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宋朝的律法是这么规定的,知州收到州院与司理院两院的办案申请,会加以批复,应当被逮捕、刑讯、上刑具的类型就会发牒文,巡检司收到牒文后才能追捕。①
叶盏仔细回忆:“当初抓人时候也没有出示过什么公文啊?”全靠衙差口述。
“那怎得将蓬蕊抓走了?”玉姐儿急得直搓手,“都怪我们,没有事先要官府出示公文。”
叶盏叹口气,她也没想到宋代能这么文明啊,居然也可以现场要求对方出示批函,所以才疏漏了让他们就这么抓走了蓬蕊。
讼师沉吟:“但也有先抓人的情况:若是事涉机速,可以先抓人,不过后续仍旧要补上公文流程。”
杜月娘也跟着发急:“既如此,有什么法子可以将人救出来?”
讼师们也很是为难:"这个,容我们打听打听。"
叶盏大概明白了,这里面恐怕有什么灰色空间,便郑重冲他们承诺:“其中有什么花费,尽管包在我身上。”
从讼师哪里出来,沈娥安慰姐妹俩:“这讼师熟悉牢狱中诸事,也精通律法,蓬蕊的事情定然会有转圜。”
杜月娘也安慰两人:“那蓬蕊性子厚道又实诚,这样的人不会杀人的,只要是无辜的,必然会水落石出。”
姐妹俩回到了店门,这时候派出去跟踪衙差的孩童们也回来了,说眼见着蓬蕊被抓进了开封府监牢。
叶盏微微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至少说明了不是被人冒充抓走。她进店里打算从柜台掏出一把松子糖递给孩童们。
等进了店门,却见裴昭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里,见她过来才问:“今日可是遇到什么意外?”
青娘子在旁边擦桌子:“这位客人一直在等着你们。”那天天黑,她没看清裴昭的脸,居然没将他与那晚那个客人对上号。
裴昭晚上来店家时就见店门口挂着大大几个字“今日店家有事,外出。”,他没有离开,而是跟青娘子打听了缘由,知道叶盏神色匆匆出去了,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便坐在店里等她回来。
叶盏感激冲他点点头,将蓬蕊的事情一一告知了他。
“裴大人,我们没见到逮捕的公文,是不是代表她是被误抓的?”叶盏还存有一点侥幸心理。
“一般州府都是知州来批补,但开封府与旁地不同,开封府的最高长官权知府几乎权利比拟宰相,所以都由推判官来出批文,最后由权知府统一日子来批复。”裴昭耐心解答着这里面的缘由,"是以不能因为文书就推断她是误抓的。"
见叶盏神色又黯淡,裴昭赶紧补充:“官府讲究禁系必审,饥寒必究,疑似必辩。一般不会轻易冤枉好人,也不大容易出冤假错案。”
原来宋代牢狱还有人性化的一面,但叶盏还是不大放心。
裴昭看叶盏始终肩头紧绷,又想了想:“诸道巡检捕盗使臣不能自行拷讯,她进去之后不会受到拷打,过两天就能通知家人去送钱送粮了。”
听说不会挨打,叶盏才松了半口气:“说是通知家人,她那家人有跟没有一个样,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到时候我派个小童在门口打听,提前给她送去便是。”
玉姐儿便急着去给张罗钱物:“监牢里要吃饭、要歇息,诸多物件都得齐全。”
她念念叨叨去请青娘子帮忙筹备东西:“如今虽然是夏日,可进了监牢睡在地面,早晚肯定有潮气,还得有厚被子,还有防虫的防蚊的,再者要不要带点扎实的吃食啊?揉了猪油糖的死面饼您觉得如何……”
她俩去了旁边,叶盏才跟裴昭探讨了几句案情:“我知道蓬蕊的前夫,是裁缝铺的二掌柜,据说他肥胖异常,个头也比蓬蕊高,这样的人,蓬蕊怎么可能杀死?”
“再就是听说蓬蕊前夫勾搭了小寡妇生了个大胖小子,都说自古奸情出人命,或许是旁人干得呢。”
“因着娘家人不支持,蓬蕊与那二掌柜一直没有办和离,但蓬蕊的确被赶出了家门,没有嫁妆。已经许久不与那家联系,又如何想起去杀人呢?”
裴昭认真倾听她说的每句话,替她出主意:“这些事你都写好给讼师,再找好邻居、店里客人等证人,证明以上,再证明蓬蕊在案发时并未出现在现场,或许能帮她大忙。”
两人正聊着,外头大斧和鸣镝两人进来:“少爷,菜买来了。”
说完就从手里卸下食盒。
玉姐儿先纳闷:“怎得又买了吃食?”
