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忙乱着,就听得有人说:“前头有人救了个孩儿。”江夫人赶紧奔了过去,帷帽都丢在了地上没顾上捡。
等到了地方看见孩子:“大郎!”说罢大哭着冲上去,抱着孩子就哭。
宓凤娘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泪水又滚滚而下,居然也抱着江夫人和孩子一起哭。
好容易平静下来,听说是宓凤娘救了孩子,那夫人满脸泪就把手腕上的金镯子卸下来塞给宓凤娘:“我膝下就这一个孩儿,若是他有三长两短,让我怎生是好?”
那镯子是如今时兴的金钳镯,有三指宽,一看就份量很重。
宓凤娘脸上泪痕还没干呢,但还是有精力瞄了一眼镯子,又塞回去:“我家孩儿被拐了好些年才找回,都是做娘的自然感同身受,我哪里有颜面收你的礼?”
两人推让几个回合,江夫人见宓凤娘死活不收,便也作罢,只好问:“既如此,恩人家住何处,等我回去备了四色礼盒来道谢。”
这倒无妨,宓凤娘便告知了她。
江夫人倒认识裴昭:“这不是德音?”
裴昭上前:“见过姨母。”原来祝夫人弟妹出自祝家,与裴昭娘是堂姐妹,是裴昭表姨母的妯娌,算是一表三千里的远亲。
本来京城仕宦人家仔细论起来都沾着几门亲,江夫人在弟妹宴饮席面上见过裴夫人和儿子,要不然也不会认得。
江夫人见有熟人在,才不至于那么慌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看向裴昭。
裴昭甚为镇定:“姨母先带孩子归家,现在叫仆从拿名帖去请郎中,别让小儿惊吓留下毛病。”
江夫人连连点头。
“既有人通知了姨夫,便再寻人告诉他寻到了,免得姨夫慌乱之际伤了身体。”
江夫人想起丈夫肥胖的身躯,赶紧又吩咐人去送信。
只不过如此一来,她身边的仆从就没那么多了,江夫人现在如惊弓之鸟,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守护孩子,一时面露惶恐之色。
裴昭看出了她的惊惧:“姨母,正巧我与叶家人都要回城,您可要同行?”
江夫人赶紧点头。
于是一行人结伴往城里走,一路上宓凤娘温言安慰,又说回去后如何防止小儿受惊,如何给小儿招魂,东拉西扯,倒让江夫人的心绪不再慌乱,待宓凤娘更是亲热。
等到了城里,江夫人正怕着呢,邀请裴昭去家里:“正巧与你姨夫说说话。”
裴昭看了叶家人一眼,拒绝了:“我还要去衙门好好找审问这桩案子的同僚说说这件事的蹊跷,就不去打扰了。”
“既然是拐子,抓住就行,哪里有什么蹊跷?”江夫人不解。
“每年都有庙会,没听说哪年踩踏,再者为何那么巧,踩踏时人贩也捉了孩子?想必这一场踩踏没那么简单。”裴昭神色凝重,"我怀疑这些人先盯上目标,再故意制造踩踏,趁着慌乱抢走孩子,应当不止一起。"
江夫人和叶家人齐齐变色,若是这样,就不是一时兴起的拐卖,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大型犯罪团伙。
江夫人赶紧摆手:“那我就不拦着你了,你赶紧做公事要紧。”
小孩也跟着挥手:“娘子,再会。”嘴里还含着松子糖呢。
玉姐儿笑:“回头上我家玩,请你吃零嘴,我可是有一缸的零嘴呢。”整个炭场巷她是最大的零食王者。
送走江夫人,裴昭又要陪叶家人往炭场巷去,宓凤娘赶紧也跟着拒绝:“大人,案子要紧,我们这么多人呢,自己回家便好。”
她恨死拐子了,当然希望裴昭赶紧回衙门里仔细审问这桩案子。
裴昭看了叶盏一眼:“无妨,拐子扭送过去又要写供词又要关押,现在去也是等,不急在这一时。”
于是他送叶家人到了炭场巷,临别时要走,又叫住了宓凤娘:“叶婶,今儿个你们也喝点安神汤剂,还有,检查下有无被踩踏的伤。”
宓凤娘这才想起来:“是啊,我家盏儿刚才遇到踩踏了呢。”她满脑子都是抓拐子的刺激,又是哭,大喜大悲之下,居然忘了女儿差点被人群踩踏。
又赶紧抓住叶盏胳膊,上下左右检视她有无受伤,还一一询问当时情形。
等这些做完后,才想起感谢裴大人,不过裴大人早就告辞走了。
“多亏裴大人,他老人家真是个大好人啊。”宓凤娘这回待裴昭多了几分亲近。
“娘,人家可不老。”玉姐儿指出不对之处。
“你不懂,这个是敬称。”宓凤娘很感慨,“别看他年纪小,人还真是老成持重。”
叶盏也看了看裴昭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慌的,她赶紧拉回思绪:“娘,今个儿您怎么不收那大金镯子?”
