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繁问:“什么妙用?”
荀子微道:“求子保安产十分灵验。”
赵锦繁眨眼:“真的?”
荀子微道:“传得人多了,便有人信罢了。我的伯母闲得慌领着她小儿子去沾喜气,顺道替我求了子嗣。你看我有孩子了吗?”
赵锦繁:“……哦。”
荀子微道:“也是因此去无名碑前的不止有考生,还有从各地慕名而来的求子人士。不过最近去那里的,多为赴考的举子。无名碑是近两年才开始兴盛,你忘了很多事,不清楚这碑也不奇怪。”
近期的公文大多都围绕着这次春闱。
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登科。对于平民和寒门来说,科举是鲤鱼跃龙门的那道龙门,跨之则飞龙上天。自我朝以来,世家官僚子弟亦不再满足于门荫授官,以科举入仕为荣。
春闱三年一次,原本去岁就该开考,但依着旧例国丧三年期间不事科举,又恰逢去年开春遭遇大灾,因此春闱推迟了一年开考。
各地考生跃跃欲试,怀着紧张又急迫的心情赶赴京城会考。拜佛也好,求仙也好,只要听说考试有用的,都要试一试,因此无名碑才会如此兴旺,那块小小的石碑承载了太多人的渴望。
每到科考之时,京城会举办各种文会诗会,才华横溢之辈云集,斗文斗诗,赵锦繁倒也很想前去一览这届学子们的风采。
不过她甚少出宫门,加之少了三年记忆,并不太清楚时下京城哪处的文会最精彩,哪处的诗会最有趣。且她未经荀子微同意,是不好擅自出宫的。
这些事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用膳休息的间隙,赵锦繁盯了荀子微很久,朝他笑道:“朕忽然想到一事。”
荀子微:“嗯?”
赵锦繁道:“于常人而言,高中进士已是不易。高中进士后能官运亨通的那更是少之又少。一提到高中进士后,没几年就做了大官的人,不少人理所当然会想到当今宰辅沈谏。”
“如今外界都在猜测您会选谁做今年科举的主考官,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沈谏。怕是有不少赴京赶考的士子认为那块无名碑是出自沈谏之手,上赶着前去碑前,吟诵些赞扬钦佩‘考官’的小诗。”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没准那位‘考官’就刚好听见了他们的心声,对他们另眼相看呢?说到底那无名碑之所以那么受人追捧,多半还是因为仲父你。”
荀子微:“是吗?”
“当然。”赵锦繁道,“谁都想知道您的心意,我也。所以我想问您……”
荀子微看着她问:“问什么?”
赵锦繁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道:“问您敢不敢和我赌一局?”
敢不敢?呵,拙劣的激将法。荀子微低笑一声:“你要赌什么?”
赵锦繁视线从他的眼睛缓缓下移到他心口,道:“就赌我能不能猜中您的心。”
荀子微顿了顿,目光在她时而颤动的眼睫上停留,他发现她在紧张。这让他在胜负欲中,多了一种隐秘而兴奋的探索欲,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而紧张。
“怎么赌?”他问她。
赵锦繁道:“会试的主考
官有三位,倘若我能从满朝文武中,猜出您属意的是哪三位,便算我赢。当然就这么干猜实在有些难,请允许我在猜的过程中稍作试探,成吗?”
荀子微道:“可以,猜错一个便算你输。”
赵锦繁也应道:“好。”
荀子微道:“那便开始吧。”
“等等。”赵锦繁笑道,“您不问问赌注是什么吗?赢了的人难道不该有点好处吗?”
荀子微问她:“那你想要什么?”
赵锦繁深吸了一口气,对他道:“我想要您一晚。”
“如果我赢了,您今晚就归我了,我要您今晚跟我……”
荀子微神色陡然一滞:“你说什么?”
赵锦繁道:“您别误会,我并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不会让您做……”
“那若是你输了呢?”荀子微目光迫向她,“你能给我什么同等价值的东西?”
第32章
“若我输了,您当然也能要走我一样东西,只要我能给得起。”赵锦繁道。
荀子微向她确认:“你给得起的,都可以?”
