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在南城后,许砚之遵循母亲遗愿,得到了自由,便一直留在南航。
请假前,许砚之曾无意得知舒冉将要入职南航,人事正在犹豫不决。
简历上的年轻面孔将他拉入多年前的年少回忆中,对于芙城他并没有多愉快的回忆,大多都是与病痛有关。
而今看到那张温婉面容的照片,他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多次天台偶遇之下的青涩脸颊与那见了他就慌张躲开的眼眸。
舒冉,他记得。
他向人事部推荐了她。
他亲手将她送到了自己面前。
但她真正出现在许砚之面前,他竟又是另一种心境。
她变得自信优雅,有着这个年纪的通达知性。
一身洁白的白大褂,头发轻扎起,侧脸的碎发修饰着她柔和的线条,眼里的澄澈像极了南城夜晚的星辰,嘴角挂着温和笑意。
和记忆里的她相似,却又不相似。
许砚之并没有见过舒冉这样笑过。
他的人际圈狭隘,尤其是他这样不爱交际的性子。
而他相信,就算人际圈广大,他也再不会见到这样轻柔的笑。
他走过去,朝她重新地自我介绍一遍。
而舒冉仰头,对上许砚之平静且毫无波澜的眼眸。
四周惊奇地寂静下来,世界在这一刻停止运转。
走廊里只剩下指针运转的清脆声。
舒冉轻弯嘴角,温和且宁静地说:“你好,舒冉。”
说出口的瞬间,舒冉胸口浑浊的气散去。
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
这么多年,舒冉从未有过一次同学聚会或和老同学见过面。
这才发现,原来从前两年的同学关系,也能变得这样陌生。
只不过,这样客套的介绍,陌生到像是两人初次相见。
所以,他的意思是——
他不记得她了?
也对,他这样疏离的人,芙城不过是他短暂的栖息地,又怎么会记一辈子。
大约共事结束后,哪天她从南航辞职,在某个地方再度重逢,他兴许会和现在这样再度重新介绍一遍。
舒冉把目光从他身上放置到血压计上,戴上听诊器。
许砚之配合地脱下外套,露出里头的衬衫。
裁剪得当的衬衫露出他精劲的上半身,肌肉线条隐约可见的流畅,扑面而来的荷尔蒙将她笼罩。
她别开眼,给他绑上血压带测量。
进行简单的航前体检操作。
许砚之静静地望着她,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眼前漂亮女人眉眼温柔低垂,纤细手指压在绑着他的肱动脉搏动处上方的血压带。
兴许是离得近的缘故,她白皙且柔嫩的颈部线条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他的视线内,动作间,甚至能看到她清晰的锁骨线条。
血压带从紧致至放松。
呲啦——
她小巧净白的腕骨露出,与黑色被解开的血压带发生视觉碰撞。
许砚之的目光顺着往上,这才发现为了方便脱下血压带,不知什么时候她站起身朝他弯着腰。
两人的距离比方才更近了许多。
空气里弥漫着她好闻的栀子花气息。
许砚之移开视线,目光停留在血压计上:“正常?”
舒冉收回血压带,用酒精擦拭。
“正常。”
舒冉不免有些恍惚,总觉得这样近的与他相处,多少有些虚幻。
从前的慌张感早已消失,剩下的不过是怔顿。
为了消下这种掌控她的情绪感,她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接下来要操作的检查项目。
甚至没有再和他多说上几句话。
直到最后一项检查结束。
“一切项目都符合标准,可以起飞。”
许砚之垂眸看了她一会,最终问:“怎么选择当航医了?不是考南航吗?”
舒冉大脑轰地炸开。
当年那个夏夜在她大脑里重演。
[我想考南航。
我相信你。]
所以——
他没有不记得她,反而清楚记得她说过的话。
后边的几个机组人员正排队等着,舒冉将医疗设备再度摆放整齐。
顿了顿才回答:“临时改变主意了。”
.
