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站在外头的廊庑下说话,声音依稀能传到屋子里面。
姜净春看着方之平,她强压了情绪对他道:“你心里早就有她了是吗。”
他说得好像一切都很突然,但实则早就有迹可循才是。他和他表妹的情谊,难道是一天之间就突然有了吗?朝夕相处间,只怕早就情投意合,心生情窦了吧。
方之平还在狡辩,“不是的,我一直都不知道……”
事到如今竟还在甘言巧辞想要骗她,姜净春有些忍无可忍打断了他的话,“你个骗子,别做谎了。”
她看向他的眼睛终于泄露出了怒气,音量也拔高了几分。
枉她从头至尾一直期待,枉她以为他真是什么能够度余生的良人,她以为她嫁给了他,就能从姜家这个地方跳出去,结果殊不知那方家也是另外一个火坑。
从前她一直只想着离开姜家,所以耳目不清,如今再去回想,听了方之平今日这番话,才发现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你既然放不下她,又何故来招惹我?你把我看作什么了,一个很好骗的蠢货吗?”
方之平听到她的质问声就连她的眼睛也不敢直视。
她很生气,就连屋内的人都能听出来。
姜净春看着方之平,又气又恨,她原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她会有自己的新生活,也可以和从前的一切说结束了,既如此,一开始又何故给她希望。
她气得浑身抖,声音都带了几分泪意,她气些什么?她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这是在气些什么了,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个烂人如此生气。
因为生气她的眼瞳瞪更加圆了几分,方之平看着她眼中蓄泪,也觉自己切实过分,可这能怪他吗,若非是顾淮声在咄咄逼人,他又何至于此呢。
他方才开口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实在是逼不得已啊......”
话才说了这么一句,就见门口处出来了一人,原是顾淮声,他赶紧闭上了嘴,将话吞回了肚子里头。
反正他已经按照他说的将这桩婚事给推了,事情已经办好,他也不敢再继续留在姜家讨嫌,最后只朝姜净春拱了拱手,道:“姜姑娘,这事千错万错全我一人知错,万死难辞其咎,也请你莫要生气了,往后.....珍重。”
留下了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处。
珍重?这样对她竟还说珍重。
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姜净春一时之间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行,这事也怪她自己,为了急着给自己寻出路,头脑发昏,谁也相信。
日光照进了回廊,光打在她的身上,把她照得那样明亮,只是她的眉头蹙着,身体嘴唇都紧绷着,额上冒着汗珠,眼里浸着泪水,看着俨然是气急了。
顾淮声在旁边看到她气得额间出汗眼眶发红,眸光也跟着黯了黯。
他从前的时候总是自诩了解她,毕竟她实在是有些单纯,可后来渐渐地,他有时候也实在弄不清姜净春在想些什么。
就比如,有何必要去为了一个烂人哭,为什么要因为他而这样伤心。
她不应该庆幸,在木已成舟前,先一步逃离了他吗。
难道是因为短短几日,她就已经对他情根深种,所以才在现在这样的时候伤心成这个样子吗。
顾淮声不可避免想起了往事,他的这个表妹,确实单纯又多情。
单纯到了看谁都是好人,多情到了是个好人她都不会讨厌。
即便知道她不大想看见他,可顾淮声最后还是没忍住迈开了步子走到她的面前。
他稍微低头就能看到她那红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
太可怜了。
实在是有些太可怜了。
可怜到他都想用手捂住她的眼。
他最后忍住了冲动,只是死死地看着她的眼,他问她,“你就这样喜欢他吗。”
第三十章
一句带着醋意的话从顾淮声口中说出却是那样如常, 如常的就好像只是在问她可曾用过午膳了一样。
高大的身躯立在眼前遮挡了一片光,姜净春才注意到顾淮声。
他问她就那样喜欢方之平?
可喜不喜欢的,现在对她来说还重要吗?
