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哪里来的门路?”叶盏笑,“您别说笑。”
讼师显然不信:“官府哪里来的人手走访一桩小案子?你这案子只怕要排到猴年马月,听说那男子的信息就是裴大人的家丁走访得来的。”
又感慨:“说起来裴大人倒公私分明,没有利用职权让自己手下的衙差去帮忙寻找,也没有在自己办公的时间去走访,有了他做官也是百姓之幸。”裴大人用的是自家家丁去走访,也没有直接跟处置这案子的官员打招呼让优待,不曾干扰过这桩案件,算是难得的好官。
叶盏云淡风轻应了一声,心里却讶异不已,怪不得蓬蕊只关了七八天,她还当是因为宋代司法公正,原来是裴大人私下帮了忙。
这么想来,倒欠了他一个人情。
第69章
蓬蕊出了狱,宓凤娘好心将她接到了家里:“你赁的房子如今回去也是冰锅冷灶,不如在我家吃个饭再回去。”
在蓬蕊进门前赶紧给她备了满满一大盆柏树叶水:“赶紧用这树叶洗浴一番,好好去去晦气。”
不管是哪个朝代,好端端往牢狱里走了一趟差点坐牢,都算是晦气之事。
蓬蕊道谢,应了一声。
这水是叶盏几个特意用柏树叶浸泡在大锅里烧的,烧好后又两人抬着倒进了簇新的浴盆。
等她沐浴后,宓凤娘又给她跨了火盆,将自己求来的护身符给她也分了一个:“这可是最好的护身符,千万戴在荷包里。”
蓬蕊双手恭恭敬敬接了过来。
这还没结束,宓凤娘又给她递了筷子:“吃一道柏叶炒雪菜肉丝,是我特意做的呢。”
柏叶浸泡祛除苦味后切粗条,与腌制过的雪菜和肉丝同炒。原本这是道很下饭的家常小菜,但因为宓凤娘烹饪技术过烂,导致这道菜惨不忍睹:
肉丝切成了肉条,所以炒制起来有的部位熟了有的部位还粉嫩呢,宓凤娘试吃尝了口就吐了“呸呸呸”,怎么办?
她担心不熟,索性又加了一瓢水多煮了一会。
如今熟是熟了,可惜整道菜没有了炒制的烟火气,只有水煮味,但调料又是按照炒菜的比例下的,所以很是寡淡。
柏叶切得横七竖八也就罢了,在浸泡时宓凤娘又自作聪明用了热水浸泡,索性将柏叶烫得更苦了。
所以这道柏叶炒雪菜肉丝简直是鬼斧神工惨绝人寰昆仑玉碎,虽然叶盏知道成语不是这么勇的,但她现在只能如此形容。
全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蓬蕊吃那份柏叶炒雪菜肉丝。
宓凤娘还要赶她们:“去去去,可别馋,这柏叶内服也能祛邪,正好内外都去去晦气,以后也重新开始。”
“娘,我不馋。”叶璃冷静答。
“我也是。”玉姐儿蹙着眉头从荷包里摸松子糖,打算给蓬蕊吃点。
蓬蕊在众人期待的目光吃了一口,
又吃了第二口。
然后她流下来一滴眼泪。
宓凤娘大惊失色:“不至于吧?我的厨艺差到这种地步?”说完后她自己也用公筷夹了一点柏叶炒雪菜肉丝到自己碗里,尝了一口,硬着头皮吃了下去:“难为这孩子了。”
“我不是嫌不好吃。”蓬蕊赶紧摇摇头。
然而她那种沉默寡言的性格,想要再说什么却是不能了,只能红了眼眶。
叶盏看着她又要哭,赶紧转移话题:“你知道娘送你的护身符为什么最灵验吗?”
“为什么?”
“因为娘从汴京城里大大小小几十家寺庙道观,把人家的护身符领了个遍,而后每日做生意都戴一个,入账最高的那张符便是最灵验的。”
一时也不能断定到底是平安符和求财符。
“别笑。”宓凤娘瞪一眼笑作一团的儿女们,“平安了就是财!”