这种行为就很不宓凤娘。
“若是旁的事我收便收了,这件事总觉得不应当收。”宓凤娘砸吧下嘴,似乎在回味那大金镯子的光彩,“你当年丢了时没少有骗子打着帮我找孩子的旗号骗我首饰,如今看见那金镯,倒像是老天爷在教我些什么。”
她叹口气:“不收,就当是为你以后安宁生活积点德。”
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叶盏却明白了,宓凤娘觉得她替人找孩子不应该收报酬,否则就像对不起当年的自己一样。
不过还没等叶盏心酸,宓凤娘先摸摸下巴问女儿:“既然今日做了好事,能不能喝一杯酒?不对,是一壶。”
叶盏:……
最后到底还是妥协,给宓凤娘一杯酒尝尝鲜。
宓凤娘看着眼前摆着的一杯酒,简直要馋坏了,索性用筷头蘸着品,蘸一下嗦一口,似乎能将这杯酒喝到天荒地老去。
打发完了宓凤娘,叶盏便索性找点事做。今日还剩下半日,虽然说了告假,但叶盏决定还是回到店里做菜。
蓬蕊一人正守着店门,见她们回来很是欢快:“今日卖了好多银钱,那些食盒都卖掉了。”今日许多店家都闭门去看庙会了,所以店里的生意特别好。
玉姐儿掏出给蓬蕊买的零嘴:“这是我买的雕花蜜饯,给你也买了一份。”
“我买了些胭脂水粉。”叶盏要掏,却想起这东西在踩踏中丢失了,只好歉意笑笑,“不成想遇到踩踏,被弄丢了。”
蓬蕊当然无所谓这个,反而先问叶盏有无受伤,几人便津津有味聊起今天发生的几件稀罕事。
叶盏一边聊天一边腌肉。
这是大宋百姓流行的一种夏日腌肉法,先把粗盐放在锅里炒,炒热后擦遍生肉,放入水缸中,用石头压住。随后挂起,一旦看见水基渗出来就用石头压干,一直挂在通风处,能保持肉质不坏。
这么一来即使在炎炎夏日,也能保证肉质新鲜。
叶盏喜欢用新鲜肉,不喜欢用这种法子保鲜,不过这种方法处理完肉质后会很好吃,多一种腌制的风味,因此她很喜欢。
一边腌制新的,一边解下上次腌好的肉:“今儿个做个腌笃鲜。”
腌肉、火腿片、鲜排骨、和笋干一锅炖煮,取的是腌肉的咸味、火腿的咸香还有笋干的清爽。
可惜不在季节,否则在春天拿临安春笋炖煮才是最好,再加上扬州豆干结子,一碗下去真是神仙都要迷醉。
正在煲汤,就听鸣镝进来,手里七倒八歪还捧着大包小包:“叶老板,我家少爷说这是您在庙会上买的东西。正好送过来。”
叶盏仔细打量,就见是红莲子、箭子米、嘉庆子、山塘乌李、圣堂拂子、竹夫人、油杆杖、麻线、鞋面、粉心、合粉、领抹。
这些东西不是丢在原地了吗?几番踩踏都坏了,怎么现在看这都是完好无损的?
第64章
“叶老板,您瞧着如何?”鸣镝气喘吁吁。
下午少爷在衙门办公,他和大斧听了少爷的吩咐,拿着少爷写好的清单跑了好远才买齐全这些东西。
叶盏看了又看,这分明是裴昭找人将市场上的东西又买了一份,连胭脂、粉心的颜色都一分不差。
“我家少爷说当时事出紧急,不得已将您的东西摔到了地上,这下原样补齐。”大斧说完后还颇为自豪挺了挺胸膛,不愧是自家少爷,不犯黎明百姓秋毫。
鸣镝要机灵些,又递上一份东西:“这是少爷叫我们买来的压惊汤剂和跌打药膏。说是万一伤着您。”
叶盏接过药膏,又看了一遍那些瓶瓶罐罐,不由得感慨:“裴大人,真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啊。”居然颜色都没错。
“那是自然。我家少爷可是出了名的好记性,不然怎么办案?”大斧更加自豪了,“这回拐子的事就是他发觉的。”
那拐子只想赚点快钱,哪里经得住恐吓,先是被路人揍个半死,后又是被拎着参观了众多刑具,所以很老实,很快就倒豆子一般将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原来他们全是同乡,彼此臭味相投好逸恶劳,从今年起就开始拐卖妇女幼童,一开始不好得手,便想了个好主意,故意在金明池、庙会这样人多的地方制造混乱和踩踏,趁着大家混乱人头攒动之际,赶紧偷了孩子就跑。
因为人人自危,一时难免松懈手里的孩子,等发觉时又赶上熙熙攘攘,想追也追不上,喊了又容易被市井喧哗遮掩,所以最好得手。
这次也是故技重施,瞧着江家的孩童粉雕玉琢,想起最近有瓜州一名富商的订单想要一个好看的娈童,便起了心思。
先是在人群中造谣说有人挤人,一时人人自危,趁这时候偷了孩子,那孩子已经被剃了一半头披上了脏外袍,眼看只要出了寺庙附近就能逃脱。
