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女裁缝——冻京橙【完结】
时间:2024-12-10 14:36:19

  “我穿着戏服在台上,好像这个世界的焦点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这出新戏会给我不一样的前途,我知道我不喜欢芝加哥。”
  “我忽然对眼下的成就充满了眷恋,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不愿意为他而错过。”
  “我是不是辜负他了,我这辈子是不是再也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了?”
  “埃洛伊斯,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埃洛伊斯的沉默有些漫长,这个拒绝对娜莎来说意义非凡,也就意味着她必须将接下来的一切精力都投入进舞台,用真正的努力让自己无可替代,才不会被群狼环伺吞噬。
  而不是依靠任何人的保护。
  埃洛伊斯张了张嘴。
  “既然做好了决定,就不要再想了,反正,无论走哪条路,都不会简单。”
  埃洛伊斯将报社想访问的事情告知娜莎。
  闻言,娜莎忽然来,这家报社她从前婉拒过,当时因为害怕被尖锐的问题难为。
  她起身从旁边粗糙的柚木抽屉里翻找,从满屉柔软的丝绸手套里,拿出她的行程簿,也就是一沓厚厚的纸页给埃洛伊斯看。
  “让他们来,这周我有四场戏要演,还能挤出一点时间,从下周开始,就要去与尤维合作的另外两家大剧院演出,然后再是去别的州……”
  未来一个月乃至今年圣诞,她每天都会特别的忙碌。
  纸簿上密密麻麻记载着各家剧院的出演通告,这是她与尤维谈判的结果,相当于一份对赌协议。
  如果在圣诞之前,她的名字能彻底走出纽约,为尤维创造出约定的价值,那么尤维就会将这家剧院的股份卖给她,作为利益绑定。
  如果反之,那么她就只能继续拿那份远低于劳动成果的薪水,还要听从尤维的指派。
  利用价值,可以使人的处境产生剧变。
  “我想我能控制好这一切,等我得到那一切无可撼动的名利,或许生活会有所选择一些吧。”
  “那当然了。”
  …
  半小时后,埃洛伊斯从后门走出剧院,她松了一口气,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落进肚子里。
  此时她有种莫名的自在,但也再没有兴致去与人逢迎。
  她打算在路边用小吃填饱肚子,再回店铺继续安排工作。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昏暗,乌云密布,细雨舔舐大地,正给泛白的砖石印上抽象马赛克。
  埃洛伊斯正提着裙边,冒雨走入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面包房外,她刚踏进门廊里。
  身后,一辆马车驶来,在她身侧停下。
  乔约翰掀开帘子,他擦了一把眼泪,嗓音沙哑地呼唤:
  “埃洛伊斯!埃洛伊斯!等等,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扭过头,就见那小本杰明跌跌撞撞的下车,跑到面前,他深吸一口气,惆怅地问:
  “娜莎,她应该告诉你…我和她之间发生什么了吧?”
  小本杰明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埃洛伊斯觉得今天这面包房她大概率是进不去了。
  她冷漠的点点头。
  “我知道,这些考虑远远不够周到,是我做的不够好,她拒绝我是对的。”
  乔约翰希望,埃洛伊斯能替他表达他对娜莎的歉意。
  他小心翼翼观察娜莎这位为数不多的朋友的脸色。
  见埃洛伊斯满脸严肃,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他那浅薄的认识。
  “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后娜莎出了什么事情,或者她有需要我的地方希望你一定告知我……”
  他明显还不想死心。
  埃洛伊斯闭了闭眼,她忽然叹气,打断乔约翰的话。
  “你的天真可真是一种残忍,乔约翰。”
  雨幕中,干净舒适的车轿里,一只手撩开车帘,温斯顿好奇地将目光投递出来,他的视线锁定。
  门廊下,店铺里昏黄的煤气灯光芒柔和,埃洛伊斯的身影笔直,即使衣摆叫雨给淋湿了。
  她似乎还是忍不下心,想给眼前这位迷茫的年轻人指点一二。
  “你是家族的继承人,就算出走半生,只要哪天想回头,你的家族也会容纳你,可她却没有。”
  “戏剧这行业的特殊性,一个演员的青春与容颜是她最宝贵的财富,哪怕浪费一天都会影响一生。”
  “一段能有结果的感情,靠的不是互相牺牲,况且还是这种根本不对等的牺牲。”
  乔约翰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忠告。
  他的思绪翻涌,欲言又止。
  原本他想说他足够坚定,可那些他以为能胜过一切的爱,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尤为苍白。
  “我该怎么办?”他好似陷入一个僵局。
  “无法战胜的东西实在太多,越逃避就越无路可走。”
  埃洛伊斯停顿了一下,眸光闪烁,继续说道:
  “你喜欢她,就得往她的选择范围里努力,解决阻碍,让彼此之间不必亏欠。”
  “得到话语权,拥有无可替代的价值,直到你的感情被所有人当做律法一样尊重。”
  埃洛伊斯反问乔约翰:
  “让自己有所选择,你可以吗?”
