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城门外。
夜深雾浓,黑压压的透着一股渗人的味道。
守城门的将士夙夜执守,努力打起精神。忽地远处隐隐传来铁骑之声。
将士连忙燃起火把往下探照:“城门已关,城下何人擅闯?”
只见马上一袭窄袖黑衣之人手中高举起一块令牌:“安王世子奉旨办差归京,速开城门!”
守城将士睁大眼睛看着,不敢再耽搁,纷纷举起火把。
“是世子殿下,快,开城门!”
巍峨的城门缓缓打开,几人骑马快速进城。昏黄的火光中,守城将领只看见率先进城的骏马上,一闪而过的肃冷身影。
进了城后,本要前往刑部大牢。
燕瞻忽地拉了拉缰绳,缓缓停下。皱眉道:“把人带进刑部,让闫行先去审问,我稍后前来。”话落便掉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近卫青玄领命:“是。”
……
寒冬虽然已经过去,但入了夜天气还是凉的,沈芙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不知等了多久,手脚都有些冰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至深夜,门外依然一片寂静。
不是说世子还未回京么,连拜堂都没到。沈芙等到深夜,觉得今天晚上世子应该不会来了,伸出手一把将盖头掀开丢在床上。
房间里喜烛已经烧了一大半。大红盖头揭开后露出一张姝丽的鹅蛋脸,头戴宝石凤冠,肤如白雪,朱唇皓齿,昏黄的烛光也遮不住的明艳,眼尾一弯,娇俏不可方物。
方嬷嬷见她自己扯开了盖头赶忙想说些什么,就见沈芙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放心吧嬷嬷,世子今天晚上不会来的。”
或许是已经知道娶的是她这个庶女了吧。
沈芙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怕失了规矩嬷嬷也没偷偷塞点东西给她。此时沈芙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新婚夜丈夫不回来沈芙也不在意。
所谓满堂唯有烛花红,歌且从容,杯且从容。管那么多做什么,先吃饱再说。
她下了床快步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
虽然糕点已经冷了,但入口即化,满嘴生香。沈芙吃了一口眼睛噌地一下亮了,又捡了块栗子糕递给方嬷嬷,“嬷嬷你快尝尝,王府里果然都是好东西,连冷掉的糕点也这、么、好、吃!”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栗子糕!
方嬷嬷提心吊胆的,一边关注着门外的情况哪里有心情吃。
沈芙才不管那么多,饿了她就要吃饭,渴了她就要——
眼睛一瞟,看着手边的酒壶眼睛都直了,立马上手摸了摸。金的?这酒壶是金的?再看酒杯,也是金的?!!!
这个时候的沈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身处一间怎样金贵奢华的屋子里。华美金雕镶玉的酒器,紫漆透雕云纹黄花梨木的桌椅,往内置紫檀龙纹立柜,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地上铺着上好的羊绒毯,连墙上挂着的字画都是前朝大家的名作!银屏金屋,满目奢华。
到现在沈芙终于知道天潢贵胄,豪门显贵是什么样的概念。是她过去十几年从未看过的华贵!
但这些落在沈芙眼里通通就是:钱、钱、钱!
沈芙摸着手里的金雕酒杯,笑得见牙不见眼,恨不得叫大喊一声,我有钱了!
有这么多钱,丈夫不回来也是没关系的!
方嬷嬷看她那财迷的样,失笑地摇了摇头。
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沈芙也很是放松,抱着一个青花牡丹纹龙耳瓶问嬷嬷这个瓶子能值多少钱……
门外婢女忽唤:“见过世子。”
沈芙身体顿住,这深更半夜的,世子竟然回来了?
迅速放下手里的瓶子,沈芙忙不迭跑到床边坐下,方嬷嬷手忙脚乱地给她盖上盖头。刚坐好没一会儿,紧闭的大门便从外被人推开。
屋外冷风灌入,吹得大红盖头微微摇晃。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走进来,沈芙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
方嬷嬷对着来人行了礼,片刻的寂静后,沈芙听到了一声低沉的,“下去吧。”
接着便是门打开又紧紧关上的声音。
世子除了那句话再没开过口。房间里实在太静了,静到喜烛的蜡油突然掉下,却仿佛是重重砸在了她心上,惊了她一下。
沈芙平下了呼吸,袖子里的手指紧张地扭在一起。
他刚刚,应该没有听到她的话吧?
盖头下出现一双黑色鹤纹皂靴,还没等沈芙反应过来,忽地眼前一亮,盖头已猝不及防被掀开。
光影瞬间涌入眼中,沈芙眼睛都瞪圆了,下意识仰起脸往上看去——
男人实在高大,将本就昏黄的烛光遮得严实。晦暗不明的光线里,沈芙只看得清他一身绣金黑色骑服,贵而不敛。通身的冷肃杀伐之气似乎比外面黑沉的夜色还要冰凉骇人。
眼深邃而狭长,居高临下淡淡望着她的目光有如实质般的威压,只一瞬,沈芙便赶紧低下了头。
在沈家多年,她的危险感知能力一向敏锐。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位安王世子,确实如外界所说的那样,十分的英俊,也十分的……吓人。
如果她没闻错的话,他身上除了深夜的凉意还有隐隐的……血腥味。
该不是刚杀完人才回来吧?
