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庞大的行星撞上了F星表层，看到苏晚星即将骨肉被迫剥离的那一刻，周天终于意识到了弥天大错。
从这次副本开始，他就该毫不犹豫动手，而不是一路畏怯，战战兢兢从而酿下不可弥补的错误。
“不，从一开始，你就错了。”
时间暂停了，可意识并没有停止拷问。
周天只觉脑袋轻微刺痛，眨眼间进入了意识酿造的纯白色空间。
意识在空间内有了具象，它呈现红色轮廓，一颦一笑极具人类的神韵，“纠结了一路，你到现在也只敢说一句对不起么？胆小鬼。”
周天懊恼地矗立着，被这些话一次又一次鞭打。
与此同时。
苏晚星震惊于周天的话，可脑袋突然传来极致的阵痛，再睁眼时，整个人已经被洁白的密闭空间包裹。
她不安地来回观望，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透了？
“你不会死了。”
一道红色轮廓突兀地出现，成为纯白色空间里最刺眼的存在。
“你是谁？”苏晚星警惕地做好战斗准备。
红色轮廓和蔼地笑了，“我不会伤害你，请放心。”
很奇怪，苏晚星竟然能从一个轮廓身上看到笑容，明明它都没有脸，却能切实的感受到和善的笑意。
“你好，苏晚星。我是一零，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与你初次见面。”许是没等到苏晚星的回应，红色轮廓主动自我介绍。
苏晚星用余光扫视正在围着她游走的红色轮廓，“你和零一之间存在什么联系？”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是不是说错了名字？如果绝大部分玩家都有你这样的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我会很自豪。”
苏晚星并不想与之废话，既然能让一零主动找上门，那说明它本身带了目的。
一零仍旧没等到一句反问，只好接着主动说：“好吧，言归正传，还记得你看到莫比乌斯环的时候，听到的三个问题吗？”
那是在食物链副本中，第二次循环结束时，苏晚星听到的回响。
——你的父母真的希望与你团聚吗？
——你所期待的真相，真的比活下去重要吗？
——你最信任的，真的值得信任吗？
苏晚星不是没想过这三个问题的答案，但比起回答，似乎问题里的字眼更加揪心。
是不是得到了真相，她就会丢了性命？再也见不到父母？
而最信任的，苏晚星不自觉想起周天的话：对不起，我骗了你。
问题在此时此刻被印证了，苏晚星倍感沉痛。
“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却因为你最信任的，而全部崩塌。”一零模棱两可地说。
“因为周天？”
一零注视着苏晚星逐渐痛苦的表情，了如指掌地说：“你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晚星捂住撕裂的脑袋，忍无可忍地大吼。
“我想说，因为他，你将永远见不到你的父母，永远看不清迷雾里的真相。”
一零的话无疑字字戳心，父母和真相是她拼命通关的动力，为什么会因为周天而全部功亏一篑？
苏晚星狠狠拍了几下快要爆炸的脑袋，才直视眼前的红色轮廓，“你在挑拨离间？”
一零突然大笑起来，分不清是在褒奖还是嘲讽，“你那么信任他，他一定会后悔死的。”
苏晚星又想到周天有话要说的样子，“他到底有没有欺骗我，我会亲自判断。”
“绝对理智、时刻清醒、聪明伶俐。”一零欣赏地说。
“你和零一一样，都那么爱给人贴标签吗？”苏晚星实在受不了脑浆翻涌的痛楚，一下子跪倒。
“苏晚星，真期待与你的下次见面，我想应该不会太久。”
说完，红色轮廓消失，脑袋上的刺痛感逐渐溃散，苏晚星疲惫地闭上眼睛。
同一时间，另一个纯白色空间内，红色轮廓的一零继续绕着沉默的周天游动。
“你怕不怕得知真相的她，恨透了你？”
“……怕如何？不怕又如何？我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你倒是在她身上学得了一份坦然。”一零惋惜道，“不过，她说……”
周天陡然震怒，打断道：“你去找她了？！”
“那么激动干什么？”一零不解，“我的话还没说完，你难道不想知道，她现在对你的看法吗？”
周天气愤地扬起手臂，耀眼的光芒霎时将红色轮廓束缚，一零游走的身体登时僵住。
周天一向平静的心绪在此刻崩溃到了极致，“她的身体还是三维构造，你的意识侵入会让她感到撕裂一样的痛苦！”
一零忽地讪笑，“原来是为这个生气，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呃……”身体被束缚得越来越紧，使得一零未说完的话被迫咽了回去。
周天扬起的手掌慢慢握成拳头，一零的痛苦就愈发强烈。
“所有罪与罚，我都认。”周天咬牙切齿地说，“你可以滚了。”
一零狰狞的红色轮廓在周天握紧拳头的刹那，烟消云散。
纯白色空间也在一瞬之间化为乌有。
