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两房打擂台,倒成了大嫂行事周到货比三家?
可当众又不好说话,只好气鼓鼓坐在椅子上,冷眼看周围热闹。
却说宓凤娘,眼看着菜已上齐不需要帮忙,便立即端着最后一盘菜去主桌端菜,
她不是陶家奴仆,陶老夫人看她眼生问了两句,宓凤娘笑称:“是厨娘母亲端盘帮忙,想来沾沾老封君的福气。”
陶老夫人高兴,便叫人在旁边桌添了凳子:“来人都是客,怎么能让客人帮忙。”她过生日当然是越热闹越好。
宓凤娘拉着叶璃坐下,对着满桌菜肴大快朵颐。
等吃完后又端着茶水去老太太身边凑趣。
一个叶璃跟着师傅走街串巷,做的便是富贵老太太们的生意,因此口才极好,
什么吴道子帮龙得了善报所以画龙技艺大涨,什么放生鲤鱼多年后被水匪打劫反被鲤鱼所救,都是民间惩恶扬善的故事,深得老太太们欢心。
一个宓凤娘嘴上抹了蜜,围着老夫人恭维,左一个“积善人家的老太太”,右一个“老寿星明年做封君”,
两人一左一右,让她老人家乐得合不拢嘴。
不多时宓凤娘就得了一条五色线做成的百事吉结子,叶璃得了一把红绳穿着的寿字铜钱,还得了承诺一会散席能拿些寿馒头寿碗走。
宓凤娘正呲牙乐呵,就见有个婆子神色匆匆走到二夫人身边,面色沉重跟她耳语片刻,随后二夫人将瓜子皮抖落到桌上,起身冷冷道:“娘,我要告发那个厨娘。”
第26章
众目睽睽之下二儿媳居然大声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砸场子来了,陶老夫人很不满意。
她固然喜欢这个儿媳妇,可更爱重自己的颜面,因此微微蹙眉,收敛了笑容:“老二家的,何事聒噪?”
二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陶瓷小瓶:“娘,不是我生事,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
“这厨娘居然私自在菜肴中加入肉粉,破了婆母吃素的戒律。”说罢便当众大咧咧将瓷瓶交了上去。
她才不怕丢人呢,商户人家交往只看重利益,难道觉得陶家治家不严就会拒绝陶家高于市场价的生意订单?
要说在乎颜面也只有往来的官员,可那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反正大房出面交际也不会带上她,自家相公也不指望做官,要官场好名声还不是替大房做嫁衣裳?
老夫人将瓷盖拔开,皱着眉从瓷瓶中倒出些粉末,嗅了嗅,的确一股异香。
她面色变得沉重。
居然含有肉粉?有部分宾客们纷纷大惊。
回想又觉得有道理:那菜肴滋味浓郁,恐怕不简单。
有好事者还开口说起城里的传闻逸事:“从前有家素菜店生意甚好,每日里客人川流不息,结果被人发现掌柜的用猪油炒菜,怪不得香呢,后来那掌柜的被人打断了半条腿。”
其他人也就罢了,与陶老夫人交好的一批老夫人可都是吃素的,怎么能在陶家破例?
诸人都竖起耳朵,关注着这件事动态。
眼看无法糊弄过去,陶老太太越发不悦。
“老夫人,我跟前阿萍亲眼看见那厨娘举着瓷瓶往锅里倒。她觉得蹊跷就随手拿了瓷瓶,打开一闻不对劲,尝了尝是肉香,不敢隐瞒,才报了上来。”二夫人委委屈屈。
“老二家的,这话不能乱说,你可确定?”陶老夫人素来慈祥和蔼,此时却铁青着脸。
“当然确定。”二夫人点点头,“昨夜里我丫鬟去厨房传菜,闻见好浓的肉香,灶房里说是厨娘在做肉羹,您想想,她既然做素宴,要肉有何用?”
陶老夫人便倒了些粉末到盘子里几分,分给周围能吃肉的人:“诸位尝尝,这可是肉?”
宾客们舌尖触及一股浓香,吃起来颗粒感也有点像肉,顿时神色郑重:“还真是肉味。”
二夫人得意起来:“怪不得大家都说那素宴吃着香呢,有肉味,能不香吗?”
最好是让大夫人一蹶不振,好让她重新夺回管家权。
旁听的宾客们一时慌了神,有位佛前发愿要终身吃素的老太太还晕了过去。
场面一时极为混乱。
老夫人开口:“就叫厨娘上来问话。”
叶盏正在灶房门口树下休憩呢,干了半天,她腿酸胳膊痛,连举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玉姐儿还在憧憬:“不知这回能得多少赏钱?”