青娘子看着食盒里饭菜飘香,小声与玉姐儿低语:“奇了怪了,坐在食肆里还从外面索唤,莫非是客人是觉得我们食肆的食物不好吃要砸场子?特意消遣我们?”
裴昭见店里几人纳闷,便开口:“我想着你们今天定没有心思做饭,就自作主张先定了一家蝴蝶齑疙瘩。”
第68章
叶盏看着眼前的汤碗。她常常给各种食客做饭,但却还是第一次吃到食客买给自己的饭。
蝴蝶齑疙瘩有点像现代疙瘩汤,擀成饺子皮一样,用筷子往中间夹起便成了蝴蝶模样,往蔬菜汤里一煮,便是热乎乎的一碗。
裴昭把调羹递过来:“让他们发了一些胡椒粉,你们正好心神不宁,吃完后定定神。”时人对胡椒的功效有一种迷信。
叶盏“嗯”了一声,玉姐儿倒先走过来,接过勺子:“多谢裴大人。”又用胳膊不经意撞了撞叶盏的臂膀:"刚才还是另两位食客带我们去找讼师呢,像她和裴大人这样的食客我们店里应当多多益善。"
叶盏抬头,和姐姐四目相对,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叶盏便将那些情绪放下,给裴昭福礼道谢:“店里生意多次受大人照顾,等这波风波过去,必然会好好感谢诸位。”
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定性为食客的热心举动,连带着与沈娥等人归类到一起,打消了青娘子的困惑。
几人便坐在店里吃起了面,这家蝴蝶齑疙瘩做得很有特色,面皮薄薄,果真像蝴蝶漂浮在汤里一般,汤底浓厚,喝一口浓郁香气。
汤里的底料原本是萝卜、瓜类、甜菜这样乡下常见的食材,可是炖煮后汤底的滋味却很香浓,舀一勺喝下去,连汤底带着蝴蝶面片送进嘴里,都不用怎么咀嚼就能下肚。
蝴蝶面下肚,胃里都温热了起来。
等一碗吃完,肚里满满当当,原先那些焦虑的情绪渐渐抚平了不少,裴昭看着外面时间不早了,这才起身告辞:“这件事会有个好结果的,你们不用忧心,回家等消息。”
等他离开,青娘子看了看他的身影,嘀咕了一句:“怎么瞧着这背影有点眼熟。”灯火下他是美男子,青娘子只看一眼就觉得眼红心跳,她是那种有点怕俊男的人,没好意思仔细端详,等他走了才肆无忌惮打量了下背影,却觉得似曾相识。
她说完后就忘了这事,只专注问叶盏:“没想到这位食客是店里的客人,刚才你怎得不去请这位大人帮帮忙,倘若他能找到审理此事的官员将这些案件的疑点讲述一二,岂不是省事?”
叶盏摇摇头:“询问他一些案情还好,哪里能让人家为难?”上次的事情也是一样,她没觉得自己能与裴昭熟悉到那种份量。
第二天她就去寻讼师,讲这些整理的情况告诉了对方。
等回去时却见到了裴昭,裴昭神色淡然,显然一直在等她:“蓬氏已经经过了初步审问,仵作已经检验出来,她丈夫死的那天是六月二十四。”
六月二十四!偏偏那天大家都去了庙会看热闹,只留下了蓬蕊看店!
叶盏与玉姐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后悔,早知道那天无论如何都要带着蓬蕊去。
“那……她丈夫是如何死的呢?”叶盏脑海里飞速想着刑侦剧里学来的知识,“个子矮的人杀个子高的人,那个从下往上的伤口应该与个子高的人不同。”
“还有,蓬蕊那天虽然没有与我们去庙会,但她一人看店,总会陆陆续续有客人。这些时辰是不是与被害人被杀的时辰不一样?”
