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柳家压住康勤勤此路怕是不通了。
如今,他们怕是还要在这里多逗留些时日。
可刚刚,基本是半撕破了脸,此时再让她说出些软话来,着实有些难为情。
她低头沉默了片刻,正欲开口,子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南玉,让我跟馆主说几句吧。”
薛南玉见他披着衣服站在风口,连忙走了过去。
“外面冷,你先进去。”
子衿拍了拍她替他裹紧衣服的手,微笑道,“没关系的,就让我跟馆主说几句。”
薛南玉看向他,然后点了点头,“好,那你们进去说。”
子衿侧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姜无厌,笑容温和,“馆主,可以吗?”
姜无厌面无笑容,直接与他们擦肩而过,进了他们宿的厢房。
子衿又抬头与她一笑,这才跟着进了屋子。
时间不久,那屋子就再度打开,姜无厌脸色难看,便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往外面走,边走边喊,“老李,回去。”
她也是这时才发现,老李就蹲在门后的石墩旁,衔着一根干草,仇视的看了她一眼。
不过也就只有一眼,便乖顺的听姜无厌的吩咐,出去赶车了。
她回头往西屋那边看去,子衿就站在门边,笑容灿烂。
他手中拿着东西向她挥舞,薛南玉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新的名符。
第24章
看着子衿如此欣喜的神色,薛南玉其实有点开不了口,告诉他,他们只怕暂时还走不了。
“怎么了?”子衿几乎是立刻就察觉了出来,跨出门外,有些忐忑,“你不高兴?”
薛南玉挤出一丝笑,“没有。”
“只是!”她上前牵着他的手,将他拉回屋内,然后将姜无厌给她的那张布告摊开给他看,“只是我们北上的日程怕是要往后推推了。”
布告上虽只有她一人的画像,还只有七分像,但姓名,曾住地,都一一描述详细。
见过她的,必定一眼就能认出。
也就是说,她现在的处境比他还堪忧。
“对不起,连累你了。”子衿低着头,手足无措。
薛南玉轻轻掰开他的手掌,阻止了他的自我折磨,“如今你我之间,谈何连累。”
两人相拥了片刻,待子衿心绪平稳,她这才松开他。
看到桌子上放着的名符和路引,她拿起翻看,随口问道,“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子衿手指蜷了蜷,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坐到一旁,“也没说什么。”
见薛南玉朝他看来,笑了笑,“就是跟我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说了康勤勤在外面的布置。”
薛南玉在他对面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子衿继续说道,“他说如今丰城内外都是康勤勤的眼线,不但如此,她还在周边所有的路道上都安排了人,也就是说无论我们北上,还是南去,即便就是出了苏州城,都逃不过康勤勤的手心。”
薛南玉脸色一沉,她几乎能想象,姜无厌说这些话的表情。
真实的对话,只怕比这还要残酷几倍。
她手中把玩着他那得来不易的名符,冷笑一声,问道,“他给你这东西,问你要了什么?”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没,没什么。”
薛南玉步步紧逼,“没什么是什么?”
子衿惴惴不安,他紧扯着衣服下摆,“你,你不是说,只要他能护住我们,就算是散尽全部也无所谓的吗?”
薛南玉眼露诧异,“全部?”
她起身往床边走去,枕头下的暗层中果然是空空如也。
“哼。”薛南玉冷笑了一声,“也亏得他咽的下去,也不怕噎死自己。”
她又重新坐到他面前,“你老实告诉我,你的全部有多少?”
子衿低了头道歉,“对不起。”
薛南玉拉住他,“你不需要跟我道歉,那本就是你的银钱,你想怎么用,便怎么用。”
“我就是想知道,姜无厌此人,是不是真的跟他名字一样,贪得无厌。”
子衿犹在替他解释,“也不就这名符路引的钱,还有我替自己赎身的钱。”
“往日我身份特别,就算再多的银钱,也没办法自赎,如今我有了新的身份,我对馆主自是感恩戴德,无他可报,这点钱财他要拿去,便全拿去了吧。”
“多少?”薛南玉仍旧执着。
子衿贝齿轻咬红唇,良久才道,“那银票的数额你是知道的,加上我给他的三千两,总共就是一万三千两。”
见薛南玉点头,他继续道,“我那妆台上的抽屉里还有些碎银子,百来两也是有的,但估摸着已经被小风拿走了。”
薛南玉又点了头,问道,“还有呢?”
