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探子说,你让陆逢年调派那些死士,安排他们去监视朝里的大臣,你想做什么?”江音脸上露出疑惑。
“太后消息倒是灵通,不愧掌权数载,即便今非昔比,也仍然有人为太后卖命。”舒白晃了晃手里的瓷瓶,“但是太后的出价还不够买这个消息。”
江音发出一声轻嗤,面露不悦,正要说话,楼涯忽地从屋子里走出来,“有宫女过来了,我们该走了。”
江音拧眉:“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添茶还是烧水,当年伺候我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勤快。”
楼涯沉默,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衫,“先离开再说。”
话音刚落,主殿传来大门被推动的声音。
舒白蹙眉,“来不及了。”
主殿殿门被推开,外面的阳光照入有些晦暗的室内。
宫女端着托盘,低垂着眉眼缓缓进入,大门没有关合,呼呼的冷风争先恐后钻进来,和后殿的风相互交汇。
舒白从后殿走出来,看了眼容纳两人有些勉强的床底,面上不露声色:“东西放下便离开。”
宫女没有应声,只是福了下身体,依次放下热气腾腾的茶点。
舒白眸色微沉,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拧眉道:“之前怎的没有见过你。”
宫女深深看了她一眼,立刻低下头去,“今日当值的人病了,奴婢来替她的班。”
“谁吩咐你替的?”舒白又问。
“是内务府总管。”宫女应答。
舒白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荒宫的大小事务都由戚辨过问,内务府总管是怎么越过戚辨,遣派你过来的。”
“奴婢也不知道。”宫女向舒白的位置踏出一步。
见舒白不断后退,脸上带着戒备,她自知败露,平静的表情顿时染上一层化不开的阴霾,霍然抬头,露出一张杀气四溢的脸。
电光火石间,宫女拔下发丝间特意打磨过,极其锋利尖锐的发簪,快速向舒白的方向奔去。
“纳命来!”
舒白心脏狂跳,艰难躲过宫女横冲直撞的一击,自己却险些歪倒在地上。
她扶住博古架,快速思考应对之策。
若是平常,她自然不会怕这宫女没有章法的攻击,但此刻她的身体僵冷阴寒,寒症未退,对方又有武器,实在有些难办。
舒白侧过身,再次躲过宫女的发簪,冷声问:“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宫女头发披散,眼中尽是恨意,“你自然不会认识我。”
她忽然爆发出迅捷的速度,趁着两人距离不远,舒白来不及反应,霎时逼近舒白,一手按住舒白肩膀,另一只手里的发簪试图刺入舒白的喉咙。
“呃!”
舒白被宫女撞在地上,疼痛从后背蔓延到四肢百骸,脑袋嗡嗡得疼,第一次觉得这具被寒症消磨的身躯有些累赘。
她不得不用尽全力攥住宫女的手腕,因为担心发簪上淬毒,不敢去抢夺,只能狼狈地抵抗。
对上宫女圆睁的双目,舒白冷然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宫女面目狰狞,怒声道:“我父亲曾是你们舒家的门客,只因他出生贫苦,连科考的钱都拿不出来,不得不为你们舒家卖命,他根本没有参与过你们舒家谋反的事情,却因为是舒家的门客而被连坐。”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舒家谋反是我策划的吗。”舒白质问。
“凭什么我爹死了,舒家却还有人活着!甚至还能混得如鱼得水,凭什么!”宫女声音尖锐,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发簪上,眼看锐利的发簪就要刺入舒白的喉咙。
舒白额角渗出冷汗,见宫女已经失去理智,知道讲道理大概讲不通了。
她知道这宫女是溜进来的,见她始终压着嗓音,不敢碰撞屋子里的东西就知道外面的守卫还在,她只要扬声把外面的暗卫叫进来,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但江音和楼涯还在这里,让暗卫进来收拾残局,他们两个恐怕会暴露。
舒白无法,只能压着嗓音喊道:“愣着干什么,出来帮忙啊!”
宫女拧起眉头,厉声说:“你在跟谁说话!”
