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孩子,真的死了吗?”听完真正的宫廷往事,沈芙睁着眼睛,半晌,只看着燕瞻问出了这样一句。
太子和太子妃都是良善之人,不该有这样的下场。
当时听到那出皮影戏时,沈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总感觉似乎听过这个故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如今听燕瞻说完才算明了。
沈芙想起她进宫时,皇后身边的王嬷嬷提醒她宫里有一处禁地,任何人都不许入。想来,也是与先太子妃有关。
而关于先太子妃水性杨花的谣言,虽过了二十多年,可这件事,似乎在人们心里也早已经认定了。连沈芙这种被关在后院的庶女也有所耳闻。而这种毁坏女子名节的流言,是能轻而易举地压死一个女子的。
可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但这些事,燕瞻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呢?
沈芙心里渐渐涌起一个令人心惊的猜测。
为什么燕瞻会那么关注文氏的冤案,为什么,他不遗余力要为文氏平反……这背后是出于什么目的?
沈芙怔怔地看着燕瞻,再说不出话。
烛光在房间里摇晃,似乎被风吹散了这一室的昏黄与迷惘。
微凉的晚风将燕瞻身上的玄色衣袍吹动,他侧过身,垂眸静静地看着沈芙,眉眼深邃而平静。
片刻后慢声道:
“没有。”
风止。
室内只剩一片寂静。
沈芙愣愣站着,燕瞻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令人心惊的答案让她许久没有言语。
没有。
太子妃的孩子没有死。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沈芙忽然呼吸有些急促,直直地望着燕瞻。
看着他高大的身形,凌厉而分明的五官,如山峰般挺直的鼻梁,长睫在情绪难辨的眼底落下阴影,如遮着一层看不清的浓雾。
她似乎,从来没认清过他。
燕瞻看她呆愣着,一步一步朝沈芙走过来,站在她身前停下,微微倾身抚摸她柔黑的发,薄唇动了动:“吓到了?”
他的身份,若被人发觉,就会面临无穷无尽的危险,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妻子胆小如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吓。燕瞻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告诉她,可是她实在太聪明,仅凭一个故事,他的两句话,就猜到了全部。
她耳边的碎发落下,燕瞻慢慢将它挽到耳后。她忽然整个人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腰,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就见沈芙握了握拳头认真道:“我娘说了,我出生时天上金光大开,就是金尊玉贵的凤凰命。娘亲果然没骗我!什么狗屁世子妃,我要当皇后!”
燕瞻愣了下,然后慢慢勾起唇角,俯身将她抱紧。
他真是多虑了。
她会吓到,才怪。
第69章
子时。
正是人们酣睡之时,黑暗的街道上一片寂静。
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一扇稍显得狭小又破败的门前,沈芙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没过一会儿,门内传出年老嘶哑的声音:“是谁?”
“老人家,是我,在日月村问您故事结果的小厮。我还有问题想问您,方便开个门吗?”
屋内静了一瞬,片刻后沈芙能听到门后传来脚步声,那老先生却没有开门,而是在门后道:“小郎君若是来问故事后续的,老朽已经说了,那故事的结局就是如此,其他的,老朽也无能无力,还是请回吧!”
沈芙将手放下来,认真道:“老先生,我不是来问后续的。我是想问——”
缓了缓。
她慢声说:“我若想为三娘申冤,又当如何?”
浓黑的夜似乎更静了。
门后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吱呀”一声,那老先生打开了门。
“你们是?”老者看着沈芙与她身后的燕瞻。
沈芙率先上前了一步,看着老先生轻声说:“老先生,我是文言君之女。文氏全族皆亡,如今只剩我一人。身后之人是我夫君,安王世子燕瞻。我们这次前来,是为了文氏平反之事,也是为了弄清昭仁太子与太子妃之死。”
说完,沈芙又将母亲留下的书递给了他。
“我娘死前留下了这本书,示意证据就藏在日月村。我想,应该是在您这里。”
房间内烛火昏黄摇晃。
“小姐……死了?”