“我见你那屋子里的古董瓷瓶也不少,还有一些别人送的珠宝物件,这些小风都还没敢运出去,应该也值不少的银钱。”
子衿点头,“应该吧。”
“不过我没有具体的估算过,基本上都是她们送了我就扔在一边了。”
“不过我记得有人曾送了我一幅前朝江明楼的画,tຊ说是无价之宝。”
薛南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的呛死。
她抬手阻止子衿继续说下去,自己就不该问的。
江明楼的画,自己也曾有过一幅,后来送人了,送人之后她才知道单那一张看不出来画了个什么东西的画,就因为江明楼的盛名,值一千两,而且是一千两黄金。
她已经不想知道他那一屋子值多少银钱了,她怕知道了,她要吐血。
子衿看她蔫蔫的模样,神色有些复杂。
从也不曾想过,有遭一日,他会为了独占一人而变的如此面目可憎。
跟姜无厌进来,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去康府的那一天,你是故意的。”
姜无厌脸色阴沉的看着他,他却已经毫无所惧。
因为他笃定了,今日在这屋子里所有说的话,他都不敢说与南玉听。
姜无厌盯着他看了片刻,冷笑道,“那日不过是个巧合,有人刺杀我,她作为我的护卫,替我挡了毒箭,最正常不过。”
“谁也无法预料,你会出事。”
“如今,你不也就是拿着她心底的愧疚,将她捆绑在身边,可这不是爱,迟早有一天,她也会累了烦了,你们终究会痛苦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
他走到他面前,突然下跪。
“馆主,求求你了,放过她吧。”
姜无厌脸色白了白,然后侧身避过。
“你求我有何用,她现在不是一心要跟你在一起的吗?”
子衿抬头看他,“我知道你也喜欢他。”
“可是馆主,她和你身份有云泥之别,你们没办法在一起的。”
姜无厌低头看他,眼神冰冷,“我和她身份有何不同?”
“你能喜欢她,必也看出她非池中之物,就算她现在只是一个龟娘子,有我相助,也必定会有展翅翱翔的那一天。”
“而她和你在一起,就只能成为一粒不起眼的沙,即便你们能安全的离开丰城,你以为你们就能自由自在的成为普通人了吗,不,你们只会东躲西藏,因为,你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遇上一个认识你们的人,然后,你们会再逃到其他的地方,你们永远不会有家,永远会活在恐惧之中。”
子衿掐了掐手心,看着她道,“我愿意。”
“只要是跟她在一起,哪怕就只能活一日,我也愿意。”
姜无厌呵呵冷笑,“与你认识这么久,我竟不知你是如此自私冷漠的人。”
“我真想开了门让她看看,你现在这一副嘴脸。”
子衿也呵呵而笑,“可以啊,开了门我也正好能告诉她,你明明早可以将你嫡父派来的人一网了之,却偏要选择在康勤勤生辰那天,用心是何以的歹毒。”
姜无厌眉头皱了皱,有些站不住。
“是她跟你说的?”
子衿起身笑了笑,“她是说了一些。”
“但我知道的只比她多,不会比她少。”
姜无厌眉头紧皱,等着他的下言。
子衿笑了笑,然后给他讲了个故事。
“我少时曾听家中奴仆讲过一个故事,一个花郎和一个穷苦书生的故事。”
“这花郎呢,本是丰城郊外一个猎户家的孩子,年少时,因着容貌出色,成了这十里八乡许多小娘子心目中的白月光,也因着家中长辈的爱护,让他长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儿郎。”
“若是他按着长辈们替他挑选的良人,想来也会有个幸福美满的人生的,可惜啊,他偏偏看上了一个路过丰城,进京赴考的穷魄书生。”
“也许是因为那书生长得眉清目秀,是他在这一隅之地难见的丽色,也许是那书生巧言善语,是他在这乡野秽语中不曾听到的动人辞藻,总之,他就是一头栽了进去,家人、朋友的劝谏,完全无济于事。”
“那书生在丰城总共待了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便继续踏上了赴京的行程,留下了失了心又失了身的小郎君...”
