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亮堂,顾淮声看着旁边裹在被子里头的人,却觉自己好像还在做梦一般,他凑到了她的身边,把大红被褥往下拉了一点,她的脸露出来了些许。
那张脸露了出来,是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孔。
深秋的清晨有些冷,他趁着姜净春没醒,悄悄地把被褥从她身上拉出来了些许,拉出一片小角,钻进了被窝。
表妹身上的香气混着热烘烘的暖气席卷而来,脑袋酸痛发胀的不适感也退下去了些许。
他躺在她的身侧,没过多久,又重新睡了过去。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睡过回笼觉,每时醒来,他就能马上起身。
可是今日,她不起,他竟也有些不大想起。
大约到了巳时,外头的丫鬟们见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也觉得有些奇怪,小夫人便也算了,这小侯爷怎还跟这一起晚起了呢,怕一会耽误去给侯爷、侯夫人敬茶的时辰,便进来叫醒人。
姜净春听到丫鬟们的动静渐渐醒了过来,清醒了过后,怎么就觉着挤得慌,扭头一去看,就见顾淮声躺在旁边,现下也已经醒了。
他同她贴着,她都快叫他挤到墙上去了。
这么大一个人,她说怎么要喘不上气来了呢。
姜净春没忍住推他一把,“你有病不是,那边空了这么大半,挤我做些什么。”
也不明白他是怎想的,非要挤成一团。
难怪她说睡着睡着怎么觉着就跟鬼压床了一样,合着压着她的不是鬼,是顾淮声。
顾淮声挨了推也没说些什么,他道:“你这一冷就卷被子啊,我不钻你旁边岂不是要冻死了。”
这话听着怎么还颇委屈。
姜净春才不管他冷不冷,她呛声道:“那你也不能来挤我,往后再搬一条被子来就是了。我睡觉就这毛病,那分房睡就没事了。”
这成亲第一日就吵架,成亲第一天就说要分房睡......
一旁要服侍他们起身的两个丫鬟听了这些话,头都要埋进了胸口,有些不敢再听下去了。
这大小姐怎这般爱闹呢......方才顾淮声也没说些什么,怎就叫她炸成了这个样子。
其中一人悄悄去觑顾淮声神情,却也不见他动怒。
顾淮声知她是在气些什么,从贡院那□□迫她起,姜净春就一直存着一口气,这口气恐怕是真有些散不掉,毕竟她是被逼着嫁给他的,只要他们是夫妻,她就一直会记着自己是被逼来的。
她现下这样,总是不给他什么好脸色,怕也是想早些把他弄烦了才好,想让他后悔。
顾淮声听她说要分房睡,马上道:“你我是夫妻,夫妻是不可以分房的。”
“顾淮声,你还把我当小孩哄呢?”姜净春就差翻了个白眼。
夫妻为什么不能分房睡,难道说成了夫妻,两个人就连一起去了,只能黏在一张床上了?
这话显然骗不到她。
她又没和他恩爱到这般地步。
顾淮声被她这话一噎,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他道:“先起身吧,还要去给母亲敬茶。”
一旁的丫鬟们听到这话忙松了口气,怕还要吵下去,忙附和道:“是呢,一会还要去敬华堂拜见侯爷和侯夫人呢。”
听了这话姜净春也终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起身跨过顾淮声下了床去,让花云给她梳妆去。
一旁那两丫鬟面面相觑,姜净春走后,顾淮声脸上的笑便淡了下去,她们两个一时看得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最后还是顾淮声抬手将她们挥退,自己起身。
顾淮声在姜净春的事情就太有耐心了,她生他的气是应该的,毕竟当初他那样对她,她都能坚持两年。
他又能有好受不了的呢?
只要她不去再念旧人,他都无所谓的。
他们已经成婚了,是夫妻,他们拜过天地,是老天爷都认下了的夫妻。
这件事不过是一桩再小不过的插曲,反正天天吵嘴,一起来就吵架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待到都洗漱完,整好衣着就一同往了敬华堂方向去。
姜净春已经簪上了妇人发髻,发间坠着一只简单的簪子,这让她的脸都沾了些成熟之态,身上穿着较为艳红的长裳,衬得人更为肤白绚烂,眸球乌灵。
顾淮声同她并肩走着,两人一同迈入了院门,踏上了回廊,顾淮声忽然出声道:“我下回不挤你了,不要分房睡,不要两条被子。”
秋风拂过回廊,吹过两人,将他们的衣角缠到了一处,晨时的斜阳透过廊庑,往他们的身上照。
姜净春微微愣住,似乎没想到顾淮声竟还要去提方才的事情。
姜净春抿了抿唇,听着他这带着妥协的话,一时间竟还真不知如何作答,她面露狐疑地看向他,却见他垂着头,眸中真还带着几分认真。
她问,“那你还和我抢被子吗?”