叶盏急切将自己能想到的疑点一个接一个抛出来。
裴昭点点头:“会将这些代为转达的。”
也联系到了蓬蕊,人不许见,东西却能转达,她说自己一切都好,并受刑,监牢里虽然清寒,但能容许他们辩解。
叶盏稍稍安心,又往讼师处跑了好几趟。
蓬蕊家人果然对蓬蕊避之不及,当官府上门来通知时非但不去,还对上门询问的叶盏冷嘲热讽。
玉姐儿气得要捋袖子干架,被叶盏劝住。
这中间她才知道这桩案子要审判主要靠判官,权知府也主要是批复。
开封府的最高长官权知府虽然只是个地方长官,但他几乎权利比拟宰相,民间称呼为“四入头”之一,其余三者都是宰相太尉之类的人。
因此他并不像其他地方长官会亲自审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否则汴京城两千万人口,他就是昼夜通宵都别想审完。
等过了七八天,终于收到官府消息:“可以去领人了。”
蓬蕊被他们放了出来,她虽然瘦了些,头发脏污,身上也难闻,但看着人倒精神,见到叶盏便先跪在了地上,要给叶盏行大礼。
原来蓬蕊的前夫在外面勾搭了一个寡妇,还生了儿子,偏偏这寡妇不止他一个相好,除了他还在外面有奸夫。
等蓬蕊被赶出去,寡妇和儿子被接进了家门。
婆母从前讨厌蓬蕊,看着外面来的寡妇很是喜欢:对方怀了自己的大孙子,又有丰厚嫁妆。可等寡妇进门后又觉得寡妇不好,又惦记起蓬蕊的好了。
蓬蕊待她恭顺,平日里给她做菜,又不顶嘴,肚里也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受了婆母委屈只会自己哭。
这寡妇当时花言巧语说得好听,进门后对婆母非打即骂,也不拿出嫁妆钱来使,婆母告状,她就去给丈夫吹耳旁风撒娇,将个婆母治得死死的。
那奸夫仍旧不死心,上门去勾搭,借口上门做衣服老趁着二掌柜不在上门,一来二去就被老夫人撞见,心里狐疑。
六月二十四这天全家要去庙会,寡妇推说自己儿子身子不舒服,中途回去。
婆母想起最近的见闻,便将这件事说给儿子听,二掌柜虽然不信,但也被老母撺掇着到了家里。
果然撞见两人正行好事,言语间还说儿子都是奸夫的。二掌柜怒从中来,进去后就将奸夫推开,两方争执中奸夫杀了二掌柜。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杀了呆傻在一边的婆母。
因着那天大家都去庙会,所以左邻右舍没人,没有听见争执声和呼喊声。
两人惊魂未定,清扫干净屋内,便商议出计策,寡妇溜到庙会故意去找邻居,谎称丈夫刚才闹肚子回家。
几人便在庙会上吃喝玩乐,等到日落时结伴回家,这时候寡妇才惊呼一声,说是谁人杀了自家丈夫,又假意大哭。
衙差上门看到现场遗留着绒花,邻居们证明这是蓬蕊的,寡妇便巧舌如簧,说蓬蕊因着争风吃醋回了娘家,当时还跟二掌柜大吵一顿,还推了婆母一把。
蓬蕊当时归家的事情街坊邻居们都知道,虽然对寡妇进门的事情不齿,但都觉得蓬蕊嫉妒记恨二掌柜理所当然,所以在官府询问时给了肯定的回答。
寡妇越加哭啼,做出缅怀丈夫的样子。让人觉得她不过是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嫌疑要害死丈夫。
毕竟她现在跟着二掌柜,有钱有家,虽说两人没有明媒正娶,但为什么要好端端害死自己孩子的爹呢?
还是叶盏提示,让判官留意到二掌柜身上的伤口,刀口方向是从上面捅下来的,显然凶手比二掌柜个子更高。
而蓬蕊个子不高,自然不大可能是她干的。除非她有帮凶,否则无法杀人。
可蓬蕊的邻居和食肆老板都能作证蓬蕊平日里独来独往,并没有跟任何个子高的人往来过。
这时候叶盏又提出第二个证据:蓬蕊那天虽然没去庙会,但在店里有客人啊。
得益于叶家食肆的美味食物,那天还是来了不少食客的,那天街上店铺都关门了,因此还开着门的叶家食肆生意格外火爆,时不时就有食客进来点菜。
叶盏走访了这些食客,将他们回忆的大致时间串联到了一起,证明了蓬蕊根本没有作案时间,除非她能在瞬息之间从杏花巷到了二掌柜家里杀人并瞬间回来。
有了叶盏的证词判官便重新考虑这单案子,终于在一次走访中发现有位邻居说从前听婆母抱怨过几句家里来过旁的男人。
终于有了突破口,再三寻找见过可疑男人的邻居们,几人拼凑,终于找出了几位可疑的男人。
又一一走访,终于找到了那天不在场,事后躲到外地的一名皮匠。
叶盏几人听了来龙去脉,一时唏嘘不已。多亏蓬蕊运气好,这个案子能迅速水落石出。
过了两天去找讼师结账,讼师知道些内情,跟叶盏多感慨了几句:“你们自己是有门路的,倒寻我,当真是脱裤子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