就在这当口一个凶神恶煞的婆子进了院门:“兀那厨娘,你随我走一趟!”
她气势汹汹,恨不得上来推搡叶盏,把院里其余人唬了一跳。
玉姐儿挺身挡在妹妹前面:“你这人怎的这么不知礼数?”
“哼?礼数?”那婆子冷笑,“你就等着见官吧!”
玉姐儿不明就里,一听说见官,还当酒席吃死了人,当即吓得手都要抖起来了。
叶盏却镇定自若:“莫怕,身正不怕影子斜,便是去了官府还有击鼓鸣冤的机会呢。”她记得这婆子是二夫人身边人,想必又是两房争斗。
她跟婆子就往外院走,玉姐儿虽然害怕,可拔腿就跟在了后面:“还有我,若是犯下事来我也有份!”
待到了宴席上,叶盏见老夫人脸色铁青举着瓷瓶,二夫人得意洋洋,大夫人面露担心,她一下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厨娘,这瓷瓶是你的吗?”二夫人质问。
“正是。”叶盏点点头。瓷瓶的确是她做菜的辅料,厨房里鱼龙混杂,传菜时进来好几个婆子丫鬟,想必就是那时被人趁乱偷了调料去。
“你这厨娘,在素宴里加了肉粉,什么黑心钱都要赚不成?”二夫人先开口,“如今人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说罢便招呼左右婆子:“还不快赏她一顿耳光?”
“谁敢?”大夫人开口。
她神色严厉,一下就让几个蠢蠢欲动的婆子不敢再上前来。
“弟妹稍安勿躁,先问问事情由头,如若不是别冤枉了人家。”大夫人维护叶盏,“退一万步就算她犯了错,还有官府律法呢,哪里轮得上我们严刑拷打?”
她对叶盏颇有好感,就算她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也不忍心任由二夫人斥责一个小姑娘。
宓凤娘在旁边慌得一个劲从椅子上往下滑,她哪里想到还有这种事呢?傻女儿啊傻女儿,你这用肉粉提味难道不应当藏严实些么?
她是已经认定了叶盏偷用肉粉,越发觉得口中发苦:这得罪了平头百姓叶家人还能托关系说情,得罪了当官的那可如何是好?
各种恐怖的猜想在她脑海里萦绕,吓得她大汗淋漓,一时脑子里乱糟糟,又盘算着给女儿顶罪又盘算着带女儿躲回老家避避风头。
叶璃却胆子大,脆生生开口:“老夫人,总要给我姐姐辩解的机会。”
旁边一位裴老夫人也开口:“且听听她怎么辩解。”
陶老夫人微微愠怒,到底还是点点头。
叶盏便笑道:“这是我的瓷瓶不假,可里面却不失肉粉,而是素粉。”
素粉?二夫人冷笑一声:“那么香,怎会是素的?”
“正是全素。”叶盏不慌不忙,“内里有干蒜、花椒、白芷等十几种香料研磨成粉,还有松茸、香菇、蒌蒿干、海带、木耳、地衣等配菜,一起晒干研磨成粉,取的是其鲜美之意。全部都是素菜,没有任何荤腥。”
“如若不信,叫厨房拿来材料,我当众研磨便是。”
一听是纯素的,几位赴宴的老夫人面色稍缓。
峰回路转,宓凤娘喜出望外:“老夫人,您不能任由旁人给我女儿扣屎盆子啊。”
老夫人便点点头。
叶盏便叫玉姐儿取来石钵石捣子,自己当众捣碎各色调料。
她玉手芊芊,颇有章法,不慌不忙捧着石捣往石钵里砸。
旁边的宾客们便不由自主信她几分:看这熟练程度不像是现编的谎言。
二夫人却冷眼瞧着:她还不信了,这小小厨娘能有什么本事?
玉姐儿看着妹妹镇定,自己也平息下来悸动的心情,跟着在旁打下手,一边庆幸还好陶家有这些材料,不然一时半会去哪里伸冤?
不多功夫叶盏便研磨出了粉末:“诸位请尝尝,这滋味与刚才那份可有区别?”
诸人一尝,还真是那个味道:“是,不差。”
如此一来就不能冤枉人家。
宓凤娘这下得意了:“总不能我女儿能把素菜做出肉菜滋味,就污蔑她作弊吧?”
她嗓门老大,故意一个劲看二夫人,要的就是给她没脸。
玉姐儿也跟着开口:“若是没见识过精妙厨艺就多去大酒楼里走走看看,免得狗眼看人低。”
哼,她可不怕得罪人!
