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王顺这话,看样子他是一点都不知道此事了。
哦......对了对了,他想起来 了。
当初王玉千万叮嘱他不要把这事告诉王顺来着,他说家父严厉,所以就让他帮着隐瞒了。
只没想到这王玉倒也真厉害,竟真没叫王顺发现了什么端倪。
想到了这里,他便说出了当初的事情。
那年王玉不过也才十七岁吧。
王玉没有参加科举,直接被王顺在户部安了个差事,因着他的身份,很多人都想着会去巴结他,他脾气很好,也不懂怎么去拒绝别人,时常会被人喊去参加一些应酬的事。
那一天,他便被邀去了李郎中的家中。
李郎中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混球性子,男女不忌,那日他从别处买了个漂亮舞女回来,舞女生得貌美,是他从青楼里头带回来的,那老鸨说她还是个干净的雏儿,平日里头就给人唱唱曲,跳跳舞,第一夜都还没卖出去呢。
他一眼就相中了这个生得阳春白雪的姑娘,买回了家去。
李郎中家里以前倒还是钟鸣鼎食之家,那个时候父亲还尚在,他那日子也过得快活,舞女不便宜,但他咬咬牙也能带走。
本以为那漂亮如神女的舞女会是个烈性子,却没想到这人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她极勾人,也极会哄骗人,李郎中早就想和她风流快活,却硬生生被她钓了三四天。
后来,他在家中设宴,邀来了王玉。
他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宝贝一样,让那个舞女出来跳舞了。
结果没想到那天晚上结束之后,王玉来找他,他问他求了这个舞女。
李郎中哪里舍得,这舞女花了他不少钱不说,再说她这么漂亮,他去哪里再寻这样的人来。
但是王玉看着实在是想要。
李郎中转念一想,这王玉是王顺独子,将来整个王家都会传到他的手上,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他现下若是送了他,他将来万一记他这笔恩,对他来说也是极不亏的。
这么想着,肉也没那么疼了。
给了吧......给了就给了吧。
后来王玉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告诉王顺这事。
李郎中露出一个什么都懂的表情。
毕竟王顺严厉是京城出了名的,若让他知道儿子要了个舞女快活,岂不是连带着他一起骂吗。
他最后把那个名叫岑音的舞女送给了王玉。
希望将来王玉可千千万万要记得他的好啊。
谁知道王玉还没到二十岁就已经死了呢。
这笔买卖,还是亏了。
李郎中最后将这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王顺。
他说,他送给了王玉一个叫岑音的舞女。
他道:“您老也别觉着我拿小公子说事,我只是想说风流快活这是人之常情嘛,您犯不着生这样大的气呀......”
王顺道:“你给我闭嘴!”
他还敢配同他的儿子去比?
李郎中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去说话。
王顺前些时日让萧伦去查了王玉妻女一事,但也没查到些什么,暂且只查到了王玉在京城买下的几间私产。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道王玉在背地里头买了三套庄子,还是用化名买的,萧伦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查到。
王顺对王玉在金钱这方面上确实是大方,买宅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是没想到他在这个事情上面倒是机灵,怕被人发现,还特意拐了些弯子去买。
若王玉有妻女,那妻女一定就养在那些屋子里头。
只是终究是十几年前的事,早已物是人非,那些庄子早都已经空了,哪能见着什么啊,没法子,萧伦只能再去找找看当年的旧人,如果能找到,说不定也能问出些什么来。
如果找不到......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掩埋在了记忆的洪流之中。
只是,没想到王顺口中的妻子会是李郎中送给他的一个舞女。
想到这里,王顺骂他,“你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说?!”
若是早些说,他也就能早些知道这一桩事了。
可李郎中哪里会知道王顺要这样生气。
他本来以为王玉就只是玩玩而已啊,不就是个青楼女子吗,不就是个玩物吗,王玉早就玩腻了也说不准,回过头去有什么好说的啊。再说了,王玉死了后,难道他还要跑到王顺的面前,傻呵呵的说他送了他儿子一个青楼女子吗?王顺说不准还要怪他带坏了儿子,连带着他一块看不顺眼。
他有必要缺心眼成这个样子吗......