  乔约翰起初沉默,又渐渐悟出什么,他抬头看向半空,面色平静下来,思索着朝雨里走去。
  埃洛伊斯在原地看着乔约翰影子渐渐缩小,她叹气,预备拔腿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安静靠在路边的马车,走出来一个人。
  温斯顿将直檐帽留在车座上,他叮嘱马车夫跟着乔约翰,不要让他去危险的地方,但也别打搅他。
  车轮倾轧透明的薄水远去,温斯顿这才回过头,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与身后的埃洛伊斯四目相对。
  埃洛伊斯眨了眨眼,她摘掉镜片,瞳孔里映着一具轮廓鲜明,十分好辨认的躯体。
  他几乎融入黑暗,缓缓向前走来,到她面前,在几英尺外,步履停住。
  “可以请你吃顿晚餐吗?”
  他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垂首随口编了个理由:“……感谢你能劝他。”
  埃洛伊斯始终仰着头,她想透过心灵的窗户把对方看穿,又觉得这个说法还算合理。
  “噢,去哪?我还有工作要忙,只有半个小时留给晚餐。”她故作为难。
  到底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工作,温斯顿语塞一小会,迅速地分析,又抬手指向距离几步之外的小门头。
  那显然是一家特别廉价的餐馆,看掉漆的门框就知道,内部环境一定不会有多优雅宜人,但那是最近的选择。
  其实本来只怀着能远远窥视一眼的侥幸心理。
  他懊悔自己无所准备,微微抿唇。
  ……
第94章
  逼仄的小酒馆里没什么人, 墙布斑驳,地板磨损,厚厚的实木桌因为长年累月的使用, 已经产生黝黑裂痕。
  烛蜡融化后挂在生锈的烛台边, 这里可供选择的座位并不多。
  二人一前一后踏进这里,埃洛伊斯径直往角落里一处靠墙的边桌走。
  她侧目, 身旁那道人影稍稍越过她, 前去拉开椅子,椅腿儿在地板上摩擦出动静。
  埃洛伊斯顺势落座,温斯顿绕一圈坐到她的身侧, 以同一个方向面朝墙壁。
  光晕摇曳,潮湿的闷味里还混着食物焦香, 他们与这里格格不入。
  小酒馆的侍者穿着一件打过补丁的棉布衬衣与灰马甲, 他很意外,在不适合出行的雨夜,会有一对靓装男女, 踏足这种不上台面的小地方,约会?会不会有些仓促。
  埃洛伊斯根据侍者的推荐,点上一大盘烤蔬菜配腌渍橄榄, 卡恰托雷鸡肉, 以及一如既往的柠檬水。
  温斯顿将菜谱一看,估摸店主应该是个意大利人, 他面不改色,要了利口酒,以及一道鱼肉和她相同的配菜。
  侍者走后, 他往身旁看,目光落在埃洛伊斯身上, 发觉她正单手托着腮,歪着头,手指顺着桌面的裂缝摩挲,沉默不语。
  她的心情还沉溺在别处,直到鼻腔里传来一缕十分微弱,冷冽的馥郁味道,才仿佛回过神。
  埃洛伊斯张了张嘴,捋顺今天遇到所有事情的逻辑,她扭头看向同样沉默,坐姿端正,盯着墙壁上那副油画发呆的男人。
  她的目光在他穿着的外套上转了一圈。
  这是当初康奈斯在纽约时为他定制的服装,埃洛伊斯几乎一瞬就认出来了,这种版型设计,用料习惯。
  不得不说,康奈斯有两把刷子,这服饰的腰线与衣摆没有一处横平竖直。
  这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他身上那股冷硬,机械般的刻板。
  肤色偏冷,适合深色,但深色面料中透着光丝,有轻微的丝绸质感,弱化了面部以及身材上的棱角,肩部弧度放量稍宽,让肌肉有更宽裕的空间,更减少了拘谨。
  她下意识地将眼睛往前挪半寸,目测康奈斯将平驳领的宽度减少了。
  一件礼服,宽领会显得华丽而正式,太窄又显得稚嫩,这样不多不少。
  而腰部,又以弧形侧襟紧紧控制着放量,仅容单粒扣约束,坐姿状态需要解开。
  嗯,依旧是一具完美的衣架,哪个裁缝不希望,自己做的衣服能穿在这种色香味俱全的人身上。
  埃洛伊斯结束了她漫长的女性凝视,又收回目光,侍者端来她的柠檬水与蔬菜,以及温斯顿点的利口酒。
  她的注意力停留在那杯利口酒上一会。
  没想到,这种甜味蒸馏酒受众人群竟然是面前这位。
  “所以,你也知道小本杰明先生企图带着娜莎私奔?”
