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蘅一整日都有些沉默寡言。
给她烤肉她也吃,给她喝水她也喝,燕嘉允跟她搭话,她也若无其事地笑着聊天,但无端显得有些沉默。
终于,在夕阳落下的时候,她的沉默到达了最高点,连她自己都没法故作无事。
燕嘉允寻到一处避风坡,四周林木不多,有条小溪穿流而过,是个扎帐篷的好地方。
对于其他人来说,进林围猎只是一项趣味,需要用到什么东西,随时可以向驻守在林立的禁卫去要,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围猎场里生活三日,等同于躲避刺杀,神经时刻在绷紧,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危险。
他正在火堆旁垂眼烤着野猪肉,烤到一半忽然把猪肉扔到木柴上,抬眼道:“乔蘅。”
乔蘅抱着膝盖迷茫地抬头:“啊?”
“啊什么啊。”燕嘉允盯着她,“你怎么回事?”
乔蘅没办法说自己没有不对劲,因为她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状态,但她不想跟燕嘉允过多索取安慰,只好抿了下唇,不吭声。
燕嘉允感觉可气,但更多的是无奈,道:“你在害怕?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没有。”乔蘅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
她也说不上来具体在害怕什么,说实话,这场刺杀完全是燕家少夫人的身份带给她的无妄之灾,她完全可以将所有负面情绪推到燕嘉允身上,然后金蝉脱壳离开燕府,但事实上,她没有根基,没有势力,更重要的是,她对燕府有了牵绊,做不到毫无留恋地一走了之,也没法去责备旁人。
因此陷入一种自我否定的不安全情绪里。
乔蘅强行转移话题:“你手臂上的伤好了吗?”
“没有,但不碍事。”燕嘉允又把野猪肉拿起来继续烤,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来几个被捂得温热的野果子丢给她,“中午摘的,给你当零嘴吃。”
“我不是小孩子,要什么零嘴……”乔蘅失笑,但还是接过野果,咬了一口。
清甜可口,还很脆,不知道燕嘉允去哪儿找到的。
“谢谢。”她轻声道。
用完晚膳,夜晚来临,更何况林里比外面要暗得多,燕嘉允早早搭了帐篷。
乔蘅不想过多思考自己能不能在帝王的追杀中活下来,转移注意力,帮着他搭帐篷,最后燕嘉允看她心不在焉的动作,把她赶去一边休息。
乔蘅无事可做,又不该睡觉,于是抱膝坐在一边,绞尽脑汁地跟他聊扯——
“燕嘉允,你当时怎么当上指挥使的?”
“燕嘉允,你有什么绰号吗?”
“燕嘉允,你有红颜知己吗?”
“燕嘉允,你当时拜堂到一半就走了,到底是想成亲还是不想成亲?”
“燕嘉允,你说遇到喜欢的女子才成亲,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燕嘉允一边搭帐篷一边漫步经心地回答她:
“因为当时办了个朝野内外都束手无策的丝绢案,陛下骑虎难下,不得不点头应允。”
“小时候可能有绰号,现在没有。”
“没有红颜知己,那是什么玩意?我洁身自好。”
“当时拜堂……不想成亲,但不能抗旨。本来想露个面就走,但当时觉得把新娘子扔在喜堂太跌份儿,所以拜完堂才走。”
“喜欢的女子……”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道:“你是随口问的,还是真的想知道?”
乔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大概是经常听到这句话,所以不经大脑地问了出来,唯恐他误会,她忙道:
“我胡说的,你不想回答便不要答了。”
“现在还没有标准,但日后……”燕嘉允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可能会有吧。”
稍稍一顿,他不太想承认自己内心其实隐约浮出了一个轮廓,淡淡找补道:“但也有可能一直没有。”
乔蘅并未多想,哦了一声。
简单洗漱后,乔蘅打算早点歇息。
燕嘉允擦了擦绣春刀,别在腰间,随她一起进了帐篷,他还睡不着,但躺下来休息也是好的。
乔蘅看到燕嘉允进来,急忙道:“等等,你今夜不会突然去出恭吧?”
燕嘉允:“……不会。”
“哦。”乔蘅放了心。
要面子的燕嘉允不想承认他因为乔蘅方才几句问话就心绪烦乱,单臂枕在脑后看着帐篷乌黑的顶棚,他努力给自己排解:
他只是对乔蘅有好感,再加上这些天一直紧密接触,所以最后那个问题会联想到她是正常的。猫啊狗啊养久了还会觉得亲昵,对自家夫人感觉亲近有什么好奇怪的?