王顺气在头上,只觉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若他能早点说,也不至于他十几年都不知道。
若是在从前,他知道王玉喜欢一个舞女,还说他是他的妻子,他一定会骂他,气起来说不定还会杀了那个舞女,可是现在,他还能气什么?气自己没能早点发现!
这混账东西,看一眼都来气,王顺冲着李郎中骂,“滚出去!你就该流放!”
李郎中哪里知道他为何这般,挨了骂之后也没敢再待下去,看他这副样子,怕一会恨不得拿剑捅死他去,哪里还敢再待。
吓得屁滚尿流就滚了。
李郎中走后,王顺就喊来了萧伦。
他让他在王玉的那三间私宅里头顺着岑音的名字去查。
私宅的主人都叫王玉,但里头只会有一个岑音,范围也能缩小一些,查得也能更快些。
*
日子入了十二月,到了年底,一下就快了起来,年关将至,侯府上下也渐渐忙碌了起来,府上挂上了红灯笼,月光浸染大地,一到晚上灯笼泛着红光,更叫喜庆。
府上早早准备了过年的事宜,这年姜净春嫁进来了,顾夫人就让她一起搭把手,姜净春也忙了些,平日里头的事多了起来。
不过,忙起来也挺好,整个人也不无聊,想的事情也少。
楼观后面几日待在侯府,侯府的人也都待他很和善,顾淮朗也很喜欢他。
他是个很温柔的性子,即便不再在戏园里面待着,但性子也没什么变化,顾淮朗知道他脾气好,在他借住在侯府的这段时日没少缠着他,姜净春怕他太闲没事做,也时常抽空喊他来沧濯院玩叶子牌。
今年的初雪落得特别晚,直到快到正旦,这雪才堪堪落下。
彼时临近傍晚,残阳落在沧濯院的院中,慢慢爬上了回廊的台阶上,牌桌支楞在了明间,门窗紧紧阖着,挡着泠冽的寒风,姜净春正和楼观在玩叶子牌,顾淮朗话密,坐在一旁,不停歇的说话,姜净春叫他说得脑袋也跟着疼,好再楼观的耐性极好,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他的话。
快要到正旦了,最近的京城极热闹,街上早已串起了灯笼,正旦是大节,每年这个时候都处处溢着喜庆,宫里头对这事也重视,等到时候还有朝贺,大臣百官朝贺天子,命妇们朝贺皇后。
那个时候,也有得好折腾了,姜净春光是想想都有些头疼了。
顾淮朗带着个虎头帽,整个包得跟个小粽子似的,在一旁掰着手指喋喋不休道:“到时候正旦的时候街上肯定可热闹了,会有鼓乐、歌舞、花灯、杂耍......!一定很好玩,上一回端午的时候母亲骗了我,害我没能去到外头,到时候嫂嫂哥哥们从宫里头回来了后,要去逛街的话,一定得带上我啊。”
叫顾夫人骗了一回后,顾淮朗再也不肯相信她了,她在他这里已经彻底失去了信用。
等到正旦那天,那么热闹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姜净春他们会去街上,他可得好好缠上了他们。
哥哥虽然和他不亲近,但至少不会骗人。
只要嫂嫂答应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姜净春听他这样说,自然也是说好。
顾淮朗又看向楼观,问道:“那楼哥哥呢?楼哥哥那个时候也还留在这里吗?”
楼观是打算明日就走了的,他一直在侯府麻烦人也挺不好,毕竟他们能赎回他来已经很好了,他们有他们的日子要过,他一直留着也挺不是事的,想着等李郎中今日被流放出京后,他也可以离开侯府了,这天底下也不会没有他的去处。
好歹有门唱戏的手艺在身上,就算是乞讨,那也饿不死。
他方想开口回话,屋外就猝不及防响起了一道呼声,“雪,下雪了!”