“那肉汤又不会凭空消失?”二夫人仍不放弃泼污水的机会,“难道是你在灶房偷吃?”
“我见着府里千金生得冰雪可爱,与我妹妹同龄,问过厨房管事后随手做了两道菜给她送去,其中便有肉汤,这有什么不可?”叶盏掷地有声,“灶房的仆从还有传菜丫鬟婆子都可作证,我并没有偷吃半点。”
“拿了一顿饭的报酬还帮忙再做一道菜赠予府上,这厨娘做事厚道,不能凭空污蔑她,倒平白让好人寒了心。”一直在边上观察的裴老夫人忽然开口,“陶老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陶老夫人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要说这厨娘最大的越矩之处就是多做了一遭菜式,可那是人家有意赠送。
再说人家又不是陶府人,纯粹就是感念主人家恩情,既不算贿赂又不算投毒,你要怎么定罪?
眼看着水落石出,一场闹剧就此落幕,陶老夫人挥挥手:“也罢,叫人拿赏钱来赏这厨娘,也算是弥补人家在我家里得了无妄之灾。”
“慢着。”大夫人忽然开口,“可弟妹还没跟人家厨娘道歉呢。”
有几位夫人倒露出意外的神情,仔细打量了大夫人几眼。
陶家在寿宴上公然闹出这种事来,她们原本觉得大夫人治家不严呢,如今看她做事周全进退有据,还能给身份低下的厨娘主持公道,瞬间对她改观:
原来是个清楚明白人,只是为糟心家人所累罢了。
想想她还是读书人家出身,毕竟书香门第与众不同,原先交往还只因为丈夫的同僚情跟陶家面上情,今日看来这陶家大夫人倒值得深交。
陶大夫人没想到因为自己主持公道这一出,让她之后多了好些宴饮帖子,多交了几个朋友。
宓凤娘听说有赏钱可以拿,正眉开眼笑呢,听大夫人这么一说立刻清醒:“是啊,我女儿不能红口白牙就让人白污蔑了。”
“区区下九流。”二夫人瞥了一眼宓凤娘身上的媒婆服侍,很是不屑,“哪里值当我赔罪?”陶家可是官宦门庭呢!这时候她又跟大房是一家了。
这话说得极为跋扈嚣张,惹得在座几位夫人皱皱眉。
宓凤娘原本的笑意一下收敛,眉头也渐渐拧起来。
这是要大怒的前兆。
恰巧此时那位裴老夫人再次开口:“你这称呼不对,我朝律法从明面上废止了下九流,是以你不能这么叫人家。”
虽然民间还是会有各种歧视,但律法和户籍上都没有贱民的分类。
在座的夫人们有那消息灵通者忽得想起,裴家据说有位老祖宗就出自下九流,因着给开国皇帝当马前卒才改换了门庭。
怪不得当众主持公道呢。
陶老夫人赔笑:“裴老夫人,诸位,我治家不严,倒让诸位看笑话了。”又狠狠瞪二儿媳一眼:“赔罪。”
裴家可是她好容易才搭上的贵客,哪里能容得被二儿媳扫了面子?
二儿媳再不情愿也只能弯腰,她心不甘情不愿草草作了揖,含含糊糊用几乎没人听见的声音说了句:“是我不对。”
叶盏点点头,算是受了她的礼。
大夫人便适当打岔,振作精神笑道:“今日我家请了杂耍班子,据说会猴子捧寿桃,诸位可要见识一二。”
穿着彩衣的猴子瞧着小皮鼓上场,另一只猴手里捧着寿桃满场转,惹得宾客们大笑,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叶家人也趁机告退。
等出了花厅却被秋心叫住:“叶娘子,请随我来。”
原来是大夫人也偷偷从外面退场,在灶房旁边一处小楼等她。
秋心送上一托盘红布盖着的托盘,叶盏揭开托盘,就见一盘子里面五贯钱。
叶盏连连摆手:“说好了五贯,已经给了我一贯定钱,我再收四贯便是。”
宓凤娘痛苦闭上了眼睛:我的儿,说不定是人家弄错了,你就不能当没看见吗?
“多出来的一贯一是谢你,二是赔个不是。”大夫人神色和煦,“你安心收着便是。”
“二十桌宴席我们要请外面的大厨做的话,原料花二十两银子,做菜工费五两银子。可请了你之后,原料是五两银子,花费是五两,还得谢谢你替富商节省了十五两银子呢。”秋心在旁边笑眯眯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