成亲当天还杀人,修罗不过如此了。
几天前还大言不惭叫嚣着“他难不成还能杀了我”的沈芙此刻吓成了软脚虾,低着头不敢抬起。
刚才飞快闪过的一暼,从他紧皱的眉头,沈芙便知他的不悦。只怕他见新娘换了人,一怒之下真的就把她杀了。
好在身前的阴影很快离开,让沈芙微微松了一口气。
长途跋涉,燕瞻如今已是十分疲倦,但他也没有昏头到连沈蕙都不认识。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燕瞻慢条斯理喝下,再倒一杯。
沈芙靠在床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不开口,她也谨慎地没有说话。
只是这房间的气氛却透着无端的恐怖的压迫感。
茶水从壶嘴流出,汩汩倒进茶杯的清越声落在沈芙耳中,却好似催命倒计时。
水声停止。
“你过来。”男人沉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芙暗暗紧紧闭了闭眼睛,终究是逃不过。慢吞吞站起身,走到他身前站着。低头便看见他的侧脸,烛光映照出他凌厉的下颚线条,高挺的鼻梁,显得危险而疏离。
鼓起勇气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话缓和一下气氛……就听到身前坐在朱红太师椅上的男人嗓音冷薄问:“你是谁?”
连夜回京。房间里多了个从未见过的女子,他需要一个解释。
沈芙没意料他突然问这个问题。在他逼人的目光下,想了想,轻声道:“我……是你的新婚妻子。”
“……”
燕瞻手中茶盏重重落下,“我是问你,姓甚名谁。”
穿着喜服在他的房间,他还不知道她是他的新婚妻子?
燕瞻常年在军营,治军严苛,手段狠绝,连军中将士都惧怕,更何况沈芙。吓了一跳连忙道:“我是太仆寺少卿沈无庸的嫡……庶女,沈芙。”
想了想,沈芙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不然被发现了下场说不定更惨。
“庶女……沈无庸好大的胆子,竟将庶女嫁来与我做妻。”明明没什么语气却听着让人莫名生寒。
沈芙虽然努力让自己平静,但眼里的惊惶怎么也藏不住:“是大姐姐病了,父亲才让我嫁过来,王妃娘娘也是同意了的。”
一句话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一个小庶女没有选择的权利,他就算是不喜,要算账也不该往她头上算才是。
燕瞻怎么会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修长的手指撑在额头上,压着眉双目微阖,半晌无话。
在战场踏过尸山血海的人,连沉默都让人觉得骇人。
沈芙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又会怎么‘处置’她这个替嫁的庶女。
只能安安静静地等着。
夜风透过未关紧的窗户吹进来,让人后背都沁出一股凉意。
“世子,闫将军还在等您。”门外侍卫的声音传来。
燕瞻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佩剑毫不犹豫地离开。
随着他起身离开,压迫感骤离,沈芙忍不住轻轻松了一口气。
燕瞻打开门,抬腿走出门,忽又站定。
沈芙的心又提了起来。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月华如纱似水,落在他身上却只觉得冷漠。
“你最好安分守己,别给我惹麻烦。”
留下一句话,连再多看沈芙一眼都没有,便径直离开。
第5章
世子来了新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可见其不喜。
方嬷嬷见世子离开后赶忙进了房间,见到沈芙抱着茶壶猛灌水,上前问道:“怎么回事,世子怎么这就走了?”
沈芙喝完茶水,擦干净自己眼尾刚才不小心酝出的泪痕,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嘴巴一扁:“呜呜嬷嬷,吓死我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沈芙真的差点以为自己要血溅当场。虽然她强行忍着,但腿已经软了。
那人当真是比阎罗还恐怖。
方嬷嬷见她吓得不轻,心疼坏了,抱着她先安慰着。
刚才她在外面只听了一两耳朵,现在看来别说是圆房,世子恐怕连正眼都没瞧芙儿一眼。
“若不得丈夫宠爱,以后咱们在这王府就难了。”方嬷嬷忧心不已。
累了一天,刚刚又经历了“生死考验”,沈芙现在后怕之下只想睡一觉压压惊。
“什么宠爱啊。”她一点也不想。
沈芙脱了鞋子就爬上床,“嬷嬷我累了,想睡觉。”
她现在精神太脆弱了,要睡一觉才能好。
至于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吧。
世子定当是对她不喜的,只能明天去请安的时候,探探她王妃婆母的底了。
“好,你早些睡吧。”方嬷嬷知道她累坏了,也不再多说,关上门出去让她好好睡觉。
……
刑部大牢里面阴森暗沉,一路俱是哀嚎惨叫,鲜血四溅,寻常人看了恐怕都要作呕。对燕瞻来说只是家常便饭的场景,目不斜视直接去了刑房。
见到燕瞻,闫行与刑部侍郎李忠连忙迎了上来。
看了被绑在刑架上已经被抽得鲜血淋漓的安阳同知刘贺,燕瞻道:“没招?”
