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蘅在这一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内心把接下来“你是不是吃醋了啊”这种话都想好了怎么应对,却听他说:
“你这么想看到我被我爹打死吗?”
“……”乔蘅愣愣,“啊?”
燕嘉允往铜锅里放羊肉,道:“我倒是想去,好奇之下偷偷溜进去一回,被发现后家法棍子处置,被打服了就再也不敢了。”
乔蘅:“……”
竟然还有这种往事。
乔蘅心头又萌生出一个新的问题——他会在私下去青楼找女子吗?
虽说上次逛夜市他严词拒绝了秦楼楚馆的揽客姑娘,但那是和她在一起的场合,自然要给她面子。他说会用身份牌拒绝,但私底下谁知道呢?
燕府连个通房都没有,他平日里……是怎么解决的?
倒不是乔蘅不信任燕嘉允,主要他们感情基础就是这么浅薄,女子不可找外男,但男子去逛青楼却是被允许的。
乔蘅这般一想,用膳就心不在焉起来。
她倒不会吃醋,也不算多介意,在嫁来之前她就知晓以后会遇到这种事,只是不喜欢被瞒着而已。若是有过,他告诉她一声就好了。
在簪缨世家,身边有通房是高门子弟默认的家规,并不归类到纳妾的范畴。戚叔曾说世子洁身自好,但说实话,乔蘅只信了三分。
这般想着,她的思绪又回到宫宴上他那句“早已圆房”上面。
乔蘅抬眸,微微羞赧道:“在皇宫里,你为何那样对太子说……”
燕嘉允快吃饱了,撂下木箸正在喝茶,闻言瞥她一眼,道:“难道你想让我说没有圆房?”
乔蘅抿唇默然。
燕嘉允倒了杯茶推给她,笑了声,道:“跟你说着玩的。是我想这样说,便说了。”
或许其中还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若是承认了圆房的事情,乔蘅就只能继续做燕府少夫人了。
这本亲事就是皇上用削弱燕家的一步棋,乔蘅完全是个棋子,若皇上察觉到这枚棋子并不像自己所想那样发挥用处,再把这棋子指婚给别人也不是没可能。
燕嘉允从前觉得无所谓,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不希望看到乔蘅成为别人的夫人。
干脆承认圆房了好了。
乔蘅不知晓燕嘉允在这瞬间想了这么多心思,听到他的答案,心里的疑惑得到解决,比原先舒坦了些。她放下木箸,瞥向外头,眼前忽然一亮,道:“下雪了!”
燕嘉允随她所指侧眸,只见馆子外面纷纷扬扬落了柳絮一般的大雪,屋檐黛瓦都显得朦朦胧胧的。他见惯了燕京的雪,懒懒应了声。
但乔蘅很是新奇,扬州府偏南,偶有下雪也是极小的雪花,甚少如这般柳絮纷飞,此情此景氛围尚好,她很想出门走走。
刚一起身,却看到外面街上有一对年少夫妻正望着雪景搂在一起,在乔蘅和燕嘉允的注视中旁若无人地亲上了嘴,发出“啵儿”的一声。
乔蘅动作一僵,蓦地坐了回来,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燕嘉允。
却见他在同一时间收回目光,直勾勾落在她的面容上,对上她的视线,他立即瞥开目光,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挪回来。
燕嘉允没忍住打量了一眼她的嘴唇,刚吃完热腾腾的铜锅羊肉,她双腮泛粉,恍若三月春日的桃花,尤其是那张嘴唇,唇型流畅,唇珠圆润饱满,大抵是用了口脂,现在被吃掉了一些,呈现烟霞一样的粉色。
他忽然感觉有点渴,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耳垂迅速蹿上一抹红,遮掩似的拿起杯盏,喝了口已经冰凉的茶水。
乔蘅有点慌忙地错开视线。
他怎么那般直勾勾的……他以为她看不到他在看哪儿吗!他莫不是想……
万分尴尬的无声中,店小二的及时到来拯救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喜气洋洋道:“今儿是除夕,我们东家给每位客人送了膳后糕点小食,二位拿好咯!”