“够了,不要再说了!”姜无厌大声阻止他。
子衿笑道,“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馆主不想知道结局?”
“我让你不要再说了!”姜无厌看向他的眼神犹如利剑,“哼,都道是会吠的狗不咬人,我今日算是见识过了,那最乖最会伪装的才是最狠毒的。”
子衿依旧浅笑,他转身往床边走,翻开枕头下藏着的银票。
“这里是三千两银票,馆主既惦记着,那就都拿去吧。”
“我那屋子里的东西,馆主喜欢,也可都搬空了,林林总总,十万两总是有的。”
“馆主当年给了我安身之所,避我颠沛流离,我是感激您的,可这些年我为馆里赚来的,早已还清了不知多少倍了,可是你,仅仅因为那一丁点儿的嫉妒之心,就将我置于生死之地。”
“馆主,如今是你欠我的。”
看着他笑着靠近,姜无厌又无意识的往后踉跄了两步。
子衿停住,笑容依旧,“馆主,什么我都可以不要,我就只要一个薛南玉而已。”
“算我求你了。”
姜无厌无意识的捏着手上的东西,然后,将手心中的小木牌扔在桌子上,又从袖子中掏出路引,一并摔在了桌上。
“你要走,便与她走的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说罢,转身便要走。
“等等。”子衿追了上去,将手上银票塞进他的手心。
“说好的,三千两买名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姜无厌脸色难看,将几十张银票捏的皱起。
刚开了门,后面又传来子衿的声音,算是告诫。
“馆主,以后若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记得,莫要再逼得太狠,若逼得狠了,她是会跑的。”
第25章
两人足等了有一个月的时间, 姜无厌再未出过面,不过他倒也没有将事情做绝,帮他看护房子的那户人家仍旧每天过来, 打扫庭院,做饭, 洗衣服。
只是, 因那布告上是她的画像, 子衿不愿意她再露面, 与那户人家打交道的便变成了他自己。
他虽未再提过何时能北上的事, 但薛南玉多少能感觉到他的一些焦虑,尤其以这几日最甚,常常整夜的翻滚睡不着。
薛南玉尝试着安慰他, 可每次刚碰触到他,他便似触了电一般的闪开,事后又是一连串的道歉。
薛南玉初初以为他这是被姓康的那个畜生糟蹋了后的应激反应, 可后来又觉得不太像,毕竟两人也同床共枕了有一个多月了,初时他的确是恶梦连连, 可每次她将他捞到怀中来细细安慰,他的情绪都很快就能安稳下来。
是最近有什么事刺激到他了吗?
她是有几次看到他跟看护那家的小郎君聊天, 可她一个女人,总不好探听他们之间的私密话吧。
难道是他跟那小郎君打听到了什么?
她又摇摇头给否认了, 他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依照子衿的谨慎性子, 此时绝对不会节外生枝。
那能让他如此焦虑的只有一件事了, 就是他们何时能离开。
他一直顾虑着她,看来是自己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趁着今日天色混沌, 无星无月,吃完饭后,薛南玉就将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一遍。
“你要去找姜无厌?”子衿一把抓住她,捏的死紧。
薛南玉都不知道他一个男人,哪来这么大的手劲。
她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放松,“现在外面形势不明,此时过去找他,也是无奈之举。”
“再说,我们北上总要弄点盘缠,此时南风馆正是热闹之时,找一两个冤大头借点儿银两总是要的。”
子衿自然知道她口中那借的含义。
“对不起!”说起银钱这事,他多少有些愧意。
是他将自己看得太过清高,却忘了,这世间走一遭,最缺不得的就是银钱。
薛南玉摇了摇头,没继续在银钱的话题上逗留。
“我离开后,你将这门从内紧锁了,除了我,谁喊都不要开,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她小声的叮嘱道。
子衿点了点头,但抓住她的手仍没有松开。
薛南玉也没有强行扒开,犹豫了片刻,又道,“如果...”
这次子衿却没有等她说完,强行打断道,“没有如果。”
“你一定要回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直到等到你为止。”
薛南玉闻言笑了,“好,我一定会在天亮之前赶回来的。”
她换上那日去康宅救他的那身夜行衣,子衿一直送到了外院大门,这才肯松了手。
“千万小心。”这是第一百零八次的叮嘱。
薛南玉也第一百零八次的耐心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