闫行也觉得有些棘手:“竟是个硬骨头,十几鞭子下去愣是不招,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若时间充裕老子肯定能撬开他的嘴。”只是他们先行审问只有今晚,若明天刑部其他官员来就没时间了。
等到明天太子的人一来,再想撬开刘贺的嘴就难了。
而这刘贺狡诈多端,不是个好对付的。刚刚这许久时间,他与自己周旋到现在只说了一些无关紧张的事情。
“撬不开的,只有死人的嘴。”燕瞻面无表情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上刑。
闫行还不够狠辣而已。
烧红的烙铁竟直直印在胸前的伤口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刘贺咬碎了牙齿也忍不住痛叫了起来,面容扭曲,四肢痛苦地挣扎,口中大叫:“燕瞻,你不得好死……”
伤口鲜血喷发,喷溅出来溅了侍卫一脸。燕瞻慢条斯理往后退了一步,鲜红的血鞋子上没有沾到一点。
青玄这时从外面进来,上前将刚刚拿到的一支珠钗和一把金锁放在刘贺面前:“看清楚了,这是你夫人的首饰和你幼子的金锁,你若不招,你承受什么折磨,他们就承受什么折磨!你若聪明一点就该知道,世子连夜审你,就意味着连太子也保不住你。我劝你收起心里的侥幸。你如今只剩死路一条,可她们未必,端看你怎么选择。”
刘贺慢慢抬起头看了眼青玄手中的物品,眼里惊痛不已又带着留恋,口中鲜血直流,伸手想要抚摸那金锁却脱力掉了下去。
燕瞻揉了揉揉眉骨,嗓音平静:“本世子从无虚言,刘贺,你可想清楚了?”
大庆上下谁人不清楚燕瞻冷血无情的行事作风。
他十三岁上战场,手起刀落,手中沾血无数。
神鬼不敢阻。
他若开口,言出必行。
没过多久,血迹斑驳的刑牢中响起他微弱的声音:“我招。”
燕瞻毫无意外。
他早就知背后主谋,只需刘贺招供。
转过身看向汗涔涔的刑部侍郎李忠:“本世子今晚没有出现在这里,该怎么办李侍郎该明白。”
他不在,让刘贺招供的就是李忠,这功劳自然也是李忠了。李忠,是二皇子燕泽的人。
这是他送给燕泽的投名帖。
李忠连忙感恩戴德道:“是,下官明日便将刘贺的案卷提交大理寺!”
燕瞻不再多言,转身欲离开牢房。
身后已经奄奄一息的刘贺突然道:“燕瞻……”
燕瞻只停下脚步,背着身未给他一个眼色:“你还有什么遗言?”
刘贺:“我只是想提醒你,做人如此狠绝,难道不怕下地狱吗?”
“那就等你死后,”燕瞻轻扯嘴角,“去问阎王吧。”
连眼皮都未抬,直接离开。
刘贺既按了口供,闫行也不必再待下去了。
闫行连忙追了上去,有些惭愧道:“世子恕罪,是卑职办事不力。”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今日是世子的成婚之日。若是他能让刘贺招供,世子今夜便不必前来,耽搁洞房花烛夜。
“无妨。”燕瞻并不在意。
闫行又好奇问:“世子既然已经拿到了刘贺妻儿的物件,为何还要先上炮烙之刑?”
“此人心性狡诈,难免花招频出浪费时间。”燕瞻做事一贯追求效率,无谓人情,“人承受身体痛苦极限,再以软肋要挟,身心俱伤,则轻易溃败。”
一月前京中有一猎户在街上与人发生口角,一气之下将那人射杀犯下命案后逃窜。原本只是一桩普通的杀人案,却不想在那猎户家里翻出了许多军器规制的箭,却又非出自工部军器科,大理寺官员沿着线索查寻得知此人乃为一安阳逃兵。因此牵出安阳同知□□,以及其私下开凿铁矿一事。刘贺听闻风声,竟欲携家眷细软潜逃。
圣上大怒,下令捉拿刘贺归案。
闫行想到刘贺招供的内容,思索道:“忠勤伯可是太子的人,也不知此案太子那边如何处理。”
私铸兵器可是大罪。
“一个小小的安阳同知,还牵连不到太子。”燕瞻心知肚明太子已有对策,左不过牺牲一个亲信,断尾求生。
“你也累了一天,回去吧,明日朝堂上还有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