乔蘅连忙接过来,真诚道谢。
店小二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少夫人不必客气。”
感谢店小二把气氛圆了回来,乔蘅和燕嘉允一前一后出了羊肉馆子。
天边已经昏暗下来了,燕府里还备了晚上的除夕家宴,加上戚叔和没有归家的下人们,热热闹闹一起吃,不宜再在外面久留。
马车停在隔壁街巷的最深处,从馆子过去需要走一段路,乔蘅慢慢走着,正好当作消食。
燕嘉允走在外侧,替她挡着风雪。
乔蘅忽然侧头看他,目光从他墨黑的马尾辫,再到挺拔的鼻梁,再到嘴唇,最后看向他漆黑如墨的眸子。
他的肩膀与她距离不过三拳,这般视线,他定然察觉到了,但没有侧头直视她。他很坦然?还是做不到很坦然?
乔蘅忽然小声说:“燕嘉允,你看到身后那对夫妇了吗?他们还在亲吻。”
她甚少喊过他的名字,嗓音放轻时,带着江南特有的温侬轻语的语调,像是在唱一首悠长清绵的靡歌曲儿。
燕嘉允没应声,心道乔蘅这是什么鬼问题,他看什么?他不想看别人亲吻。
乔蘅没在意他的不理睬,继续温声道:“你方才盯着妾身的嘴唇。”
燕嘉允身子绷紧了一瞬。
老天,乔蘅以前有这么直接吗,怎么说话比他还直,他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布遮一下吧,还没到直接捅破天窗的地步吧。
乔蘅微微弯了下唇,轻声道:“燕嘉允,你是不是想与我圆房啊?”
燕嘉允余光感受到了她落在自己侧脸的目光,没有侧眸与她对视,但在心底暗骂了一声。
这让他怎么回答……乔蘅今日怎么直接掀桌子了。这种问题,他一个气血方刚的男子,怎么可能答得出来。
但燕嘉允转念一想,这种交锋怎么只能让乔蘅得逞。
他稍稍侧头,直勾勾盯着她,鸦羽似的浓长睫毛之下,漆黑的眸子里流淌着某种意味深长的情绪。
乔蘅内心再次紧张起来,心道,刚刚是不是问的太过了,燕嘉允这毫不遮掩的犀利眼神,怕是又要强调一遍他只与喜爱的女子同房了。
她莫名地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这么冲动了,都怪这雪景……
没等她想完,燕嘉允耳垂忽然泛起了红,喉结滑动了下,别开视线道:“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答案的话……”
乔蘅稍愣,没想到他居然会回答,惊讶地望向他,看到身侧扎着高马尾辫的少年人不自在地扯了扯已然红透的耳垂,低声说:
“不妨水到渠成吧……行吗,乔蘅?”
第31章
绷紧的声线,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几分紧张的试探,又像是无声的邀约,暧昧在纷飞的雪絮里流淌。
这个答案让乔蘅很意外,又很羞赧。她蓦地撇开头, 盯着虚空的一个点儿, 攥紧了衣摆。
从前怎么没发现, 燕嘉允这么会撩拨小姑娘……他到底哪里学的这种话术!
沉寂中,她憋出一句温柔婉转的骂声:“油嘴滑舌!”
燕嘉允难得厚脸皮一次, 绷紧了嗓子等她的回应就等来这么一句。得益于乔蘅的嗔声轻骂, 让某种气氛突然就散了。他问出来的那句话, 她最终没正面回答。
正好马车就在眼前,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撩开车帘, 对乔蘅说:“外面冷,你先上马车吧。”
两人上了马车坐好,车夫驾着马车驶回去。到了燕府正好是夕阳将落的时候,戚叔看着两人难得和谐的气氛,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
“今晚有除夕家宴,会晚一些,世子和少夫人再消消食咱们再摆膳吧!当作宵夜吃, 正好除夕要守岁!”
此话有理,今夜要熬过子时呢,乔蘅温声跟戚叔问了除夕好, 回屋换厚衣裳去了。
等她走后, 戚叔笑得一脸慈祥从燕嘉允身后冒出来, 像碎嘴婆子一样打听起来:“世子,你们今日外出都做了什么啊?可否让老奴知晓啊?”
燕嘉允思考了一下, 做了什么?吃了个铜锅羊肉,然后看人家亲吻,最后乔蘅就想捅破天窗了,打了他一整个措手不及。
再往后……他就厚着脸皮暗示乔蘅说,他将来可能会撕毁当初“约法三章”的某一条承诺了。
戚叔见他久不出声,催促:“世子?您没失忆吧,您想起来了吗?”
“没做什么。”燕嘉允冷淡道,“打了个脸罢了。”
戚叔见他转身要走,昂着脖子好奇地问:“什么?什么脸?”