周天的思绪重新回到数据模拟出的身体里，周围的时空依然静止，只有怀里的人慢慢推开了他的拥抱。
对上苏晚星布满疑惑的清澈眸子，周天决绝地避开，只抬手轻轻一挥。
“再见了。”他说。
苏晚星怔住，很快又被周围的突变惊呆了。
原是放置精密仪器的房间，随着周天轻而易举的挥手，忽地撕裂，好像变成了一块块像素，小小的像素块骤缩，露出缝隙里的暗黑。
被压在墙上的柳莹和倒立在空中的洛慈纷纷跌落。
像素块们恍然间如同轻飘飘的碎纸屑，随着自身重力在漆黑一片的空间内自由漂浮。
苏晚星放弃追随这些碎屑的自由落体，再一次盯上跟前的周天，而他还是心虚地转移视线，紧接着选择站起身。
苏晚星惊奇地发现身上被挤压的触感全部消失了，急忙也站起来。
这时，漆黑的空间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就和之前宋阿婆被带走时一模一样，里面同样走出一个绿色的轮廓，被划破的空间后面，繁星点点。
周天慢慢蜕掉数据融合出来的外貌，整个身体好像都在发光，毫不夸张地说，他身上耀眼的强光束能够点亮全部黑暗。
苏晚星依稀能看清他的模样。
绿色轮廓扫视一圈，滑稽地鞠躬：“欢迎主神回家。”
主神？ ？苏晚星震惊。
“他是主神？！”洛慈从地上爬起来，满目惊讶，嗓音逐渐小下去，“真正的神明……”
“嗯哼。”绿色轮廓点头。
苏晚星这时候才发现柳莹和洛慈并没有像上次阿婆被带走时定住，她立刻上前，“你又是谁？”
“我吗？”这一次的绿色轮廓比带走宋阿婆的那个活络许多，“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时空管理局的操控者，平时主要就是负责执行各种指令，你们有任何异议找我是没有用的哦，比如这位看上去义愤填膺的玩家小姐。”
苏晚星自知它说的是自己，“你要带他去哪？”
操控者触碰周天的手腕，周天顿时被绿色代码禁锢。
“啊？玩家小姐还不知道呀？”操控者装模作样地说，t“这次星球陨落的副本，可是我们主神的杰作！注定没有任何一个玩家，能够逃过每一次的精准打击。这样的副本，何其绝望。”
苏晚星只觉失魂落魄一瞬，险些没站稳。
周天下意识想要上前搀扶，却在看到苏晚星站稳的时候，恍惚地止住了步伐。
洛慈与一旁的柳莹相视，皆是默契地没有发问。而洛慈也意识到，在时光模拟器中看到的未来，就是现在的此时此刻。
当时她看到空间被撕裂化作碎片，苏晚星身旁有一道刺眼的光芒。
原来这道夺目的光束就是一直以来帮助苏晚星的幕后。不知道极力信任的他，有一天竟参与了游戏策划，还间接杀死了一个同伴，苏晚星会作何感想？
很快，操控者替洛慈问了出来，“玩家小姐，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吗？”
“周天，它说的，”苏晚星明知故问，“都是真的吗？”
周天声音沙哑了大半，“真的。”
操控者没得到想要的反应，更加阴阳怪气地说：“多亏了心软的主神出手，否则玩家全部丧命，游戏还没法继续了呢。”
“不过，”操控者愈发故意，“如果主神早点出手，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么多玩家了？”
这句话成功击溃了苏晚星的最后一道防线，她绝望地转身，留下一滴微不可查的眼泪，“再见。”
周天亲眼看着熟悉的面容变成熟悉的背影，耀眼的光芒霎时灼热刺目，直叫一旁的柳莹和洛慈急忙捂上了眼睛。
“走吧，主神。”操控者十分满意地说。
半晌，撕裂的时空复原，空间陷入漆黑，游戏公告弹出：
【由于本次副本发生异常，当前存活的所有玩家，皆可通关。 】
【真相碎片*1发放中，请玩家注意查收！ 】
第101章
漆黑空间转变为线性流动的通道,苏晚星不记得就这么呆滞了多久，直到重新回到幽暗的地下室时，屋内的光亮点燃她失魂落魄的面庞。
脸上尽是被灯光反射出的清晰泪痕。
她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不就是得知了一个事实吗？即陪她渡过难关的伪系统其实是布局者,而她只是个中了圈套的入局者。
所以一零才会说，从一开始，与周天的相遇就是个错误。
是啊，他可是她抬眼都仰望不到的神明。
虽然副本已经结束, 玩家被投送回到原生世界, 但这一次, 屋内安静极了。
原本出生入死的四人小队, 只剩下各怀心事的三个女生。她们的站位像是一个等边三角形，稳定到没有人打算率先打破沉寂。
在看到江柯明身体变成像素块支离破碎的时候，裴薇就知道真正的离别开始了。
她孤寂地坐在角落里,起先会忍不住发抖，会忍不住猜想她进不去的副本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会担心苏晚星和柳莹的境遇……
后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再回神时,蜷缩起来的裤腿湿了大片,她才意识到泪水已经布满脸颊，再无地方容身，所以顺着下巴滴落了下去。
看到她们安全回来，裴薇又一次哽咽，说不出一句话, 她怕她们的安慰，也怕心里的阴暗面悄悄作祟。