排解了很久终于想清楚的燕嘉允这才心头舒坦,今日他都没有反应,说明昨日只是一时情急而已。
为了证明自己仍然是坦荡的,燕嘉允还侧头看了乔蘅一眼,发现她歪着脑袋已经睡着了。他很是平静,闭上眼睛,决定也要早点睡。
忽然,身侧之人动了动。
乔蘅迷迷糊糊觉得冷,再加上心头不安作祟,睡着了便下意识寻找热源,身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靠近——
燕嘉允感觉一处柔软贴了过来,他蓦地睁眼侧眸,看到乔蘅侧着身子睡得香甜,而她身前那处柔软正无意识地紧紧贴在他手臂上。
他内心一声咒骂,身子比意识要先一步做出反应。
平静了一晚上的罪恶之源在瞬间昂起了头,向燕嘉允叫嚣着它有多精神。
第41章
黑暗中, 一切细节都被放大。
燕嘉允听到了乔蘅悠长的呼吸声,伴随着身子起伏,在夜中极为清晰。他有些燥,想翻个身, 刚一动作, 旁边的人睫毛忽然颤了几下, 燕嘉允顿时不敢再动弹。
等了几秒,乔蘅没醒, 燕嘉允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 但也没敢再做翻身这样的大动作。
他面无表情地闭上眼, 默念着清心咒, 刚压制下去,没睡熟的乔蘅因为睡姿不舒服的原因皱眉, 身前柔软动了动。
燕嘉允内心骂了一声,所有努力瞬间功亏一篑。
他开始默背明荣长公主的佛经。
佛经的威力比清心咒还大,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重回平静。
这回应该能睡觉了。
燕嘉允这般想着,轻轻想翻身背对着她。
这时外头吹了一阵夜风,寒冷刺骨,透过帐篷缝隙漏进来, 吹到乔蘅身上。
她在梦里轻轻皱眉,迷糊地寻找热源,燕嘉允翻身的动作骤然一顿, 就见乔蘅半侧的身子因为这股冷风完全侧了过来, 膝盖半弯, 大腿隔着被褥轻轻蹭在他的大腿上,带着几分亲昵。
感受到热源躯体, 乔蘅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保持着侧身睡觉的姿势不动了。
燕嘉允:“……”
他身子绷紧,感觉到一股血流直冲脑门又一股脑儿涌到下.身。
脑子在一瞬间嗡的一声翻腾起来,过于亲近的距离让欲.念来得又急又凶,脑海里的各种想法像是经历了一场淋漓房事,精彩纷呈。
他少年时偷看春.宫.图也没经受过这样的折磨。
燕嘉允急匆匆把大腿从她腿下抽了出来,动作太大,惹的乔蘅骤然清醒几秒。
她模模糊糊地半睁开眼,话语尚带绵绵的鼻音,软声道:“发生了何事……”
“无事。”
燕嘉允按了下自己这边的被褥,嗓音微哑道:“我起个身,你接着睡。”
乔蘅软绵绵地哦了声,清醒几秒又阖眼睡去。
燕嘉允顺势起身钻出帐篷。
外面风冷,但丝毫没有把他吹冷静,这一次身体不知怎么的丝毫不听他的话,跟着脑海里的想法本能地叫嚣起来,让他在早春的大半夜还觉得浑身燥热。
他站了几秒,忽然去马背上的包袱里翻出一件备用外袍,走到小溪边扔进水里。
泡了冰冷溪水的衣袍沉甸甸的,捞出来还往下滴水,他面无表情地随意一拉,举过头顶,用力拧紧——
哗啦一声,冰水浇了满身。
燕嘉允被冰的一个激灵。
满身燥火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轻轻吐出口气,拧掉外袍的水,勉强擦了擦头发和身上往下滴着的水珠。
挺好,不听话的玩意儿终于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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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嘉允换了备用衣物才重新入睡,半夜忽然听到一阵声音,起身凝眉细听几秒,猛地推了下乔蘅道:“醒醒,来了。”
乔蘅睁开眼,几秒后反应过来,忙道:“刺客吗?”
“不是。”燕嘉允钻出帐篷,凝视着黑暗中的一盏盏鬼火般的绿眸,冷冷道:“是狼。”
乔蘅踉跄着钻出帐篷,看到前方黑暗中赫然是乌鸦鸦逼近的,饥饿的狼群。
她心头一紧:“皇家猎场怎么会有狼群?”
话音落下她就明白了原因,燕嘉允的话音紧接着响起:“因为这是被人为引过来的,他打算制造你无意间死于狼群的现象。”
燕嘉允握紧腰间的刀,手臂绷紧,看到数只毛色驳杂的狼正迈着步子逼近,沉声:“你退后。”
她自知没有武功,不给他添麻烦,退到帐篷旁边,心里止不住担忧道:“你一个人怎么办?”