话音落下,江音已经从床底下钻出来,她拍了拍土,对上宫女看过来的视线。
宫女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江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音没让楼涯出来,撸起袖子扯过床上的枕头就往宫女身上砸。
“放开她。”江音道。
宫女被激怒,眼睛猩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就是你下令处死了我爹!贱人,你和她是一伙的。”
“你疯了是吧,哀家当年处死的人里,凡是处斩的门客,都有确凿参与谋反的证据,成王败寇,你父亲并不无辜!”江音说。
宫女猝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刺向舒白的发簪更加用力,“我要杀了你们,为我爹报仇。”
舒白咬牙,“把她拉开。”
江音扔掉枕头,立即去抓宫女,只是她养尊处优多年,力量实在有限。
就在江音思考是不是让楼涯出来解围的时候,宫女意识到自己无法伤到舒白,顿时转了身体向江音刺去。
“你们今天都得死!”
江音连忙后退,不慎撞倒了放着茶水的木桌。
桌子被撞倒,茶杯瓷碗掉了一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舒白:“……”
这样剧烈的动静,外面的守卫就算是聋子也该听见了。
“江音,守卫要进来了!”
舒白快步走到角落,拔出兵器架上的短刀,快速向江音的方向跑去,“不能让她活下来。”
不等舒白动手,大门被完全打开。
身后传来侍卫焦急的声音。
“夫人!”
“出事了,保护夫人,射箭!”
利箭破空而来,接二连三刺入宫女的后背。
那宫女很快失去力道,从江音身上滚落下来,倒在血泊中。
发簪坠落在地上,发簪上镶嵌的劣等玉石碎裂开来。
舒白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宫女在她面前气绝。
舒白立即走上前把江音扶起,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如何让江音安全离开,门外匆忙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舒白认出来,那太监是戚辨手下某个徒弟。
小太监看清殿内狼藉,愣了下。
舒白不着痕迹挡住江音的脸,冷然问:“什么事。”
小太监回神,道:“陛下来了。”
舒白眉眼猛地一沉。
第77章
虞策之提着繁重层叠的衣衫,大步流星迈上湿滑的汉白玉长阶。
他的步伐十分凌乱,宽阔的斗篷拖曳在身后,衬得他的背影愈发焦急。
“陛下慢些,路上滑。”
戚辨在虞策之身边紧张地提醒,虞策之仍然没有放缓脚步的意思,紧绷着面容,焦急进入主殿。
竹辞正领着暗卫清理宫女的尸身。
虞策之匆匆看了眼死去的宫女,扫视殿内,径直走向舒白,不由分说将舒白搂入怀里,拥着舒白寒凉的身体,他仍旧发出轻微的难以抑制的颤抖。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别吓唬我。”他将脑袋整个埋入舒白散乱的发丝中,嗓音中带着浓浓的后怕和呜咽。
舒白拍了拍他的后背,从他紧实的怀抱里退开一步,“没受伤,我没事。”
虞策之睫毛颤了两下,抿唇蹙眉,卸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抖落上面沾染的细小雪花,稳稳披在舒白身上,生怕她被严寒侵染。
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舒白打量一遍,确认她真的没有伤到,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他再度看向即将被抬走的尸身,眯起眼睛问:“她是谁,为什么要刺杀夫人。”
“舒家某个门客的女儿,认为舒家连累他的父亲,从而恨上了舒家全族,不过这是她的一面之词,具体如何还要你安排人去探查。”舒白望着那宫女死不瞑目的面孔,语气有些复杂。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虞策之始终攥着舒白的手,泛红的眼睛只有落在舒白身上时,才得到安抚。
舒白见他声音颤得离开,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作为安抚。
虞策之顺着舒白的力道蹭了蹭她的手,轻声说:“荒宫偏僻寒冷,兵力调动也不及紫辰殿,夫人搬回去和我同住好不好。”
舒白神色一顿,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你倒是好算盘。”