  埃洛伊斯低头抿柠檬水,她简短地问。
  “刚知道,无论如何,我并不赞成这种方式,实在轻率。”他答。
  温斯顿话音刚落,埃洛伊斯扔下手中的刀叉,她凝目直视他的侧脸。
  “轻率而已吗? 是啊,无论怎么样,他还是世家公子,可她却没有退路。”
  “从名誉上来说,只要娜莎与他缠上关系,那么她在戏剧上的努力都会被人磨灭。”
  “这个世界厌恶女人,一句演的好不如嫁的好,就能将她的个人情感与爱恨钉在耻辱柱上。”
  “如果她赌输了,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说,她是活该,痴心妄想走捷径。”
  “自以为爱就能如此,难道仅仅是轻率吗?难道就一点没有因为,自身地位高过于她,所以肆无忌惮?”
  到这里,埃洛伊斯忽然住口,强咽下什么。
  她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情绪失衡,这些话她不应该对默肯。
  对于上位者来说,这不是非要共情的问题。
  他听完却沉默地饮起利口酒,一动也没动那些食物。
  “对不起。”
  温斯顿其实从不喜欢饮酒,但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填充言语间的空白。
  也同样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道歉。
  为什么坐在这里听训斥。
  为什么不想离开。
  埃洛伊斯撇开脸。
  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而这位默肯先生并不是棉花,而是真正的资本,纯粹,极致。
  他道的哪门子歉?
  正是这样模糊不清,没有来由的温驯态度,总让她情不自禁恍惚,忽略了他所代表的东西。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是。
  埃洛伊斯闭上嘴,她不愿承认自己仗着的是什么,为何如此胆大妄为。
  这又不是他的错。
  可她并不想收回自己的话。
  各自沉默中,暴雨声愈发浓烈,侍者端着木盘上菜,古怪的氛围被打破,心照不宣的忽略过。
  埃洛伊斯打算暂且搁置那些需要动脑筋的事,先填饱肚子,再说。
  温斯顿脑子里还弥漫着她的话语,那么锋利。
  让他不由地想到了自己做的那点事情,例如并不礼貌的背地调查,几次三番的等待与窥视,偷偷让人给她送伞。
  他只得勉强镇定着,压抑着心虚。
  自己确实有错。
  可如果不那么做,就会像两条平行在纽约这寒冷城市中的线,若不人为篡改命运,恐怕昨日雪榈饭店的一眼,会是唯一一面。
  她是什么好人吗?他很清楚,并不是。
  可是,人总会想着触碰发炎的智齿。
  抿这杯些劣质的甜酒,闻质朴的烟熏肉油脂味,不知何处天花板漏水,“滴答滴答”
  在高档餐厅里,鲜少有这种味道。
  那些宽阔而又冰冷的圆盘,被银器罩住,里面尽是些固然新鲜但令人毫无食欲的东西。
  这里的粗糙餐盘里尽是挂满酱汁颤巍巍的肉,好似在满足大型掠食者一般。
  他不打算开启阀门,让自己活的太开心,故而选择不动,闻闻就够。
  液体见底,玻璃杯在桌面轻置,温斯顿从衣袋里取了钞票付账,给予侍者大笔小费。
  他双眸因低度数酒精而散发出朦胧雾气,面颊稍微酡红,眨动眼皮,盯着她一点点风卷残云,将盘中肉拆吃入腹,好似时间定格。
  眼看着半小时之期即将临门,温斯顿睫毛颤动,声线微沉,问道:
  “开裁缝店的效益如何?”
  这句问候有些突兀,混杂在这种氛围里,好像忽然将她拉回现实世界。
  埃洛伊斯面前刚好空盘,她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叠了手帕擦干嘴唇,实话实说。
  每周进货费,房租,订单款,人工薪资,最后总结利润,以及下一步商业规划。
  从接受访问扩大讨论度,再到合作计划。
  这些东西每周一盘点,记录在工作日志上,她下意识就能倒背如流。
  “问这个,怎么? 有兴趣投资分红? 不过可惜,如今效益正在增长的阶段,我舍不得。”
  埃洛伊斯回眸才发觉他面色上的不对头,貌似是有些微醺。
  他撑开微阖的眼皮。
  即使眼睛有些发晕,但本能还在,听过一遍,他心里当即盘算出来,发觉确实是门好生意,高回报率,风险适中,值得付出心血。
  她是个素质极好的操盘手,数据次序清晰,进出十分了然,可见老练通达,只可惜,不在银行替那些老头上班。
  闻者伤心。
  好伤心。
  “你的…户头开在哪里?”他郁闷地问。
  埃洛伊斯双手抱臂,她往椅背上靠,饶有兴致欣赏。
  那些酡红一点点扩大范围,爬上耳垂,延至脖颈……不过他依旧直直坐着,意识尚存条理。
  她假作没看见,只说出一家小银行的名称。
  温斯顿觉得脸有些发烫,思索了半晌,到底也没想起来纽约有这么个银行,有这么个竞争对手,他下意识捏了捏眉心想缓酒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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