她老人家说的这句话很玄乎,儿女们没人信。
可是第二天蓬蕊真的立刻就发了财。
也不知道是求财符灵验,还是柏叶炒雪菜肉丝真的能祛除晦气。
蓬蕊自己也觉得这一笔家财来得太过突然。
二掌柜和婆母被奸夫砍死,寡妇被抓,孩子被奸夫的族人领养,这家里只剩下了蓬蕊一人。
原先二掌柜要和离时蓬家人不想多一个负担始终不愿出面,因此两人在户籍律法上始终没有和离,算是夫妻关系。
所以二掌柜和婆母留下的这一注家财就这么全归了蓬蕊……
二掌柜在裁缝铺子里做了多年,人又偷奸耍滑,家里老太太吃糠咽菜为人精明,连儿媳一口粮食都要克扣,小寡妇跟二掌柜相好时又送了不少金银给二掌柜,因此这家攒了许多家产:有京郊的二十亩良田,有汴京城两间房,还有五十两银子。
而且二掌柜一家为人刻薄,与老家的宗族也不往来,这笔财可以说是躲过了宗族的掠夺,尽数归了蓬蕊。
这些钱足以让蓬蕊从一个无处可倚四处流浪的穷女子一跃变成个殷实的小寡妇。
沈娥嘴快:“如今你算是逍遥了。”家里有家产,又没有公婆压着,又没有丈夫拖累。
蓬家人看着蓬蕊如今富贵了,又要过来舔着脸皮认亲:“好女儿,当初不是我将你嫁了这么好人家,你哪里来这么好一门亲。”全然不提蓬蕊入狱时自家如何薄情寡义的。
却被蓬蕊冷脸赶了出来。
蓬蕊不愿再去那家,索性将房子变卖了,又在城里另外买了小一点的两间房,没办法那凶宅要出手只能低价卖。这新房子的地址也没有告诉娘家人,打算以后跟他们恩断义绝。
叶盏很赞同她的做法:“你觉得对便去做。”她不觉得女子应该为所谓亲情束缚,凡是有害的关系就应该尽快斩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蓬蕊庆幸:“幸好当初娘家人拦着我不让我和离。”否则她现在就算是娘家人,不能这么及时看清娘家人的嘴脸,以后做工婚嫁还要受制于娘家人。
如今她既得了财产,又从律法是上二掌柜家的寡妇,算是二掌柜家人,财产与娘家人无关。
蓬蕊的麻烦终于解决,叶家也终于要搬家了。
汴河南岸角门子的房子已经修葺完毕,准备搬家了,叶盏便打算添置些家具。
宓凤娘念叨:“如今有新房子住已经心满意足,哪里还要耗费银钱?”
到底禁不住儿女们坚持,全家一起上街采购。
叶盏便拉拉杂杂买了一堆,买了新房要用的家具,又买了一些软装布置,这才罢休。
金哥儿也拿钱出来:“先前都是妹妹花钱,如今也该我花些银两。”
叶盏在集市上看到了“懒架”,这玩意儿也被称为曲几,大约有小炕桌那么大,休息时能靠胳膊,能搁脚,还能躺坐,可以说是古代版的懒人沙发。
她瞧着有意思,索性买了三个,在三间房里各买一个。
买好了东西直接送到新房子里去,再将从前老房子里的软装家具陈设都搬了过来。
叶家人多,宓凤娘也舍不得花搬家请工人的钱,索性由两个儿子搬运到太平车上自家推了过来。还好炭场巷离着南角门不远,这一趟也算是省事。
三间房,左边是女儿们住,右边是儿子们住,中间的大堂屋是宓凤娘两口子住。
叶家还特意请泥瓦匠在堂屋中间砌了一堵墙,后面做宓凤娘起居的地方,前面做招呼客人、全家人吃饭的地方。
三个女儿们各有一张小床,还好房舍还算宽敞,否则放都放不下,原本想两人合住或三人合住,却被叶盏一票否决:“住得宽敞些好。”
床尾各放了一个大木箱子,里头放了各自的小玩意儿,玉姐儿不许叶璃的箱子挨着自己床头:“你那些豺骨头狼牙猪尿泡离我远些,省得做噩梦。”
叶盏便笑眯眯自己换了位置:“你吃人家的肉时倒没见做噩梦,怎么见到骨头就要有分别心?”
玉姐儿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不知道。”
三人的房间各自挂了帐子,叶璃的挂了黑白水墨画帐子,玉姐儿挂了多扑青纱、叶盏便挂了黄草帐子。
帐子坠上又挂了各色荷包:五彩凤凰的、祥云踏鹤的、莲花如意的,还有柿柿如意。
墙上也学人家挂了画,叶盏挑了山水画,却被宓凤娘强行给换成花鸟画:“女儿家那么素净做什么?”