那老者低声说出这句,怔愣许久才接过那本书,又看着面前的沈芙,仔细打量了许久,干瘦苍老的手忽然有些颤抖了,上前了一步,眼里似有泪光:“小姐……的女儿都这样大了,好啊!好啊!”他用力点了点头,苍白的头发在烛火中格外显眼,“老奴终于等到了,等到了我文氏要昭雪的那天!我总算能安心地下去见老爷小姐了:”
说完,他就要向沈芙跪下行礼。沈芙声音也有些哽咽,“老先生,请起。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老者摇头,然后转身去到墙角,抽出一块与其他无异的砖块,然后将几封泛黄的信件交到了沈芙手上。
原来这演皮影戏的老者实则是文府的老管家,当年因为家中孩子出事提前出府而逃过一劫。当年老管家出府时,得知他家中出事文尚书还额外给了他几百两让他好好安顿家中后事,因此老管家一直对文家感恩戴德。文氏被流放,流放途中老管家躲在人群中来送,文言君便趁着人群杂乱将写有证据藏匿地点的字条偷偷塞进了他手中。二十多年来,老管家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些证据,在日月村演了一年又一年的皮影戏,就是在等,等能为文氏平反的人出现。
当年文尚书被诬陷通敌,证据便是几封文尚书与北翼来往的信件。而这些信件,原本是在昭仁太子的授意下,让文尚书定下的诱敌之计。
老管家手中的证据便能证明这一切。
拿到了信件,他们也不便多待引起别人的注意,以及避免二皇子的人找来。所以沈芙很快拜别了老管家。
得知老管家这些年一直按照文言君的指示,一边演着皮影戏等待拿信件的人到来,另外一方面,也能借此糊口,总算还过得下去,沈芙也就放心了。
她现在也不便多与老管家来往,只先给了他一些银两维持生活,因为那皮影戏不能再唱了。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她再将老管家接来京中颐养天年。
燕瞻算准了时间,等他们回到客栈不久,客栈外面多了一群埋伏在暗处的眼线。
沈芙看看燕瞻,见他表情平静,知道他早有安排,便也只当作没发现,转头爬上床睡了。
累了一天,沈芙早就精疲力竭,躺下后没过一会儿便睡沉了。
反正那二皇子的耳目出现在周围不过是在监视燕瞻在做什么,如今他们证据已经拿到手,便没什么马脚可露的了,所以沈芙自然就睡下了。
麻烦就麻烦在,燕瞻此时明明应该前往徐州,如今为什么会出现在杨县,还带着沈芙。他出现在杨县的事要给出个合理的理由,不能让二皇子猜疑。
该用什么理由好呢?
——
沈芙一觉睡到大天亮,睡得心满意足神清气爽才慢悠悠地转醒。
睁开眼看着帐顶醒了一会儿神,沈芙眼睛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立刻爬起来下床,对刚刚进来的燕瞻兴奋说道:“夫君,我有一个好主意!”
燕瞻眉骨挑了挑。
……
天鹰去往徐州追查刺客一事已经办妥,前来杨县找燕瞻复命,如此,他们也不能再耽搁下去,需得立马回京。
可沈芙从小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关在后院那一方小院子里,出嫁后,也是大多待在安王府,地方虽然大,但终究也是后宅一隅。这次出来见到了不同的风景,更为广阔的天地,她一时留恋,就不太想那么快回去,哭闹着要在杨县多留几天。
马车都已经行驶到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行人众多,两边小贩叫卖声不绝,很是热闹。如此勾得沈芙越发不想回去,央求燕瞻再留几日。
燕瞻这次能带她出来已算是额外如她的意了,怎么可能一再容忍她的无理取闹。更何况差事已了,他身为都督佥事,不可擅自在外逗留,需尽快回京复命,怎么可能因她之故,耽误回京行程。因此对于沈芙的要求,他绝不可能答应。强行将沈芙丢上马车,脸色冷峻,下令出发。
沈芙嫁给燕瞻以来,很是惧怕她这位说一不二的冷面夫君,可是自从上次离家出走之事,得到了燕瞻的妥协,她如今倒是越发的肆无忌惮,目中无夫。
具体表现为燕瞻只要不如她的意,沈芙就能一哭二闹三上吊,寻死觅活,无怪乎燕瞻“惧内”的名声传的越来越广。
就因为燕瞻没有答应她的要求,马车都行驶到大街上了,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无理取闹之下的沈芙竟然就这样从马车里跑出来,还作势要跳车!
若不是燕瞻立马叫了停车,她这一跳必定受伤!
