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的小公子,有点钱。”费南舟平静地撤回目光。
“就是兴茂制造那个段永丰?他儿子?他儿子不是都三十好几了吗,这小伙子瞧着挺年轻啊。”
“不清楚。”他只是听人说过这个段宏,好像是杭家泽的狐朋狗友,据说泡妞很在行。杭家泽和他貌合心离,有一次在石景山那边飙车一道被拘留,回来就跟他吐槽,说这个段宏太阴险了,临上场时居然偷偷换了改装车,害得他当众出丑。
费南舟都懒得评价,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找那么多借口。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漂亮啊。”瞿晓拄着下巴看了会儿,回头看他,“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
费南舟眼也未抬,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有时间我替你去网上发个帖,问问广大男性同胞。”
瞿晓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人惯会讲冷笑话。
他俩是战友,家里又是世交,同一个大院长大的,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望衡对宇。
她曾经半开玩笑地跟他表过白,他听了后很沉默,弄得她都有些尴尬了,气笑:“什么表情?我很糟糕吗?”
“不是。”他略思忖了会儿,说,“同性相斥,我这样的人,很难喜欢跟我相似的人。而且,谈恋爱会很浪费精力,一段感情往往需要大量的时间来经营。”
“这是你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再谈恋爱的原因?”她笑,转了转杯子。
明白他的意思了,之后再也没提过。
他在这个圈子里是个另类,不搞女人不好享乐。除了工作忙得脚不沾地,他为人谨慎,很忌讳这个。身边多少现成的例子,老子累死累活在上面打拼,当儿子的在外面乱搞捅出篓子,一家子被人掀底一块儿玩完。
她之前觉得传言不可信,男人哪有不好色的?何况是有钱有权的,可跟他共事多年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女人。
他这个人,志不在此。或者说,和钱权地位比起来,色欲这种东西太微不足道了,难入他法眼。
尤其他爷爷退二线后,上面风向一变再变,他跟他爸审时度势熬到现在不容易,他们父子俩一个性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克服常人所不能克服的弱点,在外不会给自己留任何把柄。
快2点的时候,费南舟接到个电话。
“怎么,下午还有活动?”瞿晓抿一口咖啡,对他笑道,“没关系,你去忙吧。”
“我让沈谦结过账了,关于DE公司的并购案,回头让韩平发你。”他捞起自己的大衣,起身告辞。
司机早将车停到门口,见了他就小跑着绕到后面开门。
“去玉渊潭。”他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
司机应一声,将车往西北开。
商修平早在老地方等他了,车入了大门,还未靠近垂柳依依的河岸,大老远已经看到他在冲这边招手。
他们撑船抵达湖心亭,又沿着河岸兜了一圈,船只悠悠摇摆,停靠东岸口。
下来,皮鞋踏着几片还未清扫风化的落叶进了茶室。
“费先生。”穿着旗袍的侍者二八年华,妆容浅淡,模样个赛个的出挑,见过礼后,弯腰将茶具当着他们的面儿涮过再涮过、上烹煮器。
很快,第一遍沸腾。
除了个别口味独特的,第一遍都是弃之不用的,侍者将第二遍煮好的茶水倒入杯中,亲捧着递给费南舟,再给商修平,跪坐到一边随时听候差遣。
沈谦却摆了摆手,让人都退下,自己去门口关了门。
茶水挺不错,是上好的陈普洱,色亮而通透,静谧的室内都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茶香。
商修平却没喝,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敲,笑道:“听说费总也对中建下面那个高新实验室感兴趣?”
费南舟略蹙眉沉吟,似乎是在思考:“是关于高分子那个吗?”
见他装傻,商修平也不恼,平复了一下又笑道:“不是,是陈老负责的那个。听说华瑞收购了季鸿朗手下的两个公司,动作够利索的啊。”
费南舟笑而不语,低头抿一口茶,神色悠然:“怎么,商总也感兴趣吗?”
