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念念闭着眼去摸手机,方方正正的机器触感没有,却意外触摸到光滑又微微带着些颗粒感,轻飘飘的,像是纸张。
她顺手拿到枕头前,长睫扬起轻轻抬眼,视线才好奇移过去,忽的又愣住了,被酒精麻痹后变得缓慢的心脏也急速的跳动了下,炽热的,沉重又哗然。
一张纸条,简单地白纸黑字,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替你请了假,好好休息,早饭在厨房,如果凉了就热一下。”
很普通,连落款也没有,可时念念再熟悉不过了,那字迹流畅漂亮,一撇一捺皆是苍劲又贵气,从她刚穿到这本书,又或者是而后的这几年,她在陆家庄园的那段时间,无一不出现在她生活的细枝末节里。
昨夜里被小桃花拉着夜跑了五百圈是假的,但记忆里那个温柔的梦是真的,她见到了一别许久的陆笙,是陆笙把醉酒的她送回了家。
仿佛蒙了灰尘的镜子被人小心翼翼擦拭干净,被遗忘的记忆断断续续重新挤进脑子里,时念念盯着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或许是残留的酒精,又或许是别的什么,连反应能力和思考能力都变慢了。
直到举着纸条的手隐隐觉得有些酸涩,时念念才回过神来,女孩抿了下唇,再次去摸手机。
手机屏幕被按亮,微信跳出几条未读消息,有小桃花的,有学校里的朋友的,还有零零散散几条学校通知和公众号消息,时念念没在意,而是打开一个背景是合照的微信聊天框。
想说句谢谢,又觉得有些过于生疏,26键字母敲到一半又取消,想问陆笙现在是去公司了吗,又觉得有些别扭,不止是内容别扭,她整个人都觉得别扭,时念念甚至觉得自己又拧巴又莫名其妙,不可否认的是陆笙回来她是开心的,即使她自己再笨再迟钝再逃避这段关系,昨天从她见到忽然出现在酒店的男人,就那一瞬间,怔楞中的那一眼,她心脏跳动的幅度鼓点似的,一下又一下,砰砰,仿佛靠的再近一点,她的心跳声便在陆笙面前无处可逃。
酒精作祟也好,真情实感也罢,上头那会不清醒的时候可以借着酒劲说想他,现在彻底清醒过来,以及陆笙不告而别的匆匆离开,如今又悄无声息的回来,女孩长睫扬起又落下,心跳也静静回落,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几个字她翻来覆去的打,打出来又删掉,删掉又重新开始,迟疑许久连半个拼音也没发出去。
对面聊天框的主人仿佛有了感应,先一步于她发出了消息:“醒了?”
陆笙回的很快:“会觉得不舒服么,醒酒药在桌子上。”
他几乎事无巨细:“我准备了粥,记得热一下再喝,冰箱里的牛奶快要过期了,我换了新的。”
“你身体不好,下次不要喝那么多。”
看着突然跳出来的消息,时念念没反应过来,手一抖,手机没拿稳直愣愣掉下来砸在脸上,她没来得及闪躲,砸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时念念一手揉着通红的鼻头,另一手手忙脚乱的去摸手机回消息,可重新拿回手机后,她呆愣愣的盯着聊天背景中的那张合照,一瞬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反复思考了半天,她发了句:“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眼看着消息成功发送,后知后觉又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本就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女孩手忙脚乱的想去撤回,结果一紧张,把撤回消息点成了删除消息。
时念念:“”
她无措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再意识到毫无退路后,又瞬间躺下了。
时念念觉得自己这会肯定酒还没醒,不然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大清早的抽风,过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幼稚的好像青春期的小孩儿,不仅莫名其妙的犯蠢,她自己好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其实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她自己心里弯弯绕绕,那一句话曲解成许多个意思,把自己分裂成无数面,情绪打败成年人的理智占据上风,她好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和幼稚鬼,永远都在逃避现实和把正常的一件事搞得乱七八糟。
好在隔着屏幕,陆笙并不知道女孩心里那些纠结和别扭来,时念念从床沿又抱着被子滚到角落,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回陆笙的消息。
今天顾星野难得没有来串门一起吃饭,往日里这个点他早就坐在客厅里陪时乐乐一起玩球,还要跟小狗称兄道弟,吵闹声在二楼卧室都可以听见他,可这会安静的好似没有任何人来过一样,时念念踩着拖鞋推开卧室门,只看见了在厨房洗水果的小桃花。