再看叶璃的黑白帐子又念叨:“你们这些小娘子也是牛心古怪,也罢也罢,你们娘我年轻时也只喜欢素色,到老了反倒喜欢起叶绿茜红这些热闹的颜色。”
她知道说不住女儿,便自己捉了针线,在黑白帐子上缝了蚂蚱、蜻蜓、蝴蝶等各色飞虫和狗尾巴草、蜀葵等花卉,看着热热闹闹。
叶璃最喜欢这些,摸着那些虫鸟花卉爱不释手,宓凤娘便得意笑:“娘还拿不住你。”
墙上挂了画,便又钉了钉子挂了细画绢扇和异色影花扇,反正平日里三姐妹很少扇扇子,倒不如挂上墙装饰好看。
再摆上原先陶编修家送来的一些闺中用品,房子便也很像模像样,宓凤娘赞美:“像个正经女儿家闺房。”
又心酸:“爹娘没用,还是靠着你们这些儿女们才有了大房子可住。居然连个闺房都没给你们置办一间。”
叶盏赶紧安慰她:“爹娘也是为了寻我,如今全家不也在攒钱吗,爹去做古董生意,娘升迁成了中等媒婆,以后得日子必然越来越好。”
宓凤娘擦擦眼泪:“也是,回头种上几年庄稼,我和你爹在老家起几间大瓦房,到时候给你们姐妹几个一人准备一间闺房,连房契都给你们。”
比起现代有些人一旦女儿出嫁就将她房间清零,宓凤娘思想简直先进无比。
金哥儿和银哥儿也搬过来,他们退了原先的房子,还惹得那边官员好一阵感慨,说难得能见到有人诚实将房子退还的,毕竟城里房租高,许多人即使经济状况好转还占着房屋不退转租他人,为的就是收取赁金占便宜。
他们每年都要筛选清理掉许多这样的人,但因着利益巨大还是屡禁不鲜。
宓凤娘便做出一副谦逊的样子:“多谢长官谬赞,我们庄户人家,最是实诚不过,实在做不出那等奸诈之事。”似乎之前嚷嚷着要占房子便宜的人不是她,惹得兄妹几个偷偷笑。
被宓凤娘瞧见,顿时老脸一红。
这回两兄弟各占据房屋一侧,倒不再像上次一样争吵:不是金哥儿嫌银哥儿的匕首杀气冲淡了自己销金红纱帐的香软,就是银哥儿嫌金哥儿的蔷薇花露太过脂粉气沾染到了自己的军服上。
有了自己的房子由着自己收拾,金哥儿自然是大展拳脚,发挥自己有品位会布置的优点,寻了屏风、镜架等精巧之物布置在自己房里,银哥儿也将自己的佩刀等物挂了起来。
各自占据一角,很是和谐。
厨房则整体都修葺了一遍,又装好了结实的木门和锁,买来泥风炉、小缸灶儿和铜瓶这些摆在里面,很是齐整。
搬家这天挑了个黄道吉日,请了赵家人和阮家人,还有蓬蕊、沈娥杜月娘几个一起热闹热闹,算是庆祝乔迁之喜。
几家人也没空手来,沈娥送了细色纸扇、蒲合,赵家人送了漏尘扇柄,蓬蕊送了最名贵的挑金纱、铜火炉、铜匙箸(筷子和勺),杜月娘则送了异巧香袋儿,阮家则是送了澡豆、牙刷子、牙粉这些生活用品。
有贵宾上门,叶盏也做了满满当当两桌子菜,算作庆祝乔迁之喜,有现代菜鱼酱柚皮、黄焖鸡、鲜味节瓜盅、椒麻鱼、金华玉树鸡、桂花糯米藕,也有槐叶冷淘、苍耳饭、黄金鸡这样的大宋美食。
沈娥刚一举筷子,看见满桌菜肴就开玩笑:“早知道你做了这许多菜肴,我的礼要更厚些。”
“是啊,这些菜肴在食肆里售卖也不少钱呢。”杜月娘如今开朗了许多,也跟着打趣。
宓凤娘心疼银钱,一闭眼:“诸位请吃罢。”横竖来都来了,还能将人赶走不成?只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自己待会要多吃些。
叶盏笑,宓凤娘本性并不小气,只是过去吃得苦楚太多迷失了本性。
她给诸人满上酒:“我家能在城里立足,多亏诸位照应,这回乔迁,请大家乐呵乐呵。”
沈娥的目光先被桌上一盘子兜子吸引了。
兜子类似现代贵州的丝娃娃,半透明的粉质外皮,里面可以放各种配料。
叶盏选了青鱼、鲤鱼、小河虾、鲍鱼、马齿苋、猪肉丝、羊肉丝、蛋丝等多种蔬菜肉类,为的是方便大家根据自己口味搭配。
“居然还有决明兜子?”杜月娘惊叹。
鲍鱼如今被称为石决明,所以鲍鱼被称为决明兜子。汴京虽然沿河,可离着海毕竟还很远,这海货自然算是稀罕物。
“要谢谢江家送来的稀罕物呢。”宓凤娘也觉得脸上有光。
一共四个,用红绳捆着,盛放在锦缎盒子里,看着又体面又好吃。
虽然不是新鲜鲍鱼,是干货发出来的,但价值也不菲,像叶家这样的人家还是第一次看见鲍鱼,原本宓凤娘要留着自家吃的,到底还是叶盏拿了三个出来做菜,留了一个给叶大富,等他回来再吃。
江夫人很是贴心,许是担心叶家人不会处理鲍鱼干,自己发好了送了过来。因此叶盏不需要发鲍鱼干,将三个鲍鱼切成花刀,用卤汤卤制后沾染了香气。
只不过现在摆着是为了好看,开吃后叶盏会用小刀将鲍鱼切成小丁,确保每个人都能尝到。
桌上还有赵夫人送来的羊肉:“都是多年老邻居,你来便也罢了,带这么贵重的物件着实让我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赵夫人月份已经大了,此时微微扶腰,说话依旧温婉,“是家里孩子送来的,说同窗家在钟南山养了许多羊,宰杀了四处送人,正巧你家乔迁就拿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