还好宓凤娘机灵,救下了孩子又拦住了拐子,不然不远处汴河上已经有开往瓜州的船只等着发船了。
这回裴大人抓住了拐子,又要审讯出了他的同伙,一下就带兵抓了等候在暗处的好几个同伙,说不定今晚就能审讯出更多受害者,眼看着从前一些被拐卖的女子孩童也能早些回去。
几人听得入神,不住询问问题,大斧更加得意,将自家少爷吹得天花乱坠,如何神勇如何料事如神,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这件事过于轰动,等他走之后食肆里的百姓还议论个不停。
叶盏却有些心不在焉,她一边做五丁蛋饺,一边小声问玉姐儿:“姐姐,我问你个事。”
“问就是了。”玉姐儿眼睛盯着蛋饺,嘴里随口应了一句。
铁勺在火上烤热,随后舀一勺金黄的蛋液到铁勺上,转一圈就凝固成了饺子皮,再将猪肉馅、笋丁、青豆、胡萝卜、菜心等五种丁剁成的馅料放进蛋饺里。
用筷子轻巧夹起来,就成了一个黄澄澄的蛋饺。
“就是……”叶盏努力组织着语言,“裴大人送东西过来,是不是有些……出格啊?”
“他摔掉的,他来赔偿,很合理啊?”神经大条的玉姐儿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满不在乎,“再说大斧不是夸自家大人爱民如子嘛,原先还自掏腰包给外地来汴京告状的老百姓付住店钱呢。”
裴大人看着就很有家国情怀,是个正直人,从这个角度来也有几分合理性。
“可……”叶盏想想,“那些东西是他为了救我才扔到地上的,又不是他故意弄坏的。”
“那……礼多人不怪吧。”玉姐儿盯着铁锅内将要沸腾的热水,“等水开后就能煮蛋饺了吧。”
也许他就是这么周到的性子。
叶盏看了看那包跌打膏药:“那,那个跌打膏药……”
玉姐儿叹口气,将目光从锅里移过来:“妹妹啊,你是不是想问,裴大人是不是在献殷勤?”
叶盏不提防她忽然这么正经,瞪大了眼睛看玉姐儿。
玉姐儿倒没有半点闺阁女儿家的矜持,嘿嘿一笑:“我瞧着不像,他自来店里对所有人都很好,再说了,他今日与娘告别时候不是说叫我们买些跌打膏药和压惊汤药吗?可能想到就顺手吩咐了。”
“他这种富家公子哥,长得好仕途有成,顺风顺水,随手对个把小娘子表示好感很正常,送几件东西药品也不痛不痒。”玉姐儿忽然有了几分做姐姐的样子,"只是我们毕竟是平民女子,行错踏错容易误了自己一生,倒不如装傻。"
她说着,目光移到案几上放着的瓷罐上,坦荡荡叹了口气。
叶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瓷罐里装着闵穆送来的半罐子干梅花:“姐……?”
玉姐儿潇洒一笑:“大哥教导我们读的《诗》里头不是说了嘛,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别看我整天就惦记着吃,毕竟多比你早出生,那些富家公子哥一时对哪家小娘子殷勤些,时过境迁也不过是潇洒写一首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可穷人家女儿就是苦等痴等,白白等着人家消息,殊不知自己无论如何都踏不进人家平日里出入的门户,就算要上门讨要说法都只能到门子小厮接待。”
“姐。”叶盏被玉姐儿忽如其来一番话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玉姐儿却嘿嘿一笑:“水开了,下蛋饺。”
金黄的蛋饺被小心滑进了锅里,随着锅内的开水浮浮沉沉。
叶盏盖上锅盖,坐下给灶膛里添把火,呆呆看着灶膛里起伏跳跃的火苗,问:“姐姐,你是不是在生闵公子的气?”
她看出了玉姐儿待闵公子有点特别,但鉴于玉姐儿一直没心没肺的样子,没当回事。
可仔细回想,闵公子第一回 送特产来玉姐儿还挺高兴,可后面几回虽然还送湖广特产来但玉姐儿每次都闷闷的,不大高兴。
“谁生他的气了。”玉姐儿翻了个白眼,“让他自己在外面游山玩水吧,连个口信都不捎。”
原来是因为闵公子没有送口信过来,一直在外面没有消息,所以玉姐儿生气了吗?叶盏抿嘴笑,姐姐还挺傲娇。
按道理两人并没有送口信的关系,可是处于懵懂心动的小娘子总是有许多悸动的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