互相寒暄了阵后,两个女孩看着各怀心事,但彼此谁也没有心情去提,时念念本想去厨房帮忙,由于身体不好,一直是家里重点照顾对象,被小桃花勒令在客厅陪乐乐,一中午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下午的时候小桃花有个工作需要去剧组,不能陪念念一起在家,前脚她刚走没几分钟,时念念陪乐乐散了会步后准备休息休息睡午觉,结果这一觉醒来,昨夜的冷空气虽迟但到,她又光荣的生病了。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昨天吹了风着了凉,她的身体虽然不再嗜睡,但因为后遗症后一直比较虚弱,还有一部分原因,时念念怀疑自己今天思虑和心事太多,有些莫名的焦虑,精神气不足,然后病毒轻而易举的霸占了她的身体。
她这一病,紧接又着病殃殃的躺了好几天。而她生病的这几天,陆笙那边又安静的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除了微信上几句问候她身体怎么样的关心,和一次突然出现并且多到不知道几个零的转账,时念念那天凑巧在小桃花工作室等她结束工作,顾星野凑巧刚结束海报拍摄也来到工作室等小桃花,两个人硬是蹲在一起数了两遍有几个零。
小桃花在工作室养了一只玄凤鹦鹉,是某个她参与设计造型的明星送的礼物,小家伙很漂亮,浑身羽毛雪白,被养的很好,圆滚滚一团,头顶一小缕鹅黄色的羽冠,黑珍珠般明亮有神的眼睛下点缀着饱满的腮红,性格温和可爱,最重要是学习能力很强,会进行简单的语言交流,每次来客人了都会喊哥哥姐姐来了,只有顾星野不一样,每次红发青年长腿刚迈入大门,踩在支架上的鹦鹉便开始扑腾着翅膀大叫:“笨蛋来了!笨蛋来了!”
所以时念念头都不用抬,闻声如见人,她刚蹲在地上数清楚有几个零,旁边啧啧两声,轻飘飘来了句:“你老公好有钱。”
时念念条件反射就点头沉思:“我也觉得。”
等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后她愣了半秒,心底莫名的蹭蹭冒出几分热气来,像是落了片柔软的羽毛,轻飘飘的,又格外有重量,那羽毛扫过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类似电流般奇怪的感觉。
好久没有人在她面前这样提起陆笙,她差点就忘了,她跟陆笙还是扯了证具有法律效应的的夫妻,虽然她当时昏迷,完全没有这段记忆,而如今,她似乎早已在潜移默化中默认了这个身份的存在。
习惯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存在呢,时念念也不懂,就像她现在也在条件反射的下意识去觉得,陆笙总会出现在她身边,他们相处又相伴了无数个数不清的日夜,即使是她被关在庄园里当牵线玩偶的那段日子,男人的爱偏执又深沉,宛如蛛丝牢笼,固执的禁锢着她不放手,可仔细想想,她真的恨过陆笙吗?
时念念想起那一天,那段时间她的身体格外虚弱,她刚醒来没多久,难得睁开眼能碰见一个阳光明媚的艳阳天,佣人搬来软椅,女孩坐在院子里抱着抱枕晒太阳。
那时陆笙正站在她旁边陪着她,只要她醒来,他几乎形影不离,生怕自己的视线偏离半刻,时念念便磕着绊着再次晕倒,仿佛她是漂亮但又易碎的玻璃娃娃。
那会时念念也不再跟陆笙置气,她保持清醒的日子越来越短,如果都拿来跟陆笙置气,每天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连一点私人的时间都没有,那就真的是自己在钻牛角尖,还不如晒晒太阳散散步,吃点想吃的东西陪乐乐玩耍,精神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画画稿子,她也不能保证自己哪天会不会真的一觉不醒。就好像那些为数不多的时间都是她偷来的,与其生陆笙的气,不如自己好好享受一下。
况且,她虽然确实不喜欢这种金丝雀一样的生活,没有自由,没有社交,连最好的朋友也见不到,除了陆笙和时乐乐,没有人陪她说话。
那些佣人司机一个个好似冷冰冰的机器人,见到她时,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毕恭毕敬的态度,就连时乐乐也只是一只只能去听她说话的小狗,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是凑上前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女孩的腿来撒娇,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变得愈发沉默和不太爱说话,但扪心自问,她还是无法真正的狠下心来去恨陆笙,他们之间错过太多,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挽回,有些决定做出了就没有后路,才造就成最终的结局。
窝在软椅里晒太阳时,时念念像往常那般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杂志自娱自乐,乐乐趴在她的脚边也在自娱自乐。