燕嘉允在这个时候没有温情安慰她:“你保护好自己我就不会有事。”
乔蘅抿唇,认真应道:“好。”
黑暗中辨别方向不是很容易,但狼群被气味引来,早就饥肠辘辘,压低身子低吼一声,迎面扑了上来。
燕嘉允身形一晃,手里刀光在夜中闪过一道弧线,只听噗嗤一声,狼首头颅落地,腥臭的血溅射到他侧脸上,显得眼神更冷戾几分。
左右狼相错低吼,他弯身避开,一脚狠狠踹中狼腹,乔蘅听到刀尖没入血肉的声音。
狼群悉数扑到中间挺拔而立的人影上,刀光闪烁间血肉横飞,场面堪称残暴。
这是乔蘅第一次看到燕嘉允动用武功的模样,一招一式都犀利狠辣,直指野兽心窝。她只知道他功夫应当不错,但没想到是这般出类拔萃。
画面过于血腥,四肢到处都是,血流了一地,她有些作呕,避开视线捂住口鼻。
大抵是冥冥中的预感,她察觉到什么,猛地一抬眼,树梢间藏着数道人影,中间的人抬手拉弓——
一枚粹着寒光的暗箭骤然离弦,直奔她命门而来。
“燕嘉允!”
乔蘅口不择言地喊了一声,他在狼群中身形一顿,蓦地看过来。乔蘅来不及看他,动作极快地蹲在地上拿被褥挡住,箭尖擦着她的头皮钉到后方树干上,把被褥擦破一个大口子。
燕嘉允心头剧烈地一跳,握刀发狠把狼身一劈为二,动作太过冷辣,连剩下一半的狼都跟着犹豫了一下。
他眼角都沾满了血,急匆匆奔去,身前却被刚刚赶到的禁军挡住。
副统领转了转长剑,道:“燕指挥使,你明白陛下的意思,不要让我们难做。”
燕嘉允一脚踹过去,眉眼冷戾又暴躁:“滚!”
禁军一来,狼群就仿佛闻到什么气味,立马就散了。
燕嘉允心知肚明,这是他们见狼群拦不住,所以才现身。
“燕嘉允。”
乔蘅艰难地喊了一声,他连忙看去,呼吸一顿。只见秦呈已经赶至,轻飘飘地握住美人脖颈,她手边丢了一枚匕首,被迫仰着头,眼尾有些红,吃力地挣扎着。
秦呈侧眸冷漠看过来,没什么情绪道:“燕指挥使,这周围被布下天罗地网,你们出不去猎场,你们燕家暗卫连一只苍蝇都放不进来,更不可能救得了你们。你放弃抵抗,陛下便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与从前一样把你当作御前红人。”
燕嘉允紧紧握住刀,怪不得空镜迟迟不现身。但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他冷笑一声:“他做梦。”
“那没得商量了。”秦呈拔出腰间匕首,毫不犹豫地对准乔蘅的心脏刺下去。
“秦呈!”
燕嘉允用力踹开身前挡着的几个人,眼眸充红,狠声:“你敢杀她,我让封弈给她赔命!”
秦呈匕首停在乔蘅心口前的几寸,不解地看向他,问道:“你喜欢她?”
燕嘉允动作骤顿,脸色冰冷地用刀指着秦呈,道:“你打得过我,她给你,若我打过你,你们统统消失。”
秦呈丝毫不受他影响,道:“你不喜欢她,为何这般护她?据我所知,你们也才成婚不到半年而已。”
燕嘉允看到乔蘅身子颤抖,长睫轻颤,艰难呼吸的破碎模样,一股暴虐感卷土重来,他压抑着内心隐隐的残暴道:“关你屁事。”
秦呈牢记皇上吩咐尽量先别跟他闹僵,继续耐着性子游说:“陛下只是不想让这个女子继续留在你身边而已,若你不想让她死,你把她交给我,陛下重新给你指一门亲事,这不皆大欢喜吗?”
皆大欢喜个屁,乔蘅落到皇家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燕嘉允不为所动,刀尖一挑就把秦呈的匕首挑了过来。
既然软的不行,那只能来硬的,秦呈恢复冷漠表情,扬起长剑当头劈下去,燕嘉允纵身避开,反手给他一刀,两人都是高手,来会数个回合不过才几个呼吸。
这种级别的打斗,旁人都插不进去。副统领从地上爬起来,在秦呈打斗的刹那就流畅地接过了对乔蘅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