那几天,梁葉对她算不上热络,后来有一次见一辆贴着市委牌照的车过来接她,态度立时来了一个八十度大转弯。
许栀这两年历练得也比之前沉稳了些,没那么好套话,时间久了,梁葉探听不出她的背景也就罢了。
之后几天都很平静,直到她正式去争取接洽城湾的项目。
一开始是联系王育文王秘书,可惜对方不是很好说话,一开始不怎么搭理她。
就在她都要放弃时,对方又临时改了口风,让她礼拜天去一趟西康那边的招待所。
许栀觉得事情有了转机,那天兴致勃勃地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来的人那么多,她和梁葉原本打算在走廊里等着。
王秘书却笑着替她推开了一侧的大门,让她们直接进去。
许栀顿时觉得周边不少企业代表的目光朝她看来,有种探究的意思。
她尴尬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走了什么后门呢。
当时她心里想,什么嘛,她根本认都不认识王育文的领导。
她和梁葉笑着进去,里面人不少,还有她之前见过的吴书记,见了她停下和身侧人的交流,朝她招手。
许栀连忙揣着笑意过去,准备在他身边落座。
可行至一半脚步就生生刹住了。
转角处有道高大清瘦的身影,侧对着她,四周是喧嚣的,人声鼎沸,可他却有种超脱的宁静,在那边独立一隅。
他衣着很朴素,乍一看好像不起眼,可仔细看就发现那五六个人里,只有他是坐着单人沙发的。其余几人聊天时,也会下意识看向他征询他的意见,不管他是不是有兴趣回应。
而他从始至终松弛而淡漠,似乎不用刻意迎合别人。
许栀就那么呆站在那边望着他,不知不觉,掌心已经掐紧。
在此之前,许栀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到费南舟。
有那么一瞬她已经忘记了思考能力,等回过神来时,只想拔腿就跑。
可是四周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到底还是镇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