倘若要问舒冉为什么选择航医这项工作。
她也是有些回答不上来。
当年的南航是舒冉的梦,只不过高考毕业之后得知许砚之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她还上赶着凑什么劲?即使南航,她大抵是有所爱的。
看完那两本书,她才彻底清醒。
临床医学,去救治,去看更多的人情世故。
实习结束踏进医院的第三年,在某个午后天幕上望见那优美的一道弧线时。
舒冉这才发现,从前的梦,不应该因为她的一时冲动而被买单。
所以,她再度踏进航天这道门。
从东航到南航。
只不过于她而言南航是更优的选项。
而报道上力挽狂澜的少年,知晓他在南航的瞬间,已然和她无关。
年少的梦,不应前程而让她驻扎在原地。
.
思及此,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时,舒冉遥遥站在窗边。
空中一架飞机划过,尾部云烟描绘出飞机航迹的同时与蓝天紧密相连。
她这才惊觉,今天是2月28日。
2022年,是平年,没有29号。
却是整十年。
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两条微信消息。
【文老师:小冉,最近怎么不来看我了?】
【文老师:送你的字帖可还喜欢?】
舒冉看到消息,很快回复。
【冉:文老师,我刚从芙城回来,最近司里临时缺人手,等我有空立马去看您。】
【冉:我很喜欢您送的字帖,可紧着宝贝呢。】
毕业之后有了工作,她第一件事就是捡起儿时苏慧慧不让她学的书法。
而文老师是舒冉前三年来到南城偶然一遇的退休老师,也是她儿时在电视机前跟着学的书法老师。
她喜出望外,立马认他当了自己的书法老师。
只不过文老师固执得很,不肯收她为徒,认为舒冉不过是三分热度,
作为当年炙手可热的书法大师,舒冉了解到文老师在互联网发展迅速时开了家工作室,他并不肯和平台上那些故弄玄虚,花里胡哨地吹嘘自己把书法当作赚钱的工具,于是工作室发展一落千丈,破落不堪。
倘若不是舒冉连日浇水,恐怕连门口的花都枯萎了。
后来,舒冉成了文老师的关门学生。
两人闲聊了几句,差不多到了换班时间。
舒冉和同事张颜交了班准备换衣服回去补觉。
张颜是司里性子最虎,事却做得最细的,舒冉刚来时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张颜在舒冉走之前趁着这会无事用手肘碰了下舒冉,八卦道:“你刚来南航两天就碰见这种事,真是……上头要开展应急演练了,对了你进群了没?”
舒冉礼貌微笑,音淡淡:“什么群,我刚没注意?”
一听这个,张颜背都直了:“就是大群和小群呀,应急演练的群,还有你分配的飞行员。”
舒冉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我看看……”
张颜瞥了眼舒冉手机,“进了进了,今早刚进……我看看你分配的人员都有谁……”
“周君若…李晨和…卧槽!许砚之!”
张颜出口成“脏”,瞪大双眼:“你一来就分配到许砚之了,卧槽舒冉你什么运气,他超帅,你好运气!”