柳莹脱离黑暗看清地下室的时候,也没从刚才的场面里回过神来。并不是因为一路跟随的白毛竟然搞出了那么大阵仗。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沉默，第一次有种被命运与因果玩弄的错觉。
到底是谁的错？柳莹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问题实在太具批判性，但要说谁有问题，那必然是游戏本身的问题。
柳莹看得很明白，可是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一面是裴薇丧失所爱的悲伤，一面又是苏晚星惨遭背叛的痛苦。
所以，柳莹索性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陪她们一起沉默。
苏晚星被柳莹坐下的举动唤回了丢失的心神，默默走到桌边，抽了几张纸，把脸上所有泪痕擦尽。
之后，她把地下室的钥匙取出来放到了桌边，犹豫几秒，“对不起。”
沉寂的氛围瞬间被击破。
柳莹蹙眉，“所以你选择逃避吗？苏晚星！”
苏晚星垂眸，“我只是想一个人……”
“够了，你每次都是这些借口。”柳莹莫名有些生气。
苏晚星没有反驳，根本不敢看向蜷缩在角落里的裴薇，只得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
“苏晚星！”柳莹大喊，“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为什么非要离开！难道我们有谁打扰了你的清净吗？”
苏晚星驻足，紧紧捏着门把手，“更好的解决方式？可是分明没有人想要把一切说开不是吗？”
柳莹语塞，“你到底在拧巴什么？”
“不是我在拧巴，”苏晚星回头，“是破碎的镜子永远无法修复裂痕。”
柳莹最烦苏晚星总是拿一些象征性的话语，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没好气地回应：“江柯明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裴薇根本不会怪你！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如果薇薇姐知道是我身上的系统害死了明哥呢？我不信她每日见我都会心平气和！”苏晚星急躁地回怼，“再亲密的关系也需要距离感，不是每个人都像师母一样心大！”
一股怒火瞬间涌上气腔，柳莹烦闷地用舌头顶牙，“呵，我心大？合着我在多管闲事呗。呵呵，一群胆小鬼。”
“别吵了。”裴薇幽若的气息传来，“想走……就走吧。”
苏晚星拉开大门，离开了。
柳莹气不打一处来，“到时候别又说我们抢了她的地下室。”
“你明明知道晚星不会这么想，却总是说这些气话，气她也是在气你自己。”裴薇偷偷抹泪，“她还给我们留下那么多物资。”
柳莹登时感到懊悔，“我没忍住。”
“如果你也会离开的话，我会好好守着这里，等你们回来。”裴薇带着苦涩说。
“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柳莹捶地，“我才不走！否则到时候等她回来，又要翻山越岭来找我。”
……
外面的世界被龙卷风搅得混乱不堪，苏晚星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次副本结束没有发放任何积分，积分捐献的入口也不复存在，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无限天灾？也不知道后续又会迎来什么新副本？
苏晚星望着萧条的东江市，凄凉地开口，“发财，我只有你了。”
发财没有语音功能，只能靠在苏晚星眼前发送字幕来达到交流。
【亲爱的宿主，你不要这么说嘛，不然真的很悲凉很难过很孤独。 】
“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的，对吗？”
发财的对话框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我注定是孤身一人，”苏晚星仰头望着苍白的天空，“每个人都会因为我而离去。妈妈和爸爸是这样，外婆和外公也是如此，还有江柯明和……和宋阿婆。”
【所以你不想拖累裴薇和柳莹吗？可是如果你真的是那个因，那么果，会不会因你而改变呢？ 】
苏晚星微怔，又想到宋阿婆说的那句话——这是第三次循环。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阿婆在那么多玩家中，偏偏选中了我？”
【那一定是因为你很特别！我想，周……呃……没什么。 】
“你想说周天绑定我也是这个原因吧。”苏晚星坦然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