顾淮声摇头,声音听着有几分闷,他摇头,道:“不抢了。”
他本来也没想抢啊。
姜净春方才本也就寻个借口发难罢了,也没想着成亲第一日就去分房睡,到时候传到了顾夫人的耳朵里面倒也没什么事情,万一被她学去给祖母听了,那便不大好。
他又说不抢被子,不挤她,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再发难的借口了。
随便他,他不乐意要被子,到时候天凉起来了,冷死的也是他自己。
姜净春没再说下去,两人已经快到了堂屋的方向。
往屋子里头去,顾夫人已经和顾侯爷耳坐在主座之上,顾淮朗也颇为听话地坐在下面,他们两人因着起得有些晚,所以来得便迟了些。顾淮朗在底下有些坐不住,但也没说些什么,等得有些无聊,便坐在位子上扣弄着手指。
见到姜净春和顾淮声进来,三人本还塌着背,一下坐直了起来。
顾夫人最先笑着对两人道:“来了啊。”
顾侯爷也道:“小春,怎么样啊,昨日累一天睡得可还好?伏砚没欺负你吧。”
两人终究是打小看着姜净春长大的,不论些别的,就当是将她看做族中孩子,就当是为了当初的旧事,他们待她自也苛责不到哪去,再又说......别看姜净春面上情愿,心里头究竟怎么想的,谁又知道呢。
若是不情愿,只怕是叫她这日子过得憋闷了。
但顾淮声总算成亲也算是了了顾夫人一桩心事。
现下她什么也不想了,只想他们两个能好好过日子便是极好了,日子嘛都得过且过,总能好好过起来的。
上回从顾侯爷的口中听说了顾淮声小时候的事情,也彻底明白了,这顾淮声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心里头对人有七八分情,可落在脸上连三分有没有都不知道。
她已经和他远了,已经把他彻底推开了,事到如今,可千万别让他再和姜净春也闹得不好。她看得出来,顾淮声的心中定然是有姜净春,可是按着他那样的烂糟性子来说,这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况说姜净春心的心中恐怕也一直都憋着一股气,她都怕他们过着过着要打起来。
那两人对姜净春说话都带着几分小心,姜净春也听出来了。
平心而论,姑父姑母待她是不错的,不说成婚这一事,小的时候,姑父待她,比姜南对她还要好些,逢年过节给她包的压胜钱也都是最大的。
她给两人行了礼,而后回了他们的话,“多谢姑父姑母关心......”
她下意识又唤起了旧称,话脱出口,姜净春自己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周遭的气氛有那么一瞬尴尬,顾夫人和顾侯爷相视一眼也都不知要不要开口纠正,他们看向了顾淮声,却见他也无言。
还是顾淮朗突然开口道:“嫂嫂......你是不是唤错了呀。”
顾淮朗什么都不大懂,他就知道自己哥哥娶了表姐,她现下嫁了人以后,他们的称呼也当变了吧,顾淮朗想,他不该喊她表姐,应当喊她嫂嫂了,那她也应当喊姑父姑母为父亲母亲才是。
顾侯爷出声训斥他,“小孩子莫要胡说,你表姐爱怎么喊就怎么喊,你少来管东管西。”
他这口倒是改的比谁都快,“嫂嫂”二字喊得比谁都顺溜。
但姜净春却没说什么,她没必要同顾侯爷和顾夫人置气,更没必要在一个称谓上面多做纠结,她改了口,唤道:“父亲,母亲。”
顾侯爷和顾夫人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两人忙笑应承下。
姜净春又开始敬茶。
敬完了后,他们二人又给她包了个大红包,姜净春从小到大也收了不少,这回也没客气,收了下来。
几人也没再说些什么,行完了这礼节便也没有再继续下去了,只是顾夫人又留了姜净春下来单独想说些什么。
顾淮声也不知道她会说什么,不大想出去,直到顾侯爷扯着他道:“她们女人家自然是有些什么体己话要说,你去凑些什么热闹呢,咱们出去就是了。”
他都这样说了,顾淮声便也没再说些什么,跟着他一同出门去了。
堂屋中只留剩下了姜净春和顾夫人。
顾夫人先开了口,她试探地去问了昨夜的事情,她道:“你们昨夜可曾圆房了?”