“而且我跟你说……上次有个乘务员想追他,给他送了一个月的饭,结果人家……”
见张颜还要噼里啪啦地说下去,舒冉拿起手机瞧了眼,“张颜,不好意思……我现在好困……我先回去……”
张颜心大,咂咂嘴说:“好吧好吧,你一天一夜没睡了也是辛苦,那你先回去吧,我下次再跟你说……”
“好,下次……”
下次可别。
纤细的音散在空气中。
舒冉走出值班室,打车回家。
由于不太喜欢一大一群人住在一起,所以没有申请员工住宿,而是在南城租了套小公寓。
只不过南城房价上涨,连着租价也是,舒冉为了省钱也为了安静,住在老城区一片。
这一带房屋设备老旧,政府忙着开发新市区,无暇顾及这一片,不过周围邻居都上了年纪,看起来还算好相处。
舒冉踩着狭窄斑驳的阶梯上楼。
推开门,她踢开鞋,先去洗了澡,随意地煮了点三明治吃下后,整个人懒懒地陷在柔软沙发里好一会。
周敏烟给她发了几条微信。
【y:冉冉,我昨晚给了尚俞君一个惊喜!然后发现他居然在南城给我准备了惊喜,去先锋书店还给我买了好多书!看我还发现了什么。
【y:【图片】【图片】】
舒冉点开图,发现图片上是当年研学和周敏烟去先锋书店写的明信片还高挂在墙上。
先锋书店的明信片常常会多地被工作人员取下一些。
这么多年,她和周敏烟的还在也算是功德圆满。
尽管,舒冉还是从图里眼尖地看到她另外写的那一张依旧在那个角落,从未被动过。
她回了几句后就打开前不久张颜说的那两个群聊。
找到许砚之的微信头像,点开显示出他的资料。
网名却是一个‘.’
头像是一架飞机划过夜空,背景是星辰大海。
熟悉的图片与舒冉记忆里无意从许砚之的一台MP4壁纸重叠。
没想到这张图是他的头像。
还真应了当年她的所想。
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她想过会和许砚之再见面,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却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如此平和。
平和的心境之下,还藏着一层被针扎过的痕迹。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多想的少女。
退出微信,手机被静了音。
整间公寓被布置得温馨舒适,客厅的沙发前放着铺了张暖绿格桌垫的四方茶几,摆放着两只花瓣还在滴水的茉莉花。
风从窗外溜进,带起棕色窗帘一角。
公寓里昏暗。
舒冉无心也无力再去想这些,身子如一叶扁舟渡进河流,埋在沙发里坠入梦乡。
再醒来时,手机已经掉在软地毯上。
无声,没有吵醒她。
她捡起,下意识地打开手机看时间。
却先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几百条信息。
是航卫部发来的信息。
舒冉一路滑下来,大概了解了一下意思。
说是趁着应急演练活动,大家私底下可以在食堂一起吃个饭,认识新同事,最近发生空难也不宜聚餐。
说白了就是欢迎新同事的到来。
舒冉作为新同事,群里的主角,不宜拒绝。
时间她来定。
视线再往手机屏幕上方瞟。
下午四点钟,天色正值下午。
她在群里回复。
舒冉:要不就一会吧,我来食堂。
发完没管群里因为她的消息弹出多少回复,退出群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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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觉,精神也恢复许多。
舒冉再次稍微简单换洗了一番,化了个淡妆选了条浅色连衣裙换上,外搭风衣。
长发扎了个侧边麻花,再用大肠发圈扎上。
妥妥的一个温婉美人。
时间和成长也让她早已意识到不是扎个头发还要考虑他人感受,取悦自己才最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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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冉打了车再度前往南航。
正值饭点,食堂人却不多,有一张长条方桌被航卫部的人提前占去,站在食堂门口就能看到。
桌上点了十多道菜,米饭已经提前盛好。
大家看到舒冉,一起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舒冉走过来。
张颜立马笑嘻嘻地说:“舒医生,你这上班打工人,下班都市丽人啊,来食堂吃个饭还这么美美的,是不是公司里有哪个人招了你的魂呀~”
看来张颜的虎不是白评价的。
舒冉在空位坐下,笑意挂在嘴边:“这不是你们要聚一聚,我不穿点人样的衣服,哪好意思来呀。”
“哈哈哈哈哈,你看舒冉多会说话,张颜你可得学学。”
有人应和着。
“好了好了,这两天太忙了没空,今天给舒冉小小地办个欢迎仪式。”王思把几道菜摆在舒冉面前,“在食堂比较简陋些,舒冉你可别介意啊,出去怕被那些无良媒体拍到,又得胡说一顿了。不过就是想让你融入进我们这个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