尽管马车已经快停了,见她就这样跳下来的燕瞻心脏还是狠狠跳动了一下。
沈芙跳下马车后,嘟着嘴头也不回地就往街市走,一副就要留下来,他不同意她就不休的架势!
燕瞻坐在马上,脸色已经冷若冰霜。
马车两边的侍从包括天鹰和青玄等人皆不敢言语,低着头也不敢看燕瞻的脸色。
最后还是青玄大着胆子上前问:“公子……夫人似乎快走远了,需不需要属下前去阻拦?”
燕瞻脸色更黑:“这个混账,普天之下,哪里有她这样胡搅蛮缠之人?!已经同意她来这杨县游玩,她还要耽搁到几时?真当我拿她没办法了是不是?”
青玄头更低了。
燕瞻话虽如此,闭目几息终究还是策马追了上去。
没过一会儿就追上沈芙,她倒是悠哉,跳下马车竟然在路边兴致勃勃地买泥人!
燕瞻下马,眉头皱了皱,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事关重大,你道是谁都要由着你的性子?这些小玩意儿京城都有!”
“那又怎么能一样?”沈芙不以为然道,“你不知道吗?杨县这个泥偶师父的手艺天下一绝,京城怎么能比?我就是听嬷嬷说起才知道的,我要给嬷嬷带两个再回去!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吧!”
“胡闹!”燕瞻厉声道。
沈芙忽然睁大了眼睛:“你凶我?你竟然凶我?!!!”
“好啊,我为你生儿育女,你就这样待我?我早知道你看不起我,嫌弃我只是一个小庶女。你既然对我这样不喜,好啊,那你就休了我!”沈芙声音越来越大,真是一点体面都不顾了,尖锐的声音引来周围不少目光。
“你就休了一个孝敬公婆,为你生儿育女的妻子,我就让这天下人都看看你的负心薄幸!”
燕瞻:“……”
饶是做戏,燕瞻也不得不佩服她演技深刻,亦觉得她这副“泼妇”样……让他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潜藏在酒楼之上二皇子的耳目已经听完了全程。
沈芙被燕瞻训斥了两句,然后咬牙冷声道:“上、车。”
沈芙只好“不情不愿”地丢下泥人,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二皇子的人马藏在酒楼二楼,见燕瞻的马车渐渐离开,互相看了眼,也很快下了楼。
……
马车里。
沈芙忍着没往窗外看,笑眼弯弯看着燕瞻:“怎么样,我演得如何?”
为了让自己愤怒得更真实一些,她还暗中掐了自己手背一把,用力到都掐出指印了。
这原本都是在燕瞻面前表演才要拿出的手段。
燕瞻把她的手拉过来看了看,忽然想起她曾经在自己面前说哭就哭的“绝技”,唇角淡淡扬起,又捏捏她的脸,轻笑了声肯定道:“嗯,是不错。”
检查完她的手,又俯身过来检查她的双腿,“刚刚你跳得太急了,马车还没停稳。”
沈芙一点伤没受,不甚在意地说:“没事的,我都有分寸。演完这出戏,想必这次的杨县之行应该可以瞒住二皇子了。”
燕瞻还没说话,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似乎有隐隐的娇柔女子声音。
青玄快速来到马车外,恭声道:“公子,外面有一女子拦车,称她是……”
顿了顿,青玄才继续道:“您的知己。”
可是世子哪里来的知己?青玄也是一头雾水。但耐不住那女子说得信誓旦旦,又不要命地拦车。青玄实在没有办法,才前来禀报。
“知己?”沈芙率先出声,将腿放下来就探头好奇地想往马车外看,一边道,“红颜知己吗?”
燕瞻看着她好奇的脑袋,眼眸沉了沉。
第70章
不过片刻,燕瞻慢慢起身,下了马车。
沈芙看清了外面的女子,选择留在马车里。
燕瞻一出来,打扮得妖艳的春娘扭着水蛇腰快步走了过来,激动道:“陈公子,奴家找你找得好苦啊,没想到您竟然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奴家早上没看见你,这心里就跟空了一块似的——”说着妖妖娆娆地就想贴到燕瞻身上。
这春娘是在日月村见过沈芙的,只不过沈芙现在是女子打扮,为避免她看出什么,沈芙便没下马车。