这话一出,顾淮朗又哪里还坐得住,屁颠屁颠跑去了窗户边,他爬到了椅子上,打开了窗户,往院子里探头看去。
雪花从天际飘落,起先是一点两点,后来无数点的雪花就这样砸了下来,成千万片的雪花砸在这四方小院中,瓢泼的雪势头凶猛,不一会地面上就已经覆上了一层薄雪,顾淮朗想,或许不用一个时辰的功夫,他就可以在外头堆雪人,打雪仗了。
窗户一打开,外头的风就涌了进来,姜净春冷得缩脖子,手上把汤婆子揣得更紧了些,外头落了雪,大家也没心思在牌桌上了,这局没打完就散了。
姜净春也走到了窗边,看向了外头的风雪。
雪花漫漫,整个世界都成了银白。
落雪了。
今年的初雪来得特别晚些,可这一场初雪却下得凶猛。
姜净春站在顾淮朗的身后,他跪在椅子上,姜净春伸手到前头摸了摸他的脸,一张小脸被风刮得冰凉。
她把汤婆子放到了一旁,两只手都按到了他的脸上,把那冻得冰凉的小脸捂暖起来。
顾淮朗还落在下了雪的兴奋中,高兴地指着雪说,“下雪了,嫂嫂!堆雪人,我们一会可以去堆雪人了!”
姜净春其实有些怕冷,她是不大想要去外头挨冻,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小孩了,不喜欢玩这些了,但看顾淮朗这么高兴,她还是笑着应了声。
风雪很大,窗户外头是回廊,可她总觉这雪能透过回廊飘到他们这处,她伸出了手,手早就已经冰了,被风刮得都已经没了知觉,连冷都已经感知不到了。
雪似真的飘进了回廊,她感觉到掌心上落了雪,很快就融化成了雪水。
她看着掌心,余光中瞥到院子的门被人开了。
抬眼去看,发现是顾淮声下值了。
他的身上还穿着绯红官服,外头披着一件狐裘,有月华孤清之气,两人隔着飞雪相望,姜净春忽见顾淮声的身影在眼中出现,一时之间竟没能反应过来,连手都忘记收回。
两人隔着飞雪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动作。
而后,姜净春看见顾淮声朝着她的方向也伸出了手。
青年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在漫天风雪之中也朝她伸出了手,眼中带着穿透茫茫风雪仍旧泛光的笑意。
姜净春一愣,不知道这顾淮声又犯什么病,奇奇怪怪得很,反应过来后马上把手收了回来。
顾淮声见她放下了手,也跟着放下,只是嘴角的笑仍旧未散。
没过一会,他就踏着雪进了屋子里头,肩头还落了些许的雪。
顾淮声进了屋子,姜净春也和顾淮朗从窗外探回了头来。
她随手把窗户带上。
顾淮声进屋后把门合上,屋子里头的暖气一下子就重新涌了上来。
他和一旁的楼观打了个招呼,而后走到姜净春面前,他笑着问她,“我方才在和你握手,你躲些什么?”
姜净春觉着他莫名其妙的,“你疯啦?”
隔着老大个院子握什么手,谁和他握手。
顾淮声道:“我看你朝我伸手了啊。”
姜净春抿了抿唇,道:“我那是在摸雪。”
她摸个雪,他怎么又在那里一厢情愿上了。
第六十七章
顾淮声听到姜净春这话, 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而后道:“对了,一会父亲喊我们去膳厅吃饭, 方才下值的时候碰上他从外头回来, 他今日去冬钓,说是钓上了一条大鱼。”
今日是腊月三十, 临近正旦, 衙门里头也还忙着,顾淮声便又去了衙门。
但顾侯爷没上值。
姜净春听到顾淮声的话也有些惊异,这天气还能钓啊?河水都已经结上冰块了吧, 还钓呢。
她怕鱼没被冻死,顾侯爷就先冻出个什么好歹来了。
顾淮声见她这表情, 不由笑了笑,他解释道:“他就这点喜好了。”
当初沈长青去世之后, 顾侯爷也失望透了,他不明白, 为什么一个好人最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大家都脏, 所以干净一点的那个人反倒是成了不太好的东西。
顾侯爷死心了。
爱谁谁, 既然不要好过,那大家都不好过了。
从那之后, 他的心思也不在朝堂之上了,他给自己寻了些别的乐趣来。
他喜欢上了钓鱼, 拿上鱼竿, 时常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越钓越有味,后来顾夫人都受不了他这幅样子, 干脆投河里面去得了。
说了也不听。
没法,就这样吧,随他便吧。
顾淮声看向楼观,道:“楼观,晚上一起来吧,人多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