燕嘉允回了屋里,留下一句冷漠简洁的话语:“我的脸。”
“……”
-
除夕家宴开始,燕府菜品丰盛,推杯换盏格外热闹。伴着长庆街上的轰隆炮竹声,新年的气氛终于来了。
乔蘅沉浸于除夕的喧闹,纵然不饿也忍不住吃了好几筷。
她换下了一身绿衣,穿了厚实的鹅黄色袄裙,瞧着不像白日那般清凉了。燕嘉允坐在她旁边,嘴里依然吐不出什么好话,手里拿了杯酒酿,一边慢悠悠地喝着一边打量着她说:
“小垂柳已经是过去的了,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小黄花。”
乔蘅:“……”
她没忍住拿银箸敲了一下燕嘉允拿着酒盏的手腕骨,道:“你少说两句吧!”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直脾气。
“不就是夸人么,我又不是不会。”
燕嘉允喝了几杯,现在情绪微微有些亢奋,在噼里啪啦的烟花声中弯起了好看的眼尾,调笑着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还有,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嗯,以及,两脸酒醺红杏妒……”*
说到这里倏地一顿,这后面半句太轻|佻|下|流了,不能现在说给乔蘅听,他轻咳一声作掩饰,笑道:“在我眼里你就是个美人。吟诗弄墨是夸你,小黄花也是夸你。”
乔蘅自幼饱读诗书,知书达理,自然知晓他最后那半句没说完的是什么——两脸酒醺红杏妒,半胸酥嫩白云饶。*
此话用作房中调情倒是不错,但极不适合当下讲,若是燕嘉允当真讲了出来,乔蘅定然会生气。不过看他察觉了不妥及时止住了话头的模样,乔蘅虽然微红了脸,但决定原谅他冒犯的这一回。
除夕宴过得很热闹,过了子时,乔蘅撑起精神,与大家一同跨了年。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过年,酒后人散,残羹冷炙留在桌上,孤零零的气氛便显露无疑。
大家都陆陆续续走了,乔蘅没动,坐在留了剩菜的冷桌子前发怔。
她想家了,想冤死的父亲了,也想乔荀了。
不知扬州府江都县现在是怎样的?是不是跟她走的时候一样呢?不知乔荀有没有安全抵达书麋书院,她还没有收到他的来信,唯一的在世亲人见了一面就匆匆分离,下一面不知今夕何夕。而她在燕京举目无亲,孤立无援,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白日激荡的情绪过后,留给夜晚的就是更深的反噬。乔蘅左右都没人了,她难得没有再挺直背脊坐得端庄,坐在屋内木椅上弓着腰,慢慢用双臂抱紧自己。
她低下头,埋入双膝中,陷入很孤独的情绪里。试着排遣,却无果,反倒是越想就越鼻头泛酸。
燕嘉允回了屋,拿了消食散出来给乔蘅送过去。
她白日跟他吃了不少,晚上还没停筷,但他知她平日胃口不大,今夜囫囵睡去怕是要积食。
换做以前,燕嘉允是不会把这种细节放心上的,但大抵是机缘巧合,他偏偏就在今夜体贴了一回,然后就正巧听到了桌前乌发美人垂着头,轻轻啜泣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加快步子过去坐在她旁边,侧头蹙眉道:“你哭了?”
乔蘅没有抬头,带着细微的鼻音,翁声嗯了一下。
她其实听到燕嘉允过来的脚步声了,但那个时候她眼泪已经流满了双颊,想故作无事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装作没听见。
但她心底有些要强,还有几分世家贵女的骄傲,被燕嘉允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属实感到丢脸,于是把头朝着他的反方向侧过去。
燕嘉允从怀里拿了一方帕子给她递过去,乔蘅顿了数秒接了过来。他瞧见她不愿意被他看到哭泣的模样,便没有强求她抬起头,坐在旁边低声问道:
“你是……想家了吗?”
没有别的缘由,这太好猜了。
乔蘅没有否认,拿帕子匆匆抹了下眼泪,仓促狼狈地点了下头。
燕嘉允微微侧眸看了一眼,瞧见她微红的双眼,眼角还沾着湿泪,鼻尖有点红。他不合时宜地想到——美人垂泪,比她平日里看着还要温柔许多,甚至多了几分可怜可欺。
他按捺住心底莫名其妙的不合宜的念头,看着她的侧脸,很想给她把眼角的眼泪擦掉,但又觉得过分亲昵,犹豫了下还是没动作,只拿出一方新的帕子递给她,本就没安慰过姑娘的嘴在这个时刻显得格外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