她好不容易从紫辰殿搬出来,要是就这样搬回去了,岂不是日日都要被虞策之监视。
虞策之自知司马昭之心,坦然地任由舒白打量,甚至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嘴硬道:“我全是为夫人着想。”
虞策之的视线湿滑黏腻,眯着眼睛哑声威胁,“夫人若不去,我便搬着被褥来找夫人,以后日日都住在荒宫,守着夫人。”
舒白对上他的视线,手有点痒痒,很想打一巴掌挫挫他的锐气,但想到江音还在角落里站着,现在就打了一会儿不好找别的办法压制,于是生生忍住了。
虞策之虽有些疑惑为什么这次挑衅没有挨打,但他自动归结于舒白对他容忍程度增大,顿时心生喜意,若非体型差距过大,他恨不得整个人像无尾熊一样抱在舒白身上,从而满足永不知足的内心。
舒白被刺带来的恐慌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诡计得逞的喜悦。
虞策之不经意侧头,视线忽然落在舒白身后某处,忽然愣住,眯起眼睛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舒白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虞策之的目光看向一直缩小存在感的江音。
江音很少有像今天这么狼狈的时候,就算虞策之举全国之力搜捕她,她也要维护贵族妇人应有的尊荣体面,就算龟缩在小屋子里躲避追捕,她也要涂抹脂粉,穿戴齐整,指甲染上蔻丹。
但今天,在舒白的逼迫和生死的考验下,她不得不破例。
她的外衣被行刺的宫女用发簪刺破,原本一丝不苟绾起的发髻散乱,和碎发纠缠在一起挡住大半张脸。
为了防止被虞策之一眼认出来,舒白特意去后院捧了把混着雪渣的土,不顾江音的抗拒反对,将黑黢黢的泥土抹在了她光洁无暇的脸上。
江音甚至能从那破土里闻见鸟屎味。
虞策之打量江音的形容,拧起眉头,“你的脸怎么这么脏。”
江音咬牙隐忍,不敢抬头看虞策之,更不敢出声。
她称虞策之为贱人、杂种,虞策之又何尝不是恨她这个养母入骨,不可能认不出她的声音。
久久得不到回应,虞策之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阴沉。
他抬脚向江音的方向走了几步,以便能更近得打量她。
“朕再说一次,把脸露出来,否则朕杀了你。”
他话语间透露出几分戾气,舒白慢慢拧起眉头,在他即将走到江音面前时,忽地伸手攥住了他披在背后的头发。
“夫人?”虞策之怔了下,扭头看过来。
“那么凶做什么。”舒白神色平静,“刺客行刺时,这个宫女就在当场,如果不是她帮我阻挡攻击,说不定我就死在刺客的利器之下了。”
虞策之长眉轻蹙,下意识攥紧舒白的手腕,“我不会再让夫人出事了。”
舒白看向江音,道:“这里没你的事情,先下去吧。”
江音连忙点了下头,站起身绕开虞策之,缩着身子向门外走。
“站住。”虞策之忽地叫停。
他心中无端有种预感,眼前这个宫女身份可疑,而舒白在刻意为宫女遮掩。
他死死盯着那宫女隐在乱发下的侧脸,倏地瞳孔骤缩,“你——”
“这宫女于我也算有救命之恩,从今天开始就留在我身边服侍。”舒白攥住虞策之紧绷着的手腕,徐徐道。
虞策之霎时扭过头来,赤红着眼眶道:“朕不——”
舒白没让他说出口,先一步捏住他的下颌,直视他的双眼,迫使他冷静下来。
虞策之咬牙,和舒白僵持半晌,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不甘,沉沉开口,“此女心怀叵测,我怕她伤到夫人。”
“今日是她救了我,又怎么会对我不利,你若是不放心,大可离我这远一些。”
虞策之脸色煞白,顿时安静许多,身上的戾气也有消散的迹象。
“只是个寻常宫女,你这么担心做什么。”舒白继续说。
虞策之扭过头,恶狠狠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江音,双手紧握成拳,隐隐能听见骨骼活动发出的脆响,额头上青筋露出,隐忍之情溢于言表。
舒白平静凝视他,等着他的抉择。
虞策之垂目,眼眶有些红,不像是气恼导致的猩红,更像是委屈和不甘引发的酸楚。
“你想留她,倒是也无妨。”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话。
舒白眼中露出笑意,“你现在可不像‘无妨’的样子。”
虞策之拳头捏得嘎吱作响,偏偏脸上没事人一样,他贴近舒白,俯下身,将脑袋搭在舒白的肩膀,“就像夫人所说,只是一个寻常宫女而已,我有什么可在意的。”
他仗着自己的脸在舒白的盲区,顿时眯起眼,凶恶狠厉地看向江音,一副恨不得啖其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