商修平不露痕迹地笑了笑,打火机在手里转了转,叹了口气:“季鸿朗的小侄子季琛跟我有些交情,前些日子他来找我,说他叔叔邀请您来一块儿开发一零件公司,那公司和中建有合作,下面有个高新实验室,有些项目和专利是真的不错。本来是合作双赢的事儿,您反手坑我叔一把,把公司给抢了去,说都是认识的,您干的是什么事儿?”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话锋一转挑眉笑道,“当然,我是不全信的,费总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向来的高风亮节怀瑾握瑜,我在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高帽一戴,一般人都不好意思推脱,可费南舟仍是一脸讶然之色,眉宇间波澜不惊:“我向来不过问手底下人办的这些事儿,实不相瞒,中百和长鑫之争,波澜云起,我之前一直在港处理那边分公司的事儿,港百银领导班子易主,对我这边的影响也很大,实在抽不出时间管这些琐事。若非你现在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儿呢。”
一推推个干净。
商修平在心里冷笑,谁不知道中信和华瑞的幕后老板是他,领导班子唯他马首是瞻,他不信没有他的授意蒋欢敢擅作主张。
季鸿朗与费璞存是中学校友,就算不顾及利害也要顾及名声。像费家父子这样位高权显的人,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实在犯不着为这点蝇头小利弄得名声受损,他觉得其中必然有隐情。
只是,费南舟口风太紧,轻易不上道,硬来也行不通,京城不比别的地方,卧虎藏龙,牵一发动全身,稍不留意就得罪了人,费家父子根基深厚纵横权场更不是省油的灯。
商修平起身离开后,沈谦才笑着替他添水:“姓商的在中信驻京总部也有眼线,韩平的消息来说,他和刘甘行也有来往。你回京后亲自接手了公司,又飞速处理了刘甘行,放了这么长的线鸡飞蛋打,他自然坐不住。”
费南舟默了半晌,宽大的手扣着杯壁,略转了转道:“我拿那个公司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为了那几个专利。”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皱了下眉,“如果不是熊建国看上,为了搭他这条线,我犯不着冒这么大风险,不惜得罪季鸿朗和商修平,时间紧迫,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能兵行险着。”
“就怕他闹起来,别的倒没什么,你爸脸上实在过不去。不如稍稍妥协,给他点儿甜头,将HY那个项目给他?”
费南舟却失声一笑道:“像季鸿朗这种欺软怕硬的软骨头,你越是妥协,他的胃口越大,你若是半分不让,他反而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既得罪了他,就没法善了了,且一昧退让,这并不符合我的作风。”
沈谦稍默,过一会儿才道:“就怕他去你爸那儿闹。那地儿那么多有头有脸的领导,闹起来是个麻烦,若是强行将他拦在外面避而不见,又恐落人口实。”
“所以这个恶人只能我来做了。”费南舟不想再说,丢了杯子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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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一公司照常开会,跟以往一样,这个会议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后门从外面被推开,进来了几个人,华瑞董事长蒋欢赫然在其中,正亦步亦趋给身边人介绍着什么,那弯腰谄媚的样儿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身边那个男人……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母公司华瑞的董事长蒋欢没有人不认识,能让他这么腆着脸讨好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
传闻华瑞的幕后老板是商业巨子费南舟,空穴来风势必有因,不少人都相信这个传闻,但不少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传奇人物。
他不仅在商界地位超然,在京圈也颇有能量,是很有威望的大企业家。不过,相比于财经新闻上的那些常客,他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他没有自我介绍,只是含笑入座,在后排随便找了个位置,似乎只是来旁听的。看似放松的一举一动,上位者气势浑然天成,让会议厅的氛围无形间都变了。
这会议开得像是在赶刑场。
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许栀和江桥出来时,正好撞见了在过道里闲聊的费南舟和沈琮。
他单手抄兜步履优雅,偶尔笑一下,倒是挺随和。
目光扫过这边时,许栀别扭地别开了头。
他怔了下,不由失笑。
还有正事,他不再关注她,转而和沈琮讨论和东科注资协议的事。
东科是北京另一家老牌的机械科技公司,但发展方向和华瑞制造完全不同,足以弥补华瑞机械制造行业在市场上的短板,且是新兴的公司,发展势头猛又缺资金。
不过,沈琮和他是一路人,协议拟定得非常苛刻,对方怒而找上了中信资本的对家。
“鑫达投资又不是活菩萨,看他之前和美信的case就知道了,您完全不需要担心。”沈琮说。
“这么有信心?”费南舟看向他,笑。
“我只是在做事之前,会比别人多做一些功课。”沈琮不在意地笑了笑。
下午没什么工作,许栀留在办公区整理材料。
闲暇的时候办公区也会有一些闲谈。
江桥端着一杯咖啡从茶水间回来:“我本来以为沈总已经够帅了,没想到大老板长得这么正点,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个老头来着。”
许栀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忙抽了张餐巾纸来擦:“他今年才三十一,怎么会是老头?”
“你怎么知道他几岁?”几道狐疑的视线随即落到她身上。
许栀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糟糕说漏嘴了,忙胡乱扯了个理由:“杂志上看到的。”
“什么杂志?他有上过杂志吗?”
几人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其中还掺杂一些荤话:
“好高啊,他有一八五以上吗?”