只是因为她现在没家了,她迫切的想要给自己寻个家罢了, 可如今看来, 她还是太倒霉了些,碰不上什么良人。
姜净春也并不想去回答顾淮声这个问题, 她也没有必要去回答他的问题。
她还是那一句, “同你没关系。”
见她如此嘴硬,他下意识蹙眉道:“你何故这样作践你自己,为了那样的人伤心, 有什么好伤心的?”
他又在用近乎带着长辈训斥的口吻对她说话。
其实他想说的是别再为他这样的人落泪,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了一番滋味。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总是这样,总这样口是心非。
他从来不喜欢去说些关乎情爱的话, 也不想让口中说出的话沾染了情爱,从而带上些什么让人误会的味道。
可他似乎忘记, 现在的姜净春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喜欢他,也不会再将他这样的话再自动在脑海中转为对她的关心。
姜净春只觉得他很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到了无耻的地步。
她作践自己?
她揉了揉眼, 把眼看里头的水汽揉了个干净,而后抬头看向顾淮声, 她问他,“到底是谁在作践我啊, 你从前那样作践我, 我都没说过你什么坏话,你凭什么来说我。”
“我现在就想给自己找个家, 我怎么就作践自己了?”
说到这话,她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想来还是在委屈,委屈本来说好的一切,现在都成了水漂。
她说她想找个家。
顾淮声听到她的话,心中竟不自觉一颤。
她说她没家了。
这句话颤抖着从她的口中说出,顾淮声现在才知道自己刚刚是说了多混账的话。
姜净慧回来后,她在姜家好像就没了容身之所。她不知道姜净慧不是什么善类,难道他还不知道吗?她在姜家的处境变得如何难堪,难道他又不知道吗?
他也忽然就在那一瞬间弄明白,她这样急切地想要嫁人,不是说对方之平有多喜欢。只是因为,她现在没了家,她想要给自己找个家。
他想起来了。
他记得从前的姜净春不是这样的,她变了很多很多,她悲观得已经让从前那个记忆中明媚的人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了。或许是因为她不常常在他眼前出现,所以他竟到现在才发觉,又或许,他之前本也以为,她只是不大喜欢他了,所以在他面前格外没有笑脸。
现在来看,才发现是这等原因。
可怜的孩子,被父母抛弃了。
他对什么事情都那样敏锐,为什么在这些事情上面,蠢笨迟缓得都让人都有些气愤了。
像顾淮声这样年少成名的人,多少都有些自傲自矜在身上,他不是一个会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的人,毕竟每个决定都是他自己做的,而且他也自信,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会让他后悔。可是现在,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去后悔。
姜净慧被寻回来的那一日,恰好就是他推开她的那一天……
他在想,如果那日他没有那样伤人,她今日或许也不会这样痛苦难受。
他喉咙干涩得不像话,喉结滚动了半天,口中却也说不话来。
过了许久许久,“对不起”三个字才从他的口中说出。
可听到这话的姜净春并没有更好受,她看着他讥道:“你的对不起值什么钱。”
他说对不起她就要感恩戴德吗。
姜净春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顾淮声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日光照在他的背上,顾淮声久违得感受到了一股焦灼之气,方才走了一路也不见他出汗,可现下,额间竟沁出了汗珠。
他听到顾淮朗在旁边叫他,思绪才逐渐回笼。
他扭头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氏和他已经站在门那边了。
他看到李氏的神情伤怀,瞧着不大自然,想来方才姜净春的话她也都听见了。
有了方才那一出,顾淮声神色已经维持不了常色,眉头紧蹙就连自己都不知道。
他往李氏的方向走去,捂住了顾淮朗的耳朵,而后对李氏道:“舅母可还曾记得曾经在寺庙的事吗。”
李氏听到顾淮声的话神色更叫做不自然,面上表情变了又变,唇色都苍白了几分。
顾淮声又道:“是舅母对不起她,她不曾负过舅母。”
他的话又再一次提醒了李氏,不要太过分了。
不待李氏回话,顾淮声也再待不下去,转身带着顾淮朗离开了此地。
回去的路上,顾淮朗抬头问身边的顾淮声,“表姐为什么说她没家了?”