虽说这事也能从下人们口中问出,但姜净春都坐这了,也没什么必要再去问旁人,况说,她也想知道姜净春现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姜净春如实回了她的话,“还不曾。”
洞房花烛夜却没圆房,确实有那些奇怪,姜净春也不知顾夫人会如何做想。
顾夫人想了想试探问道:“可是伏砚他不大行......?”
真不是她恶意揣测,顾淮声他连个通房丫鬟都不曾有,平日一副清心寡欲模样。再说了,当初非闹着要娶表妹的人是他,他难道还会放着洞房花烛夜什么都不干,单单就睡觉吗?说不通啊。
她显然没有想到是姜净春不愿意的缘故,毕竟她想,按照顾淮声那样的作风行事来说,即便姜净春不大愿意,他或哄或骗,或强硬,这房总能给圆上的吧。
想来想去,这娇妻美人在侧,他无动于衷莫不是真不行......
越想越觉可能,难道说顾淮声这么些不收些通房,是因身患隐疾的缘故吗?
一个正常男人,再怎么说也是有正常的身体欲/望。
顾夫人头都有些昏,面色都有些发白,若是顾淮声身上真有什么毛病,到时候叫老夫人知道这事了,那可完了。
年纪轻轻守活寡,真真是天塌了。
她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若早些想到了,也早些给他医好了才是。
姜净春有些不大明白顾夫人为什么会想到了这处去,她回想了下关于顾淮声那方面的事情,不举倒是不至于,但行不行的......那她也就不大知道了。
她看着顾夫人面色越来越难看,便知道她这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去,但她可不想为顾淮声正名,她乐意看他笑话,看他出糗。
她幽幽叹了口气,面露担忧道:“表哥他好像是有些不大行诶,我看他昨个儿还没怎么着就说要睡觉,便也没多想。”
她可以改口喊顾夫人、顾侯爷为母亲父亲,但喊顾淮声郎君,她是真喊不出来。
顾夫人听了这话忙拍大腿,她一时着急,荤话都说出来了,“那你们昨日可做进去了?”
不对不对,姜净春这身上都不曾落红,那定然是没有了。
她这一时情急,竟这也忘了。
她该问的是,这顾淮声怎么个不大行才是。
若是以前姜净春定听不大明白顾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进去?进去什么?但是她在出嫁前被嬷嬷按着补了一大堆那方面的知识,看了一堆的画册,现下也多少明白顾夫人是在说些什么了。
她脸一下子烧红了起来,浮上了一片红晕,尤其明显。
顾夫人这才意识到,姜净春当还不曾通人事,那她这些话在她跟前说,确实是有些糙。
她没再去提这事,只暗想着到时候得给顾淮声治治这方面的病。
没事的,来得及,她在心中不断宽慰自己。
姜净春在旁轻咳一声,勾回了她的思绪,顾夫人听她道:“母亲,他这事您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毕竟表哥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我现下好歹也是他的娘子了,若是让他知道从我口中说出了这事,难免会觉羞愧,觉着是我对他有所怨言,只怕他要多想。”
可不能叫顾淮声知道这些诋毁的话是她说的。
顾夫人想姜净春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这男子在新婚之夜还不能一振雄风,那确实是蛮丢脸的,只怪她从前对他关心不够,竟连这样严重的问题都没发现。
可听了姜净春的话却又松了一口气,看她这样也是不大嫌弃她那没用的表哥了,本还担心他们这日子过得要不大顺心,现下来看,倒好像也没那般不堪。
她看着姜净春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哎,也难得你为他着想,母亲一定会让你过上幸福生活的。”
姜净春这便不大明白了,幸福生活和这东西有什么关系吗?
她怎么觉着隐隐约约像是给自己寻了个麻烦来了呢……
直到从堂屋离开后,这种奇怪的感觉也始终不曾消散。
因着新婚,顾淮声又得了三日的休沐,今日也不用再去上值,他在回廊下等着姜净春出来,见到她从里头出来之后,便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