赵锦繁回他:“当然,我的命除外,这个很宝贝实在不能给您。”
荀子微道:“好。”
“一会儿请您先写下您心目中的考官人选,不过朕需得提醒您,您写下的人选必须和之后对外公布的一致。不能为了赢而胡乱编造几个名字,事后再改。”赵锦繁道,“我很肯定您不屑于这么做,但在任何赌局开始前,事先说明规则都是必要的。”
荀子微道:“嗯。”
赵锦繁自一旁取了三张空白的宣纸,递给荀子微,而后转过身背对着他道:“如果您没有别的问题,就请在这三张纸上分别写下三位考官的姓名,写完之后将纸折好。”
荀子微依言照做,他提笔依次写下自己心中此次会考的考官人选,写到第三位时,笔尖一顿,思考良久写下第三人的名字。
写完,搁下笔对赵锦繁道:“可以了。”
赵锦繁转过身,看了眼他手边折起来的三张纸条,略有所思,过了片刻后道:“在写下答案前,可否容我问您三个问题?”
荀子微道:“你问。”
赵锦繁道:“第一问,请告诉我如果您要找一个人做副手,您希望找个什么样的人?”
荀子微回:“稳妥。”
赵锦繁又道:“第二问,您觉得于会考而言什么最重要?”
荀子微回道:“公正。”
赵锦繁接着问:“最后一问,您希望科考能为大周带来什么?”
荀子微又回了两个字:“生机。”
赵锦繁听完他的答案后,笑道:“多谢您的回答,我想我大概知道是哪三位了。”
荀子微饶有兴致地看向她:“请说。”
赵锦繁道:“自大周建朝伊始,会试考官多出自礼部和翰林院。会试的主考官有三位,历来是一人为主二人为辅,您希望作为副手的两人是稳妥之人。若要问礼部和翰林院之中,谁人最为稳妥,答案必是翰林学士朱启无疑。”
“朱启此人谨小慎微,虽说不上出类拔萃,但其为官二十余载恪守本分。观其历年吏部考绩,可说是四平八稳,从未有过半点差错。这样的人自然当得起您口中稳妥二字。”
“且他曾多次出任会考考官,经验丰富,善于应对与之相关的各类问题。又是权臣派的中流砥柱,是您信重之臣。因此我猜朱启会是这其中的一位,不知对否?”
荀子微轻笑了声,屈指打开其中一张纸条,纸条上果然写着朱启的名字。
“你猜对了,陛下。”他道,“那么第二位呢?”
赵锦繁道:“这满朝文武之中,最紧守公正二字,且学识渊博可堪为会试考官的有两位。一位是您的兄长,现为刑部掌舵人的荀理。”
说起荀理此人,最为人熟道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是他的身世,他是当今摄政王的堂兄,两人关系甚为密切。
第二件是他的经历。荀氏英才辈出,此人自小饱读诗书,不过弱冠便在殿试中夺得魁首,之后入翰林院任职,为人严谨,行事认真,是为储相之才,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不过传闻有一日,他与几位同僚外出时偶遇一桩命案,这桩命案很奇,凶手是位惯犯,官府寻他已久,却迟迟不得线索。荀理仅凭借几滴形状各异的血迹,便锁定了真凶。当中过程传得神乎其神。
这桩命案告破后不久,他放弃了原有的大好前程,转去了刑部成了一名刑官。所有人都为他惋惜不已,然他本人对此并不在意,对世人所求的名和利都很看淡。
“至于第二位则是如今任秘书监的言怀真。”赵锦繁道,“作为与荀理同科出仕的榜眼,无论是才学还是为人都无可挑剔,而且听闻您对他十分欣赏。”
听赵锦繁夸赞完言怀真,荀子微想到了什么眸色微沉,道:“他的能力和为人的确都很出色,但我并没有欣赏他,相反十分厌恶此人。”
赵锦繁不解:“为何?”