“肯定不止。”
“是北京人吧?口音很正啊。”
“鼻子也好高,笑起来好有魅力,据说鼻子高的下面也很大。”猥琐的意淫。
隔壁组的组长谭艳过来,忍不住轻嗤一声,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想想就算了,可千万别不知死活地往上贴。这种男人阅人无数身经百战,走过的路比你们吃过的盐还多,八百个心眼子,就你们这点儿智商和道行?小心被人家玩死。”
“艳姐,你说的太吓人了啊。”嘻嘻哈哈,完全没当回事。
谭艳喝一口水,瞟她:“以为我在跟你们开玩笑?就我知道的,他是玩对冲基金起家的。听过德显达的老总吗?以前多么风光啊,14年的时候跟他签了一个什么个人连带责任的对赌协议,输得裤衩都没了,连本带利全赔给了他还不够,后来从黄浦江上跳下来。你以为人家是你的伯乐,你不过是人家操纵的众多棋子之一。这种资本大鳄,手段毒心又黑,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啊?”
几人都是一阵缄默。
后来话题又朝投资创业方面发展,都说创业不易,这年头出头越来越难了,除非家里有矿,不然不要轻易去尝试。
许栀听得唏嘘不已。有时候工作憋屈时也异想天开想要自己去创业,结果根本迈不出去那一步,想想失败的后果她就怂。
社畜虽然憋屈,好歹稳定有口饭吃,赌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晚饭她在顶楼的餐厅将就了一顿就回去了。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简单的生活。
六月份算是许栀过得比较轻松的一个月,工作渐渐上手,也积累了一些自己的客源,和同事处得还不错。
原本一直很担心沈琮成为她的大领导,彼此尴尬,不过,沈琮在公司公事公办,一副跟她根本不熟的样子,既无刁难也无任何优待,她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不过也有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
原本的上司余梦和另一个组的小领导姚阳平斗得厉害,最近搞砸了一个项目,两人都被沈琮开了。
“之前他俩就有那种苗头了,沈总根本不管,一昧放任才弄成这样。照我说他就是故意的,余梦仗着自己有后台不把这位新领导放在眼里,经常阳奉阴违和他作对,姚阳平也是,还以为他是什么软柿子呢。咱们这位新领导,藏得深着呢,典型的笑面虎,就等着你不断犯错量变成质变他才有由头处理你。你们啊,以后都小心一点。”沈迪拍拍许栀和江桥的肩膀。
“大老板也不管?”江桥不可思议。
“管什么,巴不得,底下人斗得越厉害没准人家越开心,跟养蛊一样。老板和打工人啊,从来就不是一个阶级阵营。”
“冷酷无情的管理者。”江桥叹气。
沈迪又微妙地眨眨眼:“不过,一个好的管理者与人性化的管理者有时候并不相通。如果过于人情味,缺乏秩序,跟谁都讲交情,也没办法管好偌大一个集团。所以有时候,我们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别想着和老板做朋友,那是不可能的,在人家眼里我们就是一颗颗棋子。”
许栀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又有些无力。
余梦对她还挺好的,走之前,许栀去送了她一程。
“有缘再见,栀栀。”余梦抱了抱她。
许栀点头,回抱回去。
蓝天下,她望着她那辆宾利慕尚开远,心里怅然若失。
最近的活儿特别少,公司抽成还厉害,她终于忍不住接了个私单。
礼拜六半天,佣金1500,远远超出她的意料。
那日,她刷着手机里多出的数字,忽然萌生想要单干的想法。
晚上把这些想法告诉了段宏,他停筷思索了会儿,没吭声。
“怎么了,不看好?”许栀问。
“你要听实话吗?”他笑眯眯的,但是笑容里又有点儿踯躅,似乎是怕真说了她会不高兴。
“你说吧。”
他真说了:“没那么简单,这两年行情不好,倒了多少公司?还能屹立不倒的,要么有过硬的人脉关系,要么就是背靠大厂,单干可以,客源呢?谁相信你?租地、请人,这些都是问题,很烧钱的,要是亏了呢?”
许栀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低头闷闷扒饭:“是我想当然了。”
他看不得她这么失落,笑道:“你要真想,也可以试试,我借你钱。”
“亏了怎么办啊?还是算了,我怎么好意思用你的钱?”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少买两台车而已,没事儿,给你我开心,你写欠条,亏了就肉偿。”
“你想得美!”许栀嬉笑着踢他。
话虽如此说笑而已,许栀没要他的钱,实在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但因为华瑞的强势介入,管理层大洗牌,公司内部结构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越来越和她的以后的规划相冲,不得已,她只能辞职。
辞了后,手里头的兼职也没落下,边干边找,遇到了正在招人的师兄商修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