他看到她分明还在姜家啊,也不曾被赶走。
顾淮声情绪仍旧不怎么好,像是还沉浸在方才的事中,听到顾淮朗的声音才有了些许反应。
他回了他的话,“因为他们对她不好。”
顾淮朗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们从前不是对表姐最好的吗。”
这些复杂的感情,想要和一个小孩子说明白实在是有些难了,顾淮声最后还是敷衍了他,他将此归结于“人心易变”。
顾淮朗听出了顾淮声的敷衍之意,他也没有继续问那个问题,他仰头看向顾淮声,问起了他另一个问题,“舅父舅母对她不好,可以让表姐来我们家呀,我好喜欢她的。”
顾淮声听到顾淮朗的话却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眸竟亮了几分,可很快就又暗了下去。
他道:“可是她不喜欢我。”
饶是他想带她回家,她也不会愿意。
顾淮朗更奇怪。
怎么会呢?姜表姐分明最喜欢哥哥了。
他还想再说,可看顾淮声神色不大好的样子,最后也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巴,没再开口。
*
窗外日头西斜,大片大片的晚霞染红了天际,自从方之平来了又走,姜净春回了屋子之后就一直没再出过门,一直到了傍晚要用晚膳也没见人出来过。
李氏怕她出事,来看了一回,见人一直躺在床上闷着,便也没再打扰,只让花云盯好了她,千万不能叫她想不开了。
李氏走后没有一会,老夫人听闻了这里的事情,也来了一趟。
花云见到老夫人来,有些惊异,想去床上把姜净春摇起来见人,但老夫人先一步阻止了她。
她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而后挥了挥手,让人先退了出去。
花云走后,老夫人拄着手杖去了姜净春的床边坐下。
她动作很小,姜净春闷在被子里头什么也听不到,直到被子被人掀开了一个小角,她还以为是花云,便将被子扯了回来,“花云,我想静静,你别闹我。”
这都静了一个下午,还静呢。
她的声音听着很闷,还有几分鼻音,也不知哭过没。
老夫人出了声唤她,“小春,是祖母呢。”
姜净春听到那略有几分苍老的声音,这才松了手,任由她掀开了被子。
一个满头是汗的脑袋从里头露了出来。
虽然屋子里头有冰鉴,但哪里禁得住她这样闷。
她额间的发黏在脸上,眼睛也像是被水泡过一样,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哭的。
老夫人见她这样,心里头也不好受,她看了她良久,而后叹了口气问道:“是在为方家的那个坏小子伤心吗?”
老夫人不是不知道姜净春想的是什么,她无非是觉得,这个家待不下去了,想要嫁了人,给自己寻条出路来,她前些时日看着终于有些喜气了,现下被诓了后如何不伤心?
姜净春听了老夫人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若真算起来,也是有此等缘故,若非是他诓她在先,她也不会这样大起大落,也不至于如此伤心。
她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老夫人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又给她擦了擦汗,她边动作边叹道:“万事皆从急中错啊,你这样急切,怎么不会遭人蒙骗呢?”
姜净春没说话,嘴唇快抿成了一条线。
“祖母知你现在过得不开心,过得难受,但是,你怎么......怎么能把自己的希望就这样轻易地寄托到别人的身上呢。倒不如自己吃好些,喝好些,今个儿也难受不成这样了。”
知道这事之后,老夫人又气又怜,怕她想不明白道,没忍住说教了两句。
她看着姜净春低了脑袋,也不知是想没想明白这个理,又道:“你听祖母说,你就在姜家,往后也千万千万别觉着寄人篱下。祖母告诉你,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谁要去把过错怪罪到一个三岁小儿身上,那他就是畜生不如。你别难受,小春,你谁都对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