荀子微直言道:“因为你喜欢他,所以我讨厌他。”
赵锦繁愣住,过了好半晌,她回避他的视线,神色略显窘迫:“虽说你我立场不同,但也不至于因为我对他颇为欣赏,就恨屋及乌吧,更何况他并非保皇派中人。”
荀子微闻言一默,而后几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我明白,对他我会公事公办。”
赵锦繁松了口气,继续接着方才的话道:“荀理近些年埋首刑案,无心其他。相比之下,言怀真离开大理寺后,坐镇秘书省,对时事知之甚广,熟练通晓经略,是为考官的上佳人选。虽然您直言自己不喜此人,然您从不会因私欲影响公事。因此我赌第二位考官是言怀真。”
荀子微打开第二张纸,上面的确写了言怀真的名字。
只剩下最后一人,只要猜对那个人,便算赵锦繁赢。
荀子微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她能猜对,所谓猜心说到底考验的不过是她对朝中臣子的了解和取舍罢了。对赵锦繁这种能把数百朝臣历年考绩倒背如流的人来说,并不难答。
他甚至能猜到第三轮她会说出哪个人的名字。但很可惜,答案并非她所想的那位。
荀子微看着赵锦繁道:“你很聪明,但我不会输。”
“说吧,你最后的答案。”
“不急,容我再想想。”赵锦繁道。
她思考良久,开口道:“您希望科考能为大周带来生机,想要新鲜血液涌入朝堂,必然不会选一位因循守旧、墨守成规之人为考官。我猜您选的那个人是诸位朝臣中特别的存在,非是世家豪族出身,年轻而身居高位,政见推陈出新,关于他的为人争议重重,能力却是数一数二的出类拔萃。这个人正是如今身居相位的沈谏。”
听见意料之中的答案,荀子微面无波澜,抬手去揭最后那张纸条。
“等等。”赵锦繁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叫停了他的动作。
“我还能改答案吗?”她问。
荀子微道:“为什么?你选择他的理由不是很充分吗?”
赵锦繁看着他道:“理智在告诉我,朝臣之中沈谏是最贴合的人选,可选了他,我的心却难以平静,因为它觉得这个答案不是它所中意的,它想让我赌一回。”
荀子微很清楚,此刻只要他咬定落子无悔,这一局便是他胜。但某种复杂而隐秘的心思在疯狂作祟,让他想要从她口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或许赌局从这一刻真正开始。
“那么你心中所中意的是谁?”他随心而问。
赵锦繁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她抬眼看向荀子微道:“您没有规定我不能选他,不是吗?”
荀子微问:“你确定他是你中意的人吗?”
赵锦繁肯定应道:“我确定。”
“好吧。”荀子微道,
“恭喜你。”
赵锦繁道:“我猜对了?”
“嗯,你对了。”荀子微道,“我是属于你的了。”
赵锦繁一怔,双眼微睁,纤长眼睫如蝶振翅般毫无规律地乱颤。
半晌听到他补了句:“只今晚。”
赵锦繁扯着唇角干笑了几声,道:“当然。”
荀子微看着她低声问:“所以今晚你想让我做什么?”
*
掌灯时分,荀子微结束宣政殿的集议,回去换了身装束,前往紫宸殿赴约。
紫宸殿外,赵锦繁一身常服打扮,站在马车旁等他。荀子微远远看见了她的身影,快步朝她走去。
赵锦繁见他走来,微微一愣,原因无他,今晚他的装束与往日相比着实花枝招展了些,平日他的衣着总是万年不变的灰、白、皂,难得见他穿浅黄这种明亮的颜色。
他的眉目本就华丽精致,着装一改,就更显光耀照人了。
荀子微走近,见她走神,问道:“怎么了?”
赵锦繁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您今晚的衣着格外特别。”
荀子微告诉她:“从前有个人说,我穿这个颜色好看。”
“那个人眼光真不错。”赵锦繁弯眉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站着说了几句,一同坐上马车,朝宫门而去。
赵锦繁要荀子微今晚陪她出宫去瞧瞧时下京城盛行的斗文会。
荀子微实在好用,宫门随进随出不说,万事知晓随问随答,京城哪处斗文最精彩,问他保管清楚,最重要的是有他在身边出行绝对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