秋日的暖阳不似夏天那般热烈,温温柔柔,卷着几缕带着些凉意的秋风,笼在身上很舒服,她大脑放空,眯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过了一会,手里拿着的杂志被抽走,身上被人披上毯子,时念念不用睁眼就知道是陆笙,在庄园里,也只有他会这样近距离又亲密的靠近她。
羊绒毛毯附在身上,她听见陆笙在喊她;“念念。”
他轻轻道:“跟在我身边你开心吗,你是不是很恨我。”
许是猜到女孩可能不会搭理他,又或者是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可笑,男人因自嘲而轻轻扬了几分唇角,声音低了又低,那声线暗哑又轻缓,隐隐稍显落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尾音好似叹息,几个音节才出口就轻飘飘的消散在秋风里。
没想到陆笙会这样问,时念念放空的脑子慢了半拍,她怔怔睁开眼,对上陆笙的视线。
正是下午阳光最强烈的时候,陆笙半蹲在她面前抬眸看她,男人背对着光,他几乎整个人都要融进那有些懒散又柔软的光线里,身影和面容也变得柔和,其实生病的时候不仅仅是嗜睡,时念念的记忆力也变得不太好,她总是会模糊掉以前的某些事情和某些细节,然后这些整理出来的空间来储存新的事情。
她那会说了什么呢,陆笙又说了什么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时念念有些不太记得了,她就记得那天出奇的澄澈的太阳光,院子里枝丫泛黄轻轻摇曳的秋树,有风袭来,吹散了陆笙身上几分淡淡的怎么也舒展不开的戾气,柔和了他清冷眉眼,那光太刺眼,时念念的视线模糊了瞬,只记得他那漂亮的唇微动,面容却像陷入一团灰蒙蒙的雾气里,五官深深浅浅,变得晦暗不明,但是他笑了。
时念念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在笑,看向她的目光宛如春雪融后细细流淌的春水,可为什么他的笑容看着悲伤又颓唐,他当时在说什么呢
他说了什么呢,时念念后知后觉,又一直在想,心底热意翻涌,她突然固执的想去寻找一个答案,甚至连顾星野什么时候蹲在她身边都毫无察觉。
低烧还未完全好的大脑因为太努力的思考隐隐开始作痛,仿佛脑子里落下一根银针,那针梗在肉里,传来细细密密的疼,时念念越努力的去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宛如针扎的疼痛感便越明显。
“恨”
女孩紧紧盯着回忆里男人一启一合的唇,一字一句的跟着陆笙一起念,试图想通过他的唇形去分辨他在说什么。
直到时念念跟着他一起读完这句话,直到那些断断续续模糊又缓慢的音节拼凑成一起,记忆力消散的话语突然变得具象起来,仿佛电视剧里停滞的暂停键被取消,空濛又安静的世界又恢复成鸟语花香的模样。
顾星野粗线条,除了脸好看唱歌好听,就是脑子反应慢,压根没有察觉到身旁女孩的不对劲来,他蹲在她身边盯着手机屏幕也跟着沉思起来:“你说陆总为什么突然转钱,不过你们小两口真甜蜜,这甜蜜能分我一半吗?”
见人半晌没理他,顾星野疑惑的抬眼望了眼,他这一眼,愣是把自己吓得差点从地上弹跳起来。
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好友安静的好似隔绝于一切事情之外,她的脸色红的有些不太正常,好像病得更严重了,视线恍惚又涣散,长睫扑簌簌颤着,似乎在出神,忽的,女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一瞬的怔楞,下一秒,也就短短一秒,顾星野看见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滚落,再接触到空气时瞬间变成珍珠,又毫不犹豫的掉在地上。
那圆润的细腻的珠子在接触到白瓷地板时发出细微但又不可忽略的声音来,这声音唤醒了还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念念,女孩回过神来,她转头,和一旁的顾星野四目相对。
红发青年方才还在戏谑着打趣的表情这会格外凝重,顾星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的手背才移到时念念额头上测体温,沉默着发呆的好友突然出声。
“我”
时念念对上青年担忧的视线,想说点什么表示自己没事,可她忽然觉得嗓子干涩的厉害,那一个音节艰难的被她扯出喉咙,那些哽咽漫到嗓子口,剩下的话又尽数卡在嗓子里,收了声。
仅仅是那一个音节,不知怎么的,她的眼泪不受控制般越来越多,胸腔内那颗心脏急速的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隔着衣裙和薄薄一层肌肉纹理,时念念几乎要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
她好像一条脱水而挣扎的鱼,又猝不及防的被一场汹涌的潮水淹没。
她都想起来了,原来那天他在说:“恨我的话,也没关系。”
原来那天他还说:“我爱你,念念。”
她都想起来了。
第58章 第58章
小桃花结束工作匆匆赶回来时